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直觉总是最敏锐。
有的时候,明明没有任何征兆,她也能及时地察觉到威胁的气息。
尤其是,在这种莫名的信号,在某一条不可见的线上,传递出她孩子的危险时,这种直觉就会更加敏锐。
一切仿佛都如常进行,一切也没有任何征兆。
只是一个生日庆祝,只是一个空着的杯子。
或许,这个空着的杯子换了宿之灵来拿,宿雅唐就一点都不会怀疑了。
可惜,偏偏是宿青问拿着这个杯子,偏偏是在给她庆祝生日的夜里。
桌子上没有饮料,没有第二个杯子,没有任何可以喝的东西。
养了宿青问这么多年,以宿雅唐对养女的了解,宿青问一贯心思细腻,早就在被人抛弃和寄人篱下的境地里养成了一颗无比敏感的心,使得她绝不会在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只傻乎乎顾着自己,在别人渴着的时候给自己倒水喝。
她一贯做到十全十美,照顾好在场的每个人。
一旦做不到,就会受到苛责。
永远不会有人包容一个多余的人,而宿青问就是这样一个多余的人。
有的时候,宿雅唐也会想,要是她没幸存下来就好了。
可是这次,怎么就偏偏例了外,偏了心?
宿雅唐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个女儿有多圆滑,让她忍不住去想,她到底是遇到了多令她慌乱的事情,才会慌了阵脚,露出马脚瑕疵。
宿之灵也不是傻子。
自从宿雅唐回来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明显的就变了。
宿雅唐像是看着什么让她担心的事情似的,只是看着宿青问手里的空杯子。
联系到之前宿青问的反应,宿之灵恍然醒悟过来,那个杯子可能放过了远超过她想象的东西。
在原来的故事里,宿青问用了一个完美脱罪的方式杀死了宿之灵,但是到了现在,或许在情况的改变下,宿青问想要直接杀死宿之灵,以求得到最快的解脱。
宿之灵意识到,原来自己刚才只要喝下那杯牛奶,现在怕就是已经在送往医院急救的路上了。
还好,这个小小的生日成为了转机,让她最后又不忍心,到底还是放过了宿之灵。
这时,终于有人打破死寂,率先开口。
宿青问笑了一下,用从容的语调说道:“母亲,您回来了。”
宿雅唐的眼睛还看着那个杯子,仿佛那么小小一个杯子,就是毒蛇的牙齿似的。
宿青问将手里的杯子放下,故作不经意地开了冰箱,拿出一瓶冰着的矿泉水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之后,说道:“您去休息吧,很晚了。”
宿雅唐看了一眼坐在桌子边上的宿之灵,问道:“你自己喝水,怎么不给妹妹也倒一杯?”
宿之灵生怕宿雅唐看穿这个复仇计划,急忙替宿青问辩解道:“妈,我不渴,你们别老逼着我喝水。”
宿青问头也没抬,只把倒过的矿泉水又放回冰箱里,语调平和地说道:“妹妹要睡觉了。这么晚了,她和凉水不好。”
她的面上看起来有多平静,心里头就有多害怕。
生死一线间,明明已经放弃了伤害妹妹的心,却要被人抓住把柄。
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要放手,却被别人逼得不能放手了。
宿之灵说道:“是呀,妈,是我不想喝水的。姐姐都从来不逼着我喝水,就你,老让我多喝水。”
这么一说,仿佛一切都合理了。
但是,一切就真的合理了吗?
女人强烈的直觉,让宿雅唐忍不住去看那个杯子。
但是那个杯子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宿雅唐自己都说不清楚,却无法移开眼睛。
她发现,水倒进来这么久,明明是自己说要喝水的宿青问,却只是拿着杯子,一口都没有喝。
既然不喝水,又急着倒什么水?
宿青问心里知道,宿雅唐就是起了疑心,现在她怀疑到哪里不重要,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如果她现在愿意喝一口这杯子里的水,或许就可以证明这个杯子没有问题,宿雅唐也就能打消疑虑。
可是——
她比谁都清楚,是她亲手把致命的毒|药放进了杯子,又在慌乱中洗了杯子。
但她真的洗干净了吗?
那是瞬间致命的毒药,那怕就是被稀释、被冲淡,也让人的心恐惧不已。
哪怕是杯子壁上残留了一滴药,她要是喝下去了,会怎么样?
死亡与破败在这一刻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她甚至都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脏破裂一样的叫嚣声。
——喝下去吧,喝下那致命的毒|药。这是你想递给宿之灵的不是吗?这就是你的报应。
——不,不要,活着吧,让他们怀疑你好了,让他们把你当做杀人凶手好了,反正也没有人会愿意相信你。
——你这么怕死,这么却把别人的命看得那么轻?难道她不是这世上唯一对你好的人吗,你就能这么轻易地去对她下手,用她的命来换你的高兴,是吗?
宿青问甚至不知道这些质问声是不是真实的,她只觉得四周的墙壁那一刻都在向她压来。
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温暖的留恋在她心中纠缠不休,几乎致命的愧疚感几度试图将她窒息。
就在这时,宿雅唐说道:“你也知道半夜喝凉水不好,怎么自己还喝?”
养母的声音响起,那些幻想中的质问声终于停休。
宿青问怔了一下,诧异地抬起头来,不解地望了宿雅唐一眼,躲闪了她的眼睛,说道:“我没事,我习惯了。”
宿雅唐说道:“还是少喝些吧,伤胃的。”
宿青问愣在桌子上,看着宿雅唐轻轻俯身,在小女儿额上留下一个晚安吻,回屋睡觉去了。
那一刻,烛光里似乎有着一些温暖的气息。
宿青问觉得自己的指尖冰凉,仿佛寒意从毒药中传递到手指,再经由手指传到四肢百骸。
她好像又能喘得过气了,在那密不透风的黑暗里。
宿之灵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讷讷开口,说道:“姐……”
宿青问低头看着那杯水,轻声说道:“你去睡觉吧。太晚了。”
她看着宿之灵起身向房间走去,又看着桌面上的小蛋糕和八音盒,那一刻她为自己的想法羞愧不已。
宿青问用冰凉的手捂住了头。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正悔恨地发愣的时候,宿之灵忽然从楼上探出头来,喊了一声:“姐!”
少女清脆的声音把她从地狱拉回人间。
宿青问吓了一跳,抬头看她,问她道:“怎么了?”
楼梯上的女孩穿着粉色的小睡衣,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晚安哦。”
宿青问怔了怔,半晌才回答道:“晚……晚安。”
宿之灵又跑回房间了,女孩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消失了,像是小鹿奔回林间。
桌子上的烛火熄灭了,宿青问一个人无声地站在黑暗里。
黑暗里,只有桌子上的那个水杯幽幽地折射着夜的冷光。
宿青问猛地抬起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灼热的痛感在脸颊上蔓延,她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
宿之灵既然决定了要做一个听姐姐话的乖宝宝,自然是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听话的去睡觉了。
她松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终于把生日过完了,希望接下来的任务会顺利一点。
宿之灵照常拿出手机来睡前玩一玩,她一打开手机,就发现屏幕上有好几条未读的消息。
点开一看,果然是祁壁这个烦人的。
只见他发了一张照片,是自己和民工大哥的合影,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
还有一张特写,是拍了自己的手,下面附带说明一行:今天和大家一起搬砖,虽然被划伤了手,但是觉得很充实。
……
宿之灵明白了,祁壁这是要让她知道,他受伤了,要她关心一下。
宿之灵实在是对着小子没什么好感,看见他发伤口特写就觉得烦,于是回了一句:
【你搬个砖还能受伤也是够娇贵的。】
那边沉默了好久,宿之灵都以为他睡了没看见。
就在宿之灵马上要睡觉前,祁壁回了一句:
【哈哈,也是我笨手笨脚的,给大家添麻烦了】
笨手笨脚给人添麻烦你还挺骄傲啊?
装,你就继续装。
宿之灵等了一会儿,果然对面又来了一条消息:
【我也很感激你姐姐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有个锻炼成长的机会,唉,以后我就不会这么笨,去麻烦大家了吧】
宿之灵不想回他,就想看着他演。
【我也好佩服你姐姐啊,同样是寄人篱下,她就能那么自立,让你母亲那么信任她,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她。任何家里但凡不是自己家里的人,都会怀疑一下吧,你家的氛围好好,真羡慕你妈妈,对她比对你都好,那么善良】
厉害了。
这就上来挑拨离间了。
看来是今天宿青问把他安排到工地里去,他心生怨恨,想报复她了。
工地怎么了,三百六十行,职业无贵贱,他一个没工作吃白饭的人哪里来的优越感。
宿之灵想,既然他这么不愿意去工地,那就借机气他一下好了。
宿之灵问道:【殷家的人知不知道你去工作了呀?】
既然看不起这份工作,肯定就不想让你主家的人知道吧?
祁壁回复道:
【让他们知道我去做这么累的工作,会担心我的。】
宿之灵看见这条消息就觉得很好笑。
殷家的人个个巴不得他走,留他到二十岁吃白饭已经是忍得很不耐烦,他能自力更生了,无论做什么,哪怕是去卖假面膜,殷家的人多半都高兴。
宿之灵回复道:
【是吗,这份工作很辛苦吗?】
她没记错的话,宿青问是让他去工地监工吧。
监工的意思就是,别人辛辛苦苦干活的时候,他找个阴凉地坐着。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担心他坐久了长痔疮吗?
那边祁壁回复道:【你给我推荐的工作,再辛苦我也愿意做的】
宿之灵拿着手机感慨,她能要是有祁壁一半不要脸,怕是没有干不成的事情。
正在她感慨的时候,祁壁又发了一条:
【明天也要努力工作呢!】
……努力找个阴凉地儿坐着然后白拿工资吗,那你可真厉害。
宿之灵实在是懒得理他了,索性把手机一放,睡觉去了。
第二天是周末,宿之灵早上一觉睡到大天亮之后,发现母亲和姐姐都出去上班了。
宿雅唐一贯是个工作狂,从她继承家里的事业开始,就因为生怕别人说女人就是不如男人,所以工作没有休息期,哪怕是周末或是法定节假日,员工都放假的时候,她这个老板也是不放假的。
在她的要求下,宿青问自然也是一样,被剥夺了所有自己的时间,像个连轴转的机器似的,卡在公司里。
相反,她一直偏心自己的亲生女儿,希望她能多休息、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愈发把所有堆积的任务都推给宿青问,有的时候为了腾出时间去陪小女儿,把大女儿休息的时间都压榨掉,只为了自己母女团聚。
宿之灵在空荡荡的家里走了几圈之后,心想,她留在这里也做不成什么任务,不如去找宿青问,见机行事,看能帮上什么是什么。
毕竟,宿青问一直没有自己的时间,哪怕是闲下来,她都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好。
如果能给她开发出一点自己的喜好,那或许对事情有益得多。
宿之灵带着一堆小玩意,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浩浩荡荡地来了宿青问工作的地方。
她想给宿青问一个惊喜,就没让前台和秘书告诉她,悄悄地上了楼,准备去她办公室找她玩。
谁成想她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殷明挑事儿找茬的声音传了出来:“宿小姐,祁壁在你公司上班,既然你出工资,怎么不签劳动合同?是想等着我去起诉吗?”
宿青问冷笑道:“他要不要签,想不想签,那是他的事。怎么,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是你家的人吗?”
殷明被她噎住,又被嘱咐过不能在公开场合承认祁壁,祁壁管她喊姐是祁壁的事情,这不代表她就承认了!
宿之灵吓了一跳,急忙推开门进去,道:“你们怎么又吵架啊!”
殷明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宿之灵会来,她以为像宿之灵这个年纪的女孩,假期都是和朋友出去玩,或者是自己在家玩手机的,没想到她会主动来公司,不由得僵了一下,在宿之灵面前辩解道:“没吵。”
说着,拿起自己手里那张之前已经被捏了无数次的皱巴巴的合同,挤出一个笑来,说道:“我们这不谈合同吗。”
宿之灵接过那个合同看了一眼,就知道祁壁又作妖。
祁壁在旁边,一副一脸惊惶的模样,说道:“我也不知道会闹成这样的,我就不懂,问了问我姐……”
殷明一听到他喊姐,当即翻了个白眼。
之前两个女性吵架的时候,他在旁边就像只被人抹了脖子的鸡似的,一声儿都没吭过。
现在宿之灵来了,祁壁就跟诈尸了似的,忽然冲到两个人中间,说道:“你们别吵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法律常识,姐,你要骂就骂我吧,宿姐姐都是为了我好啊!”
……
……
……
厉害,你可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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