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刚过,天眼见着晴朗起来,怀光终于能出门了。
孙大娘正坐在院子里剥豆子,听见声音,便瞥了她一眼。
怀光平淡地冲她点点头,带着自己精心准备的“家当”,出门去了。
孙大娘有点不放心,狐疑地放下手中豆子,拍了拍打了补丁的围裙,偷偷跟着后面看了会儿,确定这妮子不是要跑,才又不甚乐意的回了院里。
自从这妮子病了一场后醒了,孙大娘就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
如果非要找个具体事件,那就是这妮子看自己的眼神,和看院子里的一棵草没区别。
昨天还拿着一块一看就假的不行的石头,认真的说这是金子,用这个买东西吃。
想到这里,孙大娘翻了个白眼。
诳谁呢,这丫头手头能有半个脑袋那么大的金子?
况且那东西看这和镇上金店里打磨过的一样——就算她真的运气好捡到了,也不可能是这样的吧?!
八成就是以前捡了一块涂了漆的石头,跟宝贝一样藏起来,现在拿出来给自己献宝。
孙大娘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继续剥豆子。
……
如今这个年代,偏远村落里的年轻人大多去城里打工了,留下来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
但也有一些已成家的青壮年留下,不过奇怪的是,他们除了劳作以外很少出门。
难得好天气,不少老人带着小孩都出门晒晒太阳,去去霉气。
怀光就这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手里揣着个小板凳,一根竹竿子,一块破布。
没有桌子,她就从树边捡了几块看着齐整的石头,搭起来,架上块木板。
摊子就有模有样的开张了。
竹竿撑起了破布,上面用碳写着几个看不懂啥玩意儿的字,惹来一众人的围观。
“这写的啥?”有老人家来问。
怀光矜持的看着她,轻声道:“此乃数术。法于阴阳,和于术数。”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脆,语气中带着一股古朴的意味。
“奶?奶什么?蜀黍?玉米?”旁边挤过来另外一个大妈。
怀光不说话了,只淡淡地看着他们。
这些人里面,有几个身上有着淡淡的沉郁之气,似是身负业障。
三姑六婆们围观了一会儿,窃窃私语的讨论着:“孙家这个童养媳,莫不是傻了?”
“前段时间不是病得都要死了吗?”
“说不定就是傻了,哪有人从鬼门关回来,阎王不留下一些东西的。”
“就是傻了,搞这种封建迷信,这都建国七十年了!啧啧,孙家那口子是亏大发了。”
怀光静静的听着别人的讨论,忽然,一个抽着旱烟的老大爷走来,瞅了瞅那破布招幡,道:“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这是算命啊!”
这一下,女人们的讨论戛然而止,她们新奇道:“算命?算啥?”
还有去问怀光的:“你能算啥?”
怀光想了想,觉得这个词很贴切,于是学了过来,道:“都能算。”
甚至一打眼,她就看出,这个问话的妇女家里定有事。
见她饶有兴味,跃跃欲试,怀光不禁有一丝激动,又道:“给钱就算。”
“切……”
所有人发出唏嘘,一哄而散。
怀光也不失望,她觉得,总该有人对自己的命和运好奇的吧?
她只是从中获取一点点小利,只为果腹,老天爷也不会怪罪于她的。
再说……很早以前,师父就说了,她这一双眼是天赐的。
只可惜那时候师父说这话明显心有忧虑,而后就把她的唯一一点长处给封印了。
只是封也封不住,怀光还是能看出一些事情,例如,三天内会可能会发生的,能影响对方未来的事情。
闲人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怀光坐在凳子上,脸色有点苍白。
这个凡人的身体太差了,先是死了一回被她附身拉了回来,而后该调理的时候,却连吃都吃不饱。
这要是冬天,怀光恐怕又得继续睡下去。
那孙大娘每日都在耳边念叨钱,一开始,怀光以为她是这身体的母亲,但是却发现并不是这样,这幅身体的“业”,正系在孙大娘身上。
这个叫“槐花”的凡人女孩,是孙大娘的苦主……简而言之,就是债主。
可怀光从未见过,如此苛待债主的人。
为了好不容易醒来的机会,怀光只好找了这么些家当,出来给人算命了。
以前师父都是这么干的,怀光不过是有样学样。
这是她第一次营业,但是好像……连开张都十分艰难。
怀光饿得肚子咕咕叫,这年头的钱是花花绿绿的纸票票,怀光自认不学无术,也变不出来,当年师父只教给她一个法术,可现在也没了用处。
钱啊……!
坐了几个小时,怀光饿得头晕眼花,心道凡人的身体真是不顶事儿。
她只想回去以苦主身份,让孙大娘给她备上一桌食物。
美味不美味不重要了,能吃饱就行。
可惜,她不是孙大娘的苦主,槐花才是。
再说孙家穷得响叮当,孙大娘也是面黄肌瘦。她独自供着儿子在镇上读书,说是已经保送了,如今正在紧巴巴的筹什么学费。
据说也是需要钱的。
可见,在这里,钱是万分重要的。
天见可怜的,这才醒来半个月,怀光就满脑子铜臭,这与孙大娘的每日念叨脱不开干系。
眼见着第一次开张就要这么胎死腹中,怀光望了一眼天色,忽然道:“要下雨咯。”
这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因为这场雨来得太突然,晒太阳的其中几个老人被淋成落汤鸡,就此生病一命呜呼。
可惜,没人听她的,这天儿晴空万里,下雨?别扯了。
有人嘲笑,扯开嗓子问道:“孙家的童养媳,这就是你算出来的啊?”
童养媳是啥?怀光听不懂,但是她还是点点头。
众闲人不动,怀光见他们不动,她也没走。
两边各干各的,没人在意怀光的话。
十分钟后。
“下雨啦——!下雨啦!!!”
满村都是这样的惊呼,刚刚还在晒太阳的人顿时鸟兽散,女人们要回去收东西,男人们则换个地方消磨时间。
只有那些老人,若是有家人在的还算幸运,很快就被领回去。
没家人在外面的,就只能既惊慌失措,又慢慢吞吞地躲雨。
又急又慢,看得人心里抓狂。
怀光叹了口气,起身,把聊以充作桌面的木板给了一个老人。
那老人惊讶抬头,便看见怀光满是雨水的脸上,露出的竟然是悲悯神情。
不知怎么的,这年逾九十高龄的老人忽然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只是三岁幼童,稚嫩不堪。
“快回去吧。”
怀光说完,转身把自己的小板凳提起来,扛着湿哒哒的招幡,也回“家”了。
此时,村外黄泥路上忽然开来一辆车,那车虽然溅满了泥,却是村里人都没看过的样式。
一看……就很贵。
正准备回家的男人们一下被吸引了目光,不顾暴雨,巴巴的凑了过去。
车窗打开,里面一个打扮时尚的中年男人嫌弃的看着外面满是泥浆的世界,又见凑过来摸车的人,不由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是什么刁民,幸好另一位按下了他,朝外面问道:“哎!老乡,你们这儿最穷的是谁家啊!”
“啥?”村民没听清,扯着嗓子,把头往车窗里凑。
水全滴在车内饰上了,这次村民听清了,答道:“那边的孙家,穷!”
“在哪?”
“孙家!”
“孙家是哪家?”车里问话的人还是一脸迷茫。
车外的村民顿时灵光一闪,找到了额外收入来源。他朝里面搓了搓手,并露出了一个十分淳朴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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