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在燕云十六州以北,黑水河更是在景国极北的地方。那儿十月底就会开始下雪,一年有大半的时光都是白雪皑皑。
景国人以捕猎为生,阿桃和哥哥也不例外。相对于能够去上京的族亲来说,他两并不怎么羡慕。爹娘成亲时曾去过一次,与他兄妹两个还时常吹嘘,“那上京的皇宫有什么好的,皇帝的后院还养着羊呢。”
听了这话,兄妹两彻底打消了去上京的念头,他们背后就是黑水河远处是长白山脉,那可比上京皇宫更宽敞大气呢。
到了冬天,河水冻住了,哥哥就会带着阿桃去捉鱼,用钉矛在冰面上开一个洞,将渔网撒下去,过几天来看,里面都是鱼,争先恐后地往外面跳,大马哈鱼阿桃两只手都抱不住,鱼儿动一动都能把阿桃摔到地上去。
阿桃就傻乎乎笑着扑在冰面上按住鱼儿,然后拖回家等着哥哥给熬鱼汤喝。
这天,阿桃又梦到她带上帽子,穿上厚厚的皮袄,兴冲冲地去抓了鱼回来,守在灶边看哥哥熬汤。
等了半日,哥哥笑说:“好了!”
阿桃站起来,结果看哥哥从大锅捞出一颗人头,而哥哥的脸也变成了燕珩的。
阿桃放声尖叫,猛地从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背后都是冷汗,心跳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床帐被拉开,燕珩就坐在沿边,握住了阿桃的手。
阿桃如同被脏东西碰到了一般,扔开燕珩的手,直接站起来贴到了墙根。
“你,你别过来啊。”阿桃指着燕珩,声音颤抖,她的长发由于动作过激,几缕飘在眼前,显得有些疯魔。
搞什么啊!阿桃心想,要杀要剐随便,用不着这么吓唬人吧,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一个小女子罢了,燕珩身为一个男人,一个皇帝,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用不用这么费精神啊。
阿桃虽然从小打猎,但大人们剥皮剁肉,她们女孩子都是躲进屋里去的,更何况杀人砍头这种极端血腥恶心的场面,一次就罢了。一而再,再而三,但凡正常人谁受得了啊。
“郡主,”芸娘在一旁柔声哄她,“你快下来,都是误会。”
“误会?”阿桃摇头,她拨开头发,竖起三指头,对天发誓,认真诚恳地对燕珩说:“我知道你有妃嫔,你放心,我不会吃醋,不会生事。你想纳多少妾室都没有关系。即便你要立别人为后,也没事,和离书我先签字。”
阿桃憋着嘴,欲哭未哭地模样别提多可怜了,芸娘伸出手,哄着她:“郡主你先下来,别胡说了。”
那始终坐在床沿边的燕珩神色莫测,不辩喜怒,阿桃拒绝过去,“不,我不过去,你们先说好,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若是楚皇不喜欢我,要我立马回去,我现在就收拾包袱。回景国后,我就说是自己没看上楚皇陛下,我自己要回去的,拒婚的是我,失信的是我。绝不给楚皇陛下惹一点麻烦,只要留下我的小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说罢跪在床铺上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头。
阿桃认定,不管当着自己的面砍杀强盗和罗姑也好,今儿捧着两个人头给自己看也好,都是燕珩在给她下马威,要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可能他不想娶景国郡主,可能他有其他原因。但阿桃脑子没那么活,暂时想到这么多。
不能硬抗,先服软再说。
芸娘听了阿桃一番话,干长着嘴说什么都不是,最后燕珩沉声道:“你先下去吧,我与郡主有话要说。”
阿桃一听芸娘要走,简直要疯了,她跳下床去拉住芸娘,又急又慌,皱着鼻子哭唧唧地求道:“芸娘,好姑姑,你别走。”
芸娘爱怜地看着阿桃,看阿桃用嘴型说了句“我怕他”。
她说的他是指燕珩,芸娘拍了拍阿桃的手,低声道:“没事的。”
等芸娘带着宫女离开,房门关上,屋里只剩下燕珩和阿桃两个人。
这个驿站亦是提前清了场,无关旁人赶了出去,后院全部腾出来给阿桃享用,故而现在十分安静,院中的鸟叫都能清晰。
阿桃赤脚站在原地,燕珩站起来,她退后一步,缩着脖子快速道:“陛,陛下要不考虑我方才说的吗?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别再用杀人吓我。”
燕珩本朝她走过来,此时顿住了,只见阿桃眸光闪烁,嘟嘟囔囔地补充,“真的很怕…”
燕珩叹了口气,伸手拉去阿桃,阿桃退无可退,扭着手腕不让他碰,燕珩不容她矫情,把人拉近,两只手握住她的肩头,盯着阿桃的眼睛说:“郡主,你别怕,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是茂竹莽撞…”
他说着自己又摇摇头,似乎是在否定,复又抬起眼道:“亦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让那些事情让你看到。”。
“那,那些人…”阿桃嗫喏。
“还记得袭击送亲使团,掳走你的那些夏国逃兵吗?”
阿桃呆呆地点头,相交之前强烈的排斥,现在她平静缓和了下来,燕珩揽着她坐回床上,温声与她说:“我得知在其他县郡还有类似的事发生,逃兵为祸一方,成了盗贼,侵扰百姓,你说我该不该派兵去围剿呢?”
“…该。”阿桃顺着他的话头应答。
“这便对了。”燕珩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我想要杀一儆百,就命茂竹将那两个贼首的人头看下来,挂在大名府的城楼上,以警示他人。我知道,这有些残酷,但能造福百姓,你说我做的对不对呢。”
要照这么说,好像确实挺有道理的。
“至于你说的,我是想要威胁你,想要震慑你,不想与你成婚,不想与景国结亲,根本没有这回事。”燕珩抬手,将一缕乱发别到阿桃耳后,指尖擦到她的耳廓,阿桃后颈一阵酥麻,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动了动。
“郡主,”燕珩盯着阿桃的眼眸,“我解释好了,你还怕我吗?”
阿桃垂眼细细地想,他倒也是不遮掩,说的挺清楚明白的。
“只是…”阿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只是…我还想问你,”
“你说。”燕珩紧接着道。
“那日……”阿桃有些踟蹰,或是害怕,或是心虚,眼珠子直转悠,就是不敢看燕珩,“那日我被强盗劫走,无意间,听他们说,说…”
“说什么?”燕珩鼓励她说完。
“说你弑父杀君,是真的吗?”阿桃鼓起勇气将心中最大的疑惑问了出来,她偷偷瞧燕珩的神色。
“当然不是了。”燕珩没有一刻迟疑,他道:“我想芸娘有跟你说过,夏国那些流民旧臣造谣生事,抹黑新朝是不是?”
阿桃颔首,燕珩低头道:“我父亲痰迷心窍,去世得突然,给他们落下话柄,实则父亲膝下只有我一个儿子,他不将皇位传给我,还能传给谁呢?我又为何去做那大逆不道的事呢?”
阿桃歪着头听得认真,燕珩哄着她道:“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道:“弑父杀君这种事,于我来说没有半点好处,稍有不慎就会惹得一身祸。退一万步讲,我若真的做了,哪会让旁人知晓呢。你道对不对?”
燕珩拉着阿桃说了一席话,阿桃才从昏迷中醒来,脑袋嗡嗡直叫,燕珩跟她说得阿桃有些消化不了,燕珩问她对不对,阿桃居然下意识回答:“你说的对。”
燕珩展颜,语气温柔地化成了水,莫再说他那如星子般的眼睛望着阿桃,阿桃小小年纪,哪能受得住,燕珩问她:“那我此身分明了?”
阿桃缴械投降,“嗯”了一声,心道:他如此真诚,或许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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