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赵据在书房跟顾恪谈了很久。
他出来时,明湘站在溶溶月色下等着他。
残叶将月色剪成细碎的光斑,映入她潋滟生辉的眼眸中, 仿佛星河般动人。
赵据见她没披外衣,蹙着眉把自己的外衣脱下, 披在了她身上。
他外衣上还残余着他的火热的温度。
明湘问他, “陛下跟伯父谈了什么”
赵据顺手搂着她答“他让孤保证, 假如有一天厌弃了你,给你出宫的机会。”
明湘心头一热, 感觉伯父是真心为了自己好。
赵据慢悠悠道“孤还答应他, 择日迎娶你为后。”
明湘一愣,紧接着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赵据以为她会感动,会流泪,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
他盯着她道“你不愿意你真瞧上了姓傅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丝狠意和咬牙切齿,似乎她要真是点了头, 他便要直接要带人踏平了宋国公府。
明湘摇了摇头, 有些懵道“不是,我就是感觉有点突然。”
“不突然,哪怕你不是顾望之的女儿, 孤也迟早要立你为后。”
明湘推了他一下,纹丝不动。
她正色道“可是陛下,你纳的是虞崇敬的女儿为妃,关我顾湘君什么事”
赵据森然道“不管你姓顾还是姓虞,你都得跟孤姓赵。”
明湘轻哼了一声,“我不,哪有什么都不做就要让人当你皇后的。”
赵据盯着她, 怀疑道“你不会真看上傅钰了吧”
明湘知道,她这个时候越是向着傅钰,就越会让赵据起疑心。
她似认真似玩笑般地道“你便是用他的命威胁我,我也不能轻易嫁给你。”
赵据笑了一声,捏了一下她脸颊。
“你到底想怎么做,我的小祖宗”
“陛下得重新讨我的欢心。”明湘注视着他道。
赵据定定看着她,忽然道“你怕爱孤了,明湘”
明湘点了点头。
赵据心里有点痛,他笑着道“你怕也没用,你迟早要回到孤身边。”
明湘试探问了一句,“假如我真嫁给傅钰,陛下会怎么做”
赵据望着她眼睛,漠然道“孤会先杀了冯宛,再杀了傅钰,再踏平你们燕国公府。”
明湘忽然觉得一股寒意从心中腾地升了起来,因为赵据的眼神让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但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说着,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个亲吻包含爱意与疼惜,没有一丝地暴戾与血腥。
“明湘,孤知道孤之前做错了,孤不应该这么对你,也不该强迫你做出选择。”
“孤至今无法对冯宛的所作所为释然。”
“可假如你怕了,孤愿意重新让你鼓起勇气。”
明湘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颊。
“我们会好吗,陛下”
“当然。”
说是让他重新讨好她,然而大婚紧跟着定在了第二年春日。
宫中那位虞贵妃悄无声息地“病死”的同时,人人都知道,陛下被那位燕国公府认回来的六姑娘迷的神魂颠倒,不但日日催着礼部准备大婚,还时不时就跑到燕国公府接那位六姑娘游玩。
甚至还有人说那位六姑娘容貌因为俏似已经逝去的虞贵妃,早就留宿过宫中受到宠幸,然而这一切到底只是传言,无人敢考证真假。
这一年冬日,在宇文哲与明湘的劝说下,赵据服用了蛮族的神药,从此不用再忧心头疾的事情。
宇文哲佩服明湘极了她到底是怎么把倔的像是一头牛的赵据给劝服的
其实明湘不过是跟赵据郑重转述了宋太医提到到一个问题赵据的头疾如果得不到很好的治疗,容易遗传给下一代。
知道赵据不需要她的香缓解时,她心中说不出来的感受,仿佛多了什么,又仿佛放下了什么。
赵据看在眼中,却只是催着工部的人快点修缮原都城玉京的宫殿。
第二年春日,明湘陪着顾老夫人先到了洛京以北的旧都玉京。
或许是因为找回了思念已久的明湘,顾老夫人身子骨熬过了这一个漫长的冬季,明湘本不愿意她路程遥遥地奔来,然而顾老夫人说她死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见到明湘有归宿,明湘只好答应了。
玉京的行宫已经修建好,明湘住在以前在玉京的燕国公府。
这里才是她记忆里真正的家。
而洛京的燕国公府,虽然是仿制玉京燕国公府所设,到底也失去了几分年岁的痕迹。
双生子兴奋地在老国公府里窜来窜去,顾盼影抱着思思,在后面高声让他们慢点走。
虞氏夫妇赶过来,谢老夫人愿意载他们一同过来,因为陛下准备设旧都玉京为副都,他们也修缮了留在这里的宅院,等一下便要带着虞明琼一起回去。
明湘在这里呆了大半个月,期间,她去虞府了一趟,虞崇敬带着她到了一处玉京正在风风火火新建的酒楼。
他眉目间闪过一丝追忆,沉声道“当初,我就是在这里捡到你。”
他的目光透过那建造了一半的酒楼,仿佛又重新看到了十几年前玉京的那片废墟,那粉雕玉琢的小女童站在那里,睁着大眼睛到处在找人,虞崇敬当初真是怕了,倘若他来的再晚一点,她恐怕就要被歹人捉走。
虞崇敬道“明湘,我和你母亲做过许多错事,但我仍旧记得那时候你抚慰过我们丧女的痛苦,所以你母亲给你的那些东西,你不要推辞,留下吧。”
虞夫人之前私底下给了明湘一批价值不菲的嫁妆,虞崇敬知道明湘没有收下。
明湘闭着眼睛,仿佛也回到了十几年前,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仓皇地要去找谁,却无论如何又找不到的,仿佛被全天下的人抛弃的孤独之中。
她颤着声道“应该是我感谢你们,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
比起被拐卖为奴的虞明琼,明湘已经幸运了十几倍了。
赵据莅临玉京那日,明湘一直等在老国公府里,暮色四合时,赵据没有带侍卫,独自一人来了。
他亲自为明湘驾车,到了玉京一处繁华的街道。
他扶着明湘的手,让明湘下车。
长空落日,残血一片。
即便已经来过这里数次,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刻,她望着火热的夕阳洒落在了玉京城门的各处,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一一从眼前冒了出来
赵据望着她眼眸,低声道“虞崇敬说,你问过他许多事情,是想起了什么吗”
那是十几年前,她从燕国公府的狗洞里爬了出来,想要自己偷偷去找冯宛。
那是蛮族破城门那一日,一个自称国公府“家仆”的人要把她带走,却意外死在了蛮族的刀刃下。
那是她无助哭泣时,清冷俊美的少年拔刀相助,最终救走了她。
他们已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然而他们却又都意外忘却了那段记忆。
明湘眼中忽然涌出了晶莹的泪光。
赵据眉毛一挑,握着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眉骨上的那道疤。
他沙哑道“还记得不,小祖宗,你小时候脾气不好,我要走,你就拿石子打我。”
“这道疤你亲自打的。”
明湘眼泪流了下来,又觉得好笑。
她手指轻轻抚过他眉骨上的疤,温柔又思念,道“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赵据冷然道“在想起,我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傅钰的时候。”
明湘一愣,“这个我忘了。”
“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想起我们之间的事情,但不许想起外人。”赵据警醒道。
明湘轻斥道“你真是个小气鬼。”
然而她却把自己深深埋在这个小气鬼的怀里。
赵据紧紧抱着她,眼角隐有湿意。
明湘哭出了声,良久才抑制住哽咽。
“这就是为什么,你非要把玉京设为副都的原因吗”
赵据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这里同样也对抵抗蛮族有重要的意义。”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等了你好久都没有等到你。”
她开始埋怨他。
赵据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眼。
“我也想找你啊,可是我被坏人抓走了。”
“讨厌,你不要总用哄小孩的语气”
“”
俊朗的青年与窈窕的美人抱在一起,自然十分惹眼。
然而玉京来来往往的居民却都习以为常。
玉京这片土地上埋葬了无数的尸骸与碎骨,每年都会有寻亲的人,或是找到了为数不多的亲人,或是再也找不到生死离别的亲人,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留下了无数的热泪。
当然,这二位的容貌与气质皆不俗,也引来了不少探视。
赵据给她戴上帷帽,牵着她的手,带她回行宫。
那里是他们将来举行大婚的地方。
周围的视线纷纷失落地收回。
明湘走在路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停了下来,隔着灰白的帷帽问他。
“我是不是问过你,当初为什么非要我入宫。”
赵据一顿,知道她是在说虞崇敬冒犯他时,他提出让明湘入宫的事。
风吹起明湘的帷帽,那帷帽显得摇摇晃晃的,赵据给她调整时,一不小心,那帷帽被风吹了起来。
明湘连忙去捡。
赵据在背后看着她,想到大概两年前,他心情恶劣,微服出游,碰到了跟在虞崇敬背后的少女。
他们在两个相邻的茶室。
隔壁,虞崇敬在向明湘焦急地解释,为何她会忽然多出一个姐姐。
赵据耳目聪敏,听了个大概,只觉无聊。
他离开时,对面也刚开门,红着眼睛又神游天外的明湘一下子撞到了他胸口。
那时候是他带着帷帽。
少女连忙道歉,匆匆离去。
赵据没看清她的模样,却记住了她身上那一段奇异的幽香。
似有若无的熟悉。
眼前,明湘捡起帷帽,走了过来。
赵据悠悠谈起了两年前的事。
明湘一怔,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怪人是你啊。”
赵据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之后,才意识到他如今不需要这么做了。
然而这已经成了他刻进骨里的习惯。
他道“所以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宋太医搞不清你的香对我有用的医理。”
那是因为,在十几年前,他亲眼目睹母亲惨死之后,那段最无助又阴暗的时期,救了一个小小的姑娘。
她长得可爱,却被娇宠的不成样子。
然而,正是因为那小小的可人儿,给他重新带来了温暖,他才有力量艰难地跨过那段黑暗的时期。
每次头疾犯时,闻到她的气味,潜意识里仿佛就又重新感受到了那股抚慰人心的力量。
明湘想了想,忽然眉眼弯弯地笑,软软拉着他袖子撒娇道“陛下,你这算不算是闻香识皇后啊。”
他亲了亲她额头,给她重新整理好头发,戴上帷帽,答道“当然。”
他牵起她的手,朝着玉京行宫走去。
就像是很多年前,他在最困厄的时候,牵起那一个同样找不到母亲的小姑娘一样。
他们的故事在十几年后,终于重新开始。
完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歇几天再考虑要不要写个短一点的七皇子和六姑娘的番外,一定要短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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