大越十二年,深夜。
菡萏院外,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宫女、太监。
屋内灯火通明,紫檀木雕花床上躺着一奄奄一息的宫装女人。
女人隽秀的小脸上已经没了血色,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脸颊脸侧,呼吸衰竭。她的胸口已经被鲜血侵染,这会儿伤口还在咕噜咕噜冒着血,血迹沾染了半边身子。
今夜本是太后寿宴,宣昭帝在太极宫设宴,宴请群臣同乐。
没想到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助兴的舞姬突然抽出了一把长剑,直直的刺向了宣昭帝。
眼看着那柄长剑即将没入宣昭帝心口,坐在一旁的沁容皇后突然推了他一下,替皇帝挡了那柄长剑。
太医们忙进忙出,宫女们端水、递药、在一旁伺候着。
宣昭帝不顾太医们的阻拦,掀起床幔,用力的握紧了女人的手。
“执执。”
床上病弱的女人睁开了眼,她张了张嘴,想说话,然而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终昏迷了过去。
当晚,宣昭帝一整夜都守在了菡萏院,片刻也不离开。
直到三更时分,随着太医的一声轻呼“皇后娘娘”,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太医匍匐的跪在宣昭帝面前,双手撑着地,声音悲切,“陛下,皇后娘娘已经没了脉象。”
**
北城,夏季傍晚。
落日西斜,余阳从窗外透了进来,照在白色的窗幔上,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金色光晕。
粉蓝色单人床上躺着一睡着了的少女。
她好像做了噩梦,秀眉紧蹙,脸色发白,唇瓣更是毫无血色。
稍许,少女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她瞳孔放大,呼吸急促,两鬓的长发早已被汗水打湿,就连睡衣也濡湿的贴在后背上。
想到梦中的情景,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
完好无损,也没有伤口。
来这个世界三天了。
每天睡着后,她梦中会反复放映着她死前的情景。
初笛见此,连忙拿出纸巾擦了擦少女脸上的汗水,关切的问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余嫣呼吸渐渐平缓,她点了点头,摇了摇头。
也不算是噩梦,毕竟是她上辈子的事。
初笛把擦了汗水的纸张丢进垃圾桶,又将放在桌上的首饰盒递给她,“晚上跟妈妈一起出去吃个饭。”
她稍顿,还是实话实说,“绥绥也会过去。”
余嫣捏着首饰盒,脑海里混混沌沌的,至于初笛说了什么,她根本没认真听。
初笛叹了口气,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温柔,“执执,妈妈养了你十六年,早已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你放心,就算绥绥回来,爸爸妈妈也不会不要你的。”
余嫣迎上她的眼睛,嗯了声。
初笛这才放了心,她站起身来,“那你先洗漱一下,妈妈在楼下等你。”
余嫣哑着嗓子开口,“好。”
等初笛离开,余嫣掀开被子起床,机械一般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是她,也不是她。
镜子里的少女大概十六七左右,皮肤瓷白,大眼清澈无辜。可能是做了噩梦的原因,脸色苍白,楚楚可怜。
余嫣伸手摸了摸脸。
这长相跟她上辈子一模一样,就连耳垂上小黑痣的位置也一样。
中了那一剑后,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再次睁眼后,就来了这个地方——
一千年后的世界。
这副身体的主人名叫纪执执,刚满十七岁,就读于思仪贵族中学,今年高二。
纪执执的父亲纪谷承是北城十大富商之一,身价百亿。
而她作为纪家唯一的女儿,从小便受尽父母兄长的百般宠爱。
要不是兄长那件事发生后,她这辈子都是纪家的掌上明珠。
就在一个月前,纪执执的哥哥,也就是纪家长子纪昱寒出了车祸,急需要输血,当时纪谷承远在国外出差,母亲初笛跟纪昱寒又不是同一血型,全家唯一能输血的便只剩纪执执了。
于是,正在上补习班的纪执执便被送到了医院,进行输血。
然而输血的过程并不顺利,医生告诉初笛,兄妹两人的血型并不符合,DNA相似度也只有百分之一。
得到了这个结果,纪家人震惊不已,久久不能消化掉这个事实。
纪谷承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夜赶回了北城,亲自将自己与纪执执的DNA拿去化验了。
结果依旧一致——
纪执执并非亲生。
从那之后,从小便疼爱她的父亲对她的态度就变了,从疼爱有加变成了漠不关心,从有求必应变成了不理不睬。
心思敏感的纪执执发现了父亲的变化,怕父母把自己送走,也开始小心翼翼的讨好。
就在三天前,她听到消息——
纪谷承已经找到了当年抱错的小孩,准备把她接回来。
至于自己,很大可能会被送走。
纪执执心里又难过又愤怒,然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她跑去酒吧喝酒,喝的伶仃大醉,还差点被人调/戏。
余嫣就是在这时候穿越过来的。
说来也巧,她本名虽然叫余嫣,但小名跟原主一样,也叫执执。
上辈子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沁容皇后,却被舞姬的那一剑结束了生命。
她与宣昭帝成婚两年余,一直相敬如宾。
本来以后中了那一剑后,她会必死无疑,谁知道一睁眼来了一千年后的世界。
就好像是上天给她开了个玩笑。
…
洗完脸,余嫣挑选了一件浅色长裙,微卷的头发披在身后,看着乖巧又可爱。
见她下楼,初笛满意的弯着唇,“执执真好看。”
余嫣害羞的垂着头,“妈妈也好看。”
初笛今天穿了身剪裁得体的印花旗袍,她是国家一级舞蹈演员,身材保持的非常好。
初笛看了看她光秃秃的脖颈,“怎么不带上妈妈送的项链?”
余嫣懂事的回答,“妈妈送的东西太珍贵,舍不得戴。”
初笛点了点头她的头,“一个项链有什么珍贵不珍贵的,你要是喜欢,多买几条就是。”
余嫣脸上笑意不减。
以前她还是纪家的掌上明珠时,可以任性找爸妈要东西。
然而现在,她没那个资格了。
初笛又说,“好了,我们出发吧,你爸爸应该到了。”
“好。”
晚饭的地点定在了闲庭。
这是一家中式餐厅,亭台楼阁,环境清幽。
服务员将两人带到了“兰”字包厢。
包厢里,纪谷承已经到了。
他身边还坐在两人,年龄小的就是初笛口中所说的绥绥,也就是纪家真正的女儿。年长的是纪执执的亲生母亲裴霜。
纪家向来重视血统,知道纪执执不是亲生的后,纪谷承特意找人查了这件事。
十六年前,两名女婴在中心医院呱呱坠地,当时由于护士的疏忽,误将两家婴儿抱错。
纪谷承手段凌厉,没几天就找到了纪家的亲生女儿纪绥。
包厢里生疏且尴尬。
初笛拉着余嫣坐下,介绍起裴霜与纪绥来。
再此之前,余嫣是没见过纪绥的。
闻言,余嫣看向了纪绥。
纪绥打扮的很漂亮,碎花连衣裙,但背部微弯,看着没什么气势。
她盯着余嫣,一瞬间,那双眸子像是淬了毒。
余嫣怔了怔。
这真千金这么恨原主?
简单介绍之后,几人围坐下来。
饭桌上有些安静。
初笛站出来打圆场,“既然两个孩子身份揭晓,那我们自然不能不管绥绥了。”
“我和谷承打算把绥绥接回纪家。”
说着,她又看向余嫣,“两个孩子一起养。”
余嫣一副乖乖女的模样,并没有反对。
初笛从包里取出了一副手链,“绥绥,这是给你的礼物。”
纪绥接过手链,笑意掩饰不住,“谢谢妈妈。”
这一声“妈妈”让桌上人都愣了。
裴霜更是脸色都白了,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握住。
余嫣翘了下唇。
毕竟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中生活了三年,对于妃子们的明争暗斗看的清清楚楚。
像纪绥这样的小妃子,多的是。
画面再次安静了下来。
最后还是许久不说话的纪谷承开口了,“既然绥绥回了纪家,就改姓纪。”
纪绥眼睛一亮,“好的,爸爸。”
—
吃完饭,纪家的司机过来接人。
纪绥也跟着三人一道回了别墅。
初笛拉着纪绥的手,“绥绥,我还没给你准备房间,今晚先睡一下客房,好吗?”
纪绥一双杏眸盈盈,委屈却又不明说,“好的,妈妈。”
初笛摸了摸她的头,刚准备走,又被纪绥叫住了,她小心翼翼的开口,“爸爸妈妈,刚刚在包厢,我不好开口。我能跟你们商量件事吗?”
初笛温柔道,“当然可以。”
既然纪绥有话要说,余嫣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已经不早了,余嫣取了睡衣去洗了澡。
她刚洗完澡,房门就被敲响了。
门口站着纪家的保姆阿姨张姨,“执执,纪总让你去一下书房。”
余嫣微微皱了下眉,“好的。”
她跟着张姨到了三楼书房。
还没敲门,书房门攸然打开,纪绥从里面走出来。
余嫣跟她打了个照面。
纪绥乖巧道,“爸爸妈妈,那我就先去休息了。”
纪谷承点点头,“去吧。”
纪绥又看了眼余嫣,离开了书房。
那一眼似乎有一丝得逞的意味。
等她走后,余嫣才开口,“爸妈,你们有事要跟我说吗?”
初笛脸色不太自然,“嗯。”
“什么事呀?”
初笛攥着手指。
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这话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爸妈,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
余嫣开口。
初笛看了眼纪谷承。
这个恶人还是要自己来当了。
几秒后,初笛还是开口了,“是这样的。”
她顿了下,观察着余嫣的神色,“现在绥绥回来了,她是我和你爸爸唯一的女儿,我和你爸爸也希望一切回到原位。”
余嫣静静的听着。
她大致明白初笛的意思了。
初笛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和你爸爸决定还是把你送回余家。”
余家,就是她本应该的家。
余嫣咬了下唇,她垂着眸,看不清神色,“还有别的吗?”
初笛捏着手,心头愧疚。
她其实想两个孩子一起养的。
纪家并不缺那点钱。
“还有,”纪谷承也开口了,只是语气漠然,没什么温度,“你以后不能再姓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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