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莳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不记得当年和缘一分别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了。
只记得那天好像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她死命拖着岩胜求他去给缘一向父亲求情,奈何岩胜只顾一个人在道场打剑,最后嫌她烦,直接把她赶了出去。
她哭着跑到大院门口,却只看到父亲带着缘一坐上了马车,鞭子挥下,他便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啊,想起来了,是最后一句道别都来不及说啊。
缘一从小就是个总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的人,他要被父亲送去寺庙这事没有事先告诉她和妈妈。再临走的前一晚,他把她叫到廊下,当时正值冬天,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烤白薯,温度正好暖和又不烫手。他语重心长说木莳你吃烤白薯不要老是只吃皮呀,又递给她两双厚手套,说一套是给她的,一套是给岩胜兄长的,大冬天的手生了冻疮就不好握剑了。
然后他就走了,说要给母亲烧水洗脚。
分别是意料之外,重逢更是猝不及防。
将近一辈子的岁月过去了呀,缘一会不会已经忘记她的模样了呢?
只可惜,她这女鬼,太怂。
好不容易苟活到此终于见到了他,还来不及说句话,竟就这么仓皇逃走了。
或许哥哥看见她会吓了一跳,或许认不得她了,问一句姑娘是谁?又或者……会像曾经那样,坐在院子里的廊前,对她微笑说:欢迎回来。
可是这些她都无从得知了。
她此刻缩在天守阁的最角落,身上是刚降落本丸时不小心照到太阳的火辣辣的疼痛,眼前是密不透光的漆黑,地上是一坏掉的罗盘。
这23世纪的高科技产物在最后一刻完成了它的使命,再差点被缘一追上之前将他们送了回来,她却不知该喜该悲。
“主殿。”
外头传来温润的呼唤,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清晰。
“刚听到你们回来了,怎么一回来就躲在房间里?”
木莳的眼皮动了动,撑地起身走向门口,撤去结界后拉开门,一期一振单膝蹲在她门前。
见到她出来,他说:“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
原来她现在还能得到这样一句话。即便是物非人不在,这四个字依旧如同存在血液里的余温。那样温柔的目光望过来,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被等候着,关心着。身后有家,家里有灯,灯前有人等。
于是她鼻头一酸,道了句“我回来了”便孩子般一头扎进了想象的怀抱。
一期一振被她突然的飞扑吓了一跳,以至于差点失去平衡。他稳住了怀中的少女,犹豫之下才将另一只手缓缓落于她的头顶:“主殿,您怎么了?”
充满关怀的问候让她憋了太久的眼泪发泄得更加凶悍,沉闷委屈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叫我木莳好不好?”
这话落下,她感到头顶的手倏然顿了片刻。
“主殿…”一期一振的声音微沉,“我不能叫您的名字。”
抽噎中的木莳缓缓睁开了湿润的双眼,仿若如梦初醒。
她静静地将剩余的眼泪流完,然后离开了他的怀中,擦擦脸站起身:“我得去给鹤丸手入了!”
留下了依旧不明所以的一期一振,木莳暂时作别后便抄着最保险最不会照到阳光的路线,摸到了手入室。
手入室外围了不少刃,以小短刀为多,一见她便围上来问东问西,主人你们去哪了?碰到什么事了?鹤丸大人为什么重伤了?
她没有一个个回,安抚了几句便穿过他们。她看到和泉守兼定也在这,脸色臭臭的,木莳以为他见着她会冷嘲热讽一番,毕竟出门前他警告过她,她却没听。
然而他只是小声哼了句,给她打开了门,“快去吧。”
木莳看了他一眼,迅速进门关紧。
药研和鹤丸都在这儿,前者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正在自行处理,后者情况就比较严重了。
鬼杀队帮忙的应急处理已经不管用了,鹤丸的伤口重新裂开,毒素的蔓延也越来越快……
刻不容缓。木莳立即将修复台启动,准备手入。
药研问:“大将不需要先休息一下吗?刚才看你…很累的样子呢。”
之前见到那位“缘一大人”跟着了魔似的,刚回到本丸便一个人冲回了天守阁,怎么看都很不正常吧?
“总不能让他维持着这副样子放置在这吧?”木莳指了指在病床上哼哼唧唧、离碎刀只剩一步之遥的鹤丸国永,嘴唇都紫了,在那张白白的脸上显得莫名喜感,也让人心疼。
“我目前的灵力应该够用。”木莳掂量着,对药研说,“能把现有的资源都搬来吗?越快越好。”
药研点头,发挥高速机动将本丸现存的资源都集中了过来。
不幸中的万幸,虽说童磨的毒冰是致命的,但利用灵力依旧可以驱散。
这里是23世纪,科技医疗水平和她所处的时代有着天差地别,再配合一些药物治疗,鹤丸彻底恢复健康并不是大问题。
药研先一步去调配药剂了,木莳强迫着自己集中精神,可是却仍无法控制地开始思量今后的计划——
她必须尽快再去现世一趟,她不能再怂了,她要见缘一,那是她世上唯一活着的至亲了。就算是最终作为女鬼被他亲自斩首也是她应有的归属。
想到这里她忽然醒悟。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这么多年来以女鬼之躯苟活着?不能照到阳光,不能吃美味的点心,终年忍受黑暗、潮湿、饥饿,被欲/望折磨。
黑死牟为了到达剑技巅峰,鬼舞辻无惨为了成为最完美的生物,童磨……算了不提也罢。
那她是为了什么呢?
嗓子眼突然一股腥甜,她忍住了差点吐血的冲动。体力接近临界点,为重伤刀剑手入花费了超额的灵力,现在是一点力气都不剩。木莳就这样被鹤丸“榨干”了。
“姬君,我好啦…!”鹤丸恢复后又想一惊一乍,可惜还是有点气虚,“唔我可能得睡一觉,谢谢你替我治疗啦!”
木莳半瘫在竹席上,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把衣服脱了吧。”
“诶?为什么?”
“你衣服都破成这样了还要继续穿吗?轻装已经给你放旁边了。”
“哦哦…”鹤丸点点头,“不过姬君不知道吧?出阵服这种呢只要扔锻刀炉旁边的衣坊间就好啦,只要投入少量资源,几分钟就可以复原了。”
木莳点头:“我替你拿去吧。你刚恢复不好走动,先在这里睡一会比较好。”
“哦,那麻烦姬君啦。”鹤丸确实还迷迷糊糊的,把衣服都脱了交给木莳,到裤子的时候猛然醒悟,尴尬笑道:“裤子……我就一会自己拿过去吧?”
木莳“嗯”了一声便抱着他的外衣出去了。鹤丸独自坐在病床上后知后觉有哪里不对劲,几秒后手入室便挤进了一堆刃。
“鹤桑,你们到底出门这趟碰到了什么事呢?怎么就只有你重伤了?”同为伊达组的烛台切光忠端来一碗心灵鸡汤安抚他。
鹤丸悲愤地灌下一大口汤:“别说了……我为了姬君,差点连清白都没了!”
“清白?噫——”乱藤四郎双手抱胸,“姬君对你做了什么吗?还是你被姬君怎么样了!”
“不,不是姬君。”鹤丸生无可恋脸,“是鬼。”
鬼这词一出,听取“哇”声一片。
几振短刀立刻抱在一起。三日月宗近眸色渐沉:“鬼?是指?”
鹤丸见他们被吓了一跳很开心,于是简单讲了一下木莳所处的现世恶鬼横行的状况,以及自己被鬼抱,还是男鬼,连真剑都杀不死的恐怖存在!
“喂喂喂,这不是你的恶作剧吧?”和泉守兼定蹙眉,“这种惊吓可一点不好玩啊。”
鹤丸指着自己:“我都这样了,你觉得我还有心情开玩笑嘛?”
“也就是说,我们这种刀剑付丧神无法对付鬼是吗?”烛台切角度清奇地总结道,摸了摸下巴:“无法为姬君斩鬼啊……这样如何为姬君所用呢?”
和泉守轻哼:“我们的任务只是守护历史就好了,其他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没人理他。烛台切又问:“我记得本丸好像是有可以灭鬼的刀吧?你们记得有谁吗?”
“别的本丸有,咱们本丸…暂时没有。”歌仙兼定轻叹。本来由于这座本丸留存的刀剑就不多,新审神者貌似也不是热衷收集刀剑的类型,上次从大阪城带回一堆刀后就再也没新刃来了,锻刀室也一直空着,现在估计都落满灰了。
木莳抱着鹤丸的出阵服一个人悄悄来到了锻刀室,这地方她是第一次来,推门进去,看到此时已有人在里面了。
浅草色的后脑勺,独自对着锻刀炉一动不动站着,听到开门的声音,有些惊慌地转过身,怀抱的木材钢石哗啦啦掉了一地。
“您是…?”木莳见他有点熟悉,似乎第一天来到这座本丸第一个见到的刀就是他,只是后来再没见他出现过,是叫什么丸来着?
膝丸默不作声地捡起地上的材料,作为本丸原始留存的刀剑之一,这些都是他出阵远征得来的珍贵资源,前审随意挥霍,这些都是他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的。
膝丸怕自己私藏资源而被新审神者训斥,欲盖弥彰地将资源收好藏于外套内,不敢看她。
木莳瞧他一脸慌张的样子,问:“你想锻刀吗?”
但膝丸一句话也没有回,抱着材料匆匆离开了锻造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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