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赌龙赌场(完)

    “芥子界。”虞望暮道。

    江如画歪歪脑袋,问他:“师兄,什么是芥子界?”

    “一种阵法,”虞望暮沉声道,“可将三千世界,化为尘埃一粒。”

    “可困鬼神,囚幽灵。”少年皱皱眉头,“依靠困在其中的人的欲望或执念,作为力量的源泉。”

    江如画惊道:“那不是,怎么也出不去?”按照这个说法,越想出去,这里的束缚力越强,恶性循环啊。

    虞望暮却摇摇头道:“不,它需要有一个中心平衡。比如,这个世界的中心,就是河神。”

    “河神破灭了,芥子界也破灭了。”

    江如画怔怔道:“破灭了吗?”那个小水妖,死掉了么?

    虞望暮拍拍她脑袋,墨玉棋子似的眼眸低垂:“嗯。”

    “当年我不知前因后果,杀了画皮妖,阻了心魔的局。我相信了祝无暇的说辞,将有魔气的祝无忧送到祝家。祝无暇要除掉知晓她秘密的辜采,趁我不在设计让村中人将她献祭。辜六郎倒戈,舍不得杀了辜采,也因为辜采不是辜家血脉,杀了并不能平息河神的愤怒……所以选择自己赴死。”

    辜采看到的父亲将自己推入水中,并非为了杀她,而是是为了保全她,让她凫水逃走。

    “我后来决定斩杀河神。”

    “但洪水还是来了,我险些死在这里。”

    少年垂下眼睫,神色动摇,突然道:“我错了。”

    他白得透明的面庞看上去有些琉璃质的脆弱感:“杀错了,河神和心魔,不是一样的。”

    江如画问他:“所以……你错杀了河神?”

    虞望暮不语,随后启唇道:“现在看来并没有。我当年收集了她的残魂,而河神的神格被心魔占据,心魔如今带着她的神格,占据着祝无忧的身体,又在赌龙赌场。”

    少年面上的落寞消散一些,眼眸清亮潋滟:“现在我可以救她回来。”

    江如画心头一跳,原来,犯了错没能补救,就是他的心魔?

    “后悔吗,师兄。”她不知不觉开口问他,“愧疚?”

    他这么骄傲的人,大概率是不会承认自己犯了这种错误的吧?

    “后悔。”没想到少年看着她,眼睛里都是诚挚,“我后悔了很久。”

    “因此闭关了很久,但是还是没能避免心魔。”

    “错了就是错了,无法挽救。”

    他漂亮的脸庞上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偏执。

    “师兄,你不要这么想。”她抬起眼看他,甚至大着胆子把他的脸捧起撇过来,“可以挽救啊,你都说了,还有办法。”

    “世界上所有后悔的事情,虽然没有重来的机会,但是我们现在可以……”她看着自己掌心上那面无表情的美少年脸蛋,忍住了没有笑,“不要困在过去啊。”

    她忽然有一种想要揉揉他脸的冲动。

    他脸上白白嫩嫩的,手感一定很好。果然是雪媚娘少年啊。

    可爱。她忽然想用这种奇妙的词汇去形容他。

    但她甩甩脑袋,告诫自己,师兄这么狂拽酷霸炫,自己怎么能觉得师兄可爱呢?

    不可不可。错觉错觉。

    少年默了半晌,却忽然道:“可以重来。”

    “世界上我所遇到的后悔的事情,可以重来。”少年一本正经地望着她。

    江如画心想这人说什么胡话呢,怎么安慰着安慰着他看上去越来越奇怪了?

    对面的少年忽然笑了,他带着点奇特的类似于得意的表情(?)道:“你不能。我能。”

    江如画:?

    瞧把你给能的。

    踏马的讨厌。

    “对了师兄,你说洪水淹没了村庄……是因为你没能打败心魔吗?”江如画试探着问他。

    不可能吧?刚刚他还单挑了心魔来着,虽然是假的。

    虞望暮没有说话。

    十六岁的虞望暮输了,现在的虞望暮……不会,但是这件事情恰好是不能告诉江如画的。江如画见他不回答,只是微微蹙眉,腮帮子上奶白的皮肤还耸了耸,看出他似乎有点为难。于是她带着笑脸道:“师兄,你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雪媚娘吗?”

    虞望暮思索了片刻,摇摇头。

    江如画笑着松开拽着他衣袖的手,道:“师兄,你记得来赌场接我啊。”

    “接我回家……不,回宗门,我给你做雪媚娘吃。”

    “超级好吃的。”少女眼睛明亮,眼尾一颗浅褐色的痣让她笑起来显得更加明媚。

    “和你很像。”

    芥子界在此刻完全破碎,看着江如画一点点变得透明,少年若有所思地望着破碎的晶体,随后勾起了唇角。

    “好。”

    *

    江如画总觉得自己最后那句话说得有点歧义,什么叫做,师兄你记得来赌场来接我啊,听上去咋这么像个好赌成性的丈夫,对任劳任怨嫁鸡随鸡的妻子说的话啊?

    她叹口气,无奈地托腮。

    魂魄归位,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张放大的妖媚动人的脸,江如画吓了一跳,下意识战术后仰。

    雾草这什么别致小东西?

    等她缓了缓,才发现她面前是那个荷官,荷官见她醒来,做了一个类似于“松了口气”的僵硬表情:“恭喜江姑娘,你赢了。”

    而对面祝无忧面带痛苦,一面战栗,一面低吼。

    不像是人,更像是某种小兽。

    江如画面前的赌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水晶球状的东西,晶莹剔透的肌底里面有花有树有小山,她还看见里面有米粒大小的人在耕作,纺织,玩耍。

    这就是芥子界?

    荷官一抬手,道:“祝无忧,你输了。”

    伴随着木牌上祝无忧几个字散发着奇异的光,祝无忧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而江如画肩膀上山一样重的威压一松,总算可以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探头探脑:“人呢?”

    她围着赌桌绕了大半圈,也没见到人影。

    荷官微笑道:“祝无忧的赌注,经过我们的判定,是她的躯体。”

    她修长的手指向虚空,道:“我们将为您锻造出一个完美的傀儡。”

    江如画又惊又怒:“等等,赌注是她的身体,她的身体的支配权应该交给我吧?”

    荷官微笑弧度依旧:“支配权是您的,我们只是让它变成一个可以被您更好地支配的东西。”

    江如画焦急道:“我不用你们帮我,就这样把她交给我就可以了!”

    师兄说了,神格在,躯体在,他还能救河神。

    那荷官笑得诡异,仿佛有莫大的遗憾,道:“已经迟了。”

    她手指一动,从虚空中牵引来一道灰色丝线,一个人形就从空气中剥离出来。

    “祝无忧”闭着眼睛,满脸死气。

    荷官将灰色丝线系到了江如画手腕上,江如画猝不及防接触到她那冰冷的指尖,打了个寒战。

    荷官妖媚的眼风撩动,里面波光温柔。

    丝线断了。

    荷官脸色一变:“江如画?”

    她掌心写有江如画名字的木牌微弱地闪动了一下,随后无情地熄灭了。

    荷官面色变青,四肢如同柔软的面条似的舞动起来,她面皮都是波动着的,露出了血红的牙齿:“你是骗子。”

    她五指指尖猛地变长十几厘米,手臂也变得蟒蛇粗细,直去抠江如画的嗓子眼。

    江如画在芥子界里这几天已经习惯了死亡如风,常伴吾身的情况,于是利索地向后一躲,拔出了掌心的光剑,向前一劈,那怪物嚎叫一声,从中间被劈开成了两半瘫软在了地上。

    当江如画松了口气时,那怪物又柔韧度十足地立了起来,变成了两个。

    江如画:!!

    这还是能分裂的?

    打不过打不过,她机警地察觉到敌我实力悬殊,于是她将傀儡往胳肢窝下一夹足下生风。

    一边跑,一边回忆自己还会什么招式。那种杀伤力巨大的招式。

    忽然她灵光一闪,咬牙道将右手指向上空,捏了个四不像诀。

    她要活学活用,向师兄学习,丢雷!

    “鸭!”她清叱一声。

    只听轰隆一声炸响,那怪物一声哀嚎,江如画惊魂未定地回头……成,成功了?

    还真被她瞎猫撞上死耗子了,那怪物被炸黑了半边超长胳膊,她感动而快乐地流泪,拔腿就跑。

    她向门口冲去。

    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

    然而只听“卡巴卡巴”几声,地面竟然冒出几排尖利的牙齿形状的东西,张牙舞爪虎视眈眈地面对她一只快要踏过去的脚。

    大门就这样凶悍无比地焊死了。

    江如画呆滞。

    她这才想起这房子外观哪里不对了。

    红红的内壁,白色的台阶,这可不就是一张嘴?

    江如画泪流满面。

    于是她硬生生踩着地上刚刚被炸倒的怪物,掉了个头往楼上跑。

    那荷官被踩得“噗嗤”一声响,江如画莫名其妙还觉得脚感挺好的,但是可惜也不敢再踩一脚了,只能径直对着楼上冲。

    她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耳边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感觉到无数死气沉沉的眼睛追随着自己脚步而动。

    不能停。

    身后有各种奇怪的声音,似乎荷官又复活了,告诉赌徒们抓住她重重有赏什么的。

    江如画被迫经历大逃杀,只能一面汗落如雨地往楼上冲,一面往身后狂甩雷。

    跑了不知道多少层,忽然,她感觉到胁下什么东西一动,后知后觉地低头去看,恰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咦?睁开了?

    虽然里面还是黑气,但是明显她脸上已经有了点活人样子。

    随后江如画目睹她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成了个五六岁小女娃的样子,小女娃无辜地望着这个夹着她飞奔的大姐姐:“姐姐,我要玩球。”

    江如画老泪纵横。

    看来这个是真河神了。

    就在此刻,江如画跑到了楼梯的尽头,尽头是一个房间。

    她正踌躇着要不要打开房门,毕竟谁也不知道打开了会放出个什么玩意儿,那小女孩却灵活无比地爬上她的肩膀,戳她的脑袋玩儿:“姐姐,我们进房间去吧,后面有坏人。”

    “进去吧,陪我玩球啊姐姐。”小女孩虚弱而细的声线在这种情况下听上去竟然也分外亲切,江如画眼见着后面那一群看上去像是要把她给活撕了的赌徒,手下干净利落地推开了房门。

    随后反锁。

    踹门捶打的声音不绝于耳,江如画属实不确定这群人会不会把这个门给踹烂,当下焦灼地在室内寻找能够用得上的东西或者是可以翻出去的窗子。

    奈何墙壁,周遭全是空荡荡的。

    只有角落里有一个柜子。她拉开柜子,不由失望地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姐姐,外面的人要进来了。”小女孩戳戳她脑袋,似乎把她的脑袋当成了一个好玩的球,拉着她耳朵悄悄道,“我们快进去吧。”

    进去?江如画愣了愣。

    虽说柜子里什么都没有,不过柜子不大不小,恰好能够装得下她。

    江如画不知为何觉得自己也许可以相信这小女孩一次,于是她咬咬牙,闷头钻了进去。

    她前脚才费劲儿地把自己塞进去,后脚那小女孩便从善如流地滚了进来,缩在了她怀里。

    小女孩没有体温,冰冰凉凉的。

    她伸出小手,把柜子门给拉上了。

    “姐姐,不要说话。”

    门破了。江如画听见脚步声,谩骂声,似乎他们偏偏没有看见这个柜子。

    很快,人声消失了。江如画松了口气,开口问小女孩:“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进来他们就看不见的?

    小女孩却猛地捂住她的嘴,眼睛死死地盯着柜门。

    柜门的缝隙里,露出一双竖瞳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歪着头在往里面看。

    江如画顿时毛骨悚然。

    “没有,没有。”是那个荷官的声音。此时人声才忽然重新鼎沸起来。

    江如画只觉得天灵盖漂浮在云上。

    真的傻了,差点被玩了。

    这次她听见脚步声走远了,也没敢说话,果然,没过多久,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女孩指着柜门示意让她看,她大着胆子往外看,对上外面一片空空荡荡。

    随后突然她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险些让她尖叫失声。

    嘴开裂到耳根,神情狰狞暴躁,浑身都是鳞片……的人头蛇。

    她吐着信子,守在柜子前。

    江如画吞了口口水,抱紧了怀中的小女孩,小女孩气若游丝道:“姐姐,不能出去。”

    江如画疯狂点头。

    “天亮了,就好了。”小女孩叮嘱她,“不要开门,你是活人,会被发现的。”

    对,不要开门,我是活人,会被发现的……等等,江如画瞪大了眼睛。我是活人会被发现。

    所以你是死人?

    小女孩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神色突变,用小手拍拍她脑袋瓜,道:“睡吧,姐姐,睡一觉就好了。你还要好好活着,陪我玩呢。”

    江如画本来没有什么困意,听见她这一句,却忽然犯起困来。

    她察觉到不对,却听见小女孩道:“我是乖宝宝,不会害人的。”

    于是那青色皮肤眼睛漆黑的乖宝宝露出了一个血盆大口式的微笑。

    江如画被吓清醒了。

    她礼貌微笑,点头。对,您是超乖的宝宝。

    这柜子委实太狭窄了,她动了动,不知道碰到了个什么,脑袋前忽然出现了两片木板。

    于是她好奇地往前伸脑袋。

    然后悲剧地发现自己被卡住了。

    这下好了,她的脑袋就像是被保存在了一个小抽屉里。

    江如画心头属实悲愤,虽然此刻不能转头看见小姑娘,但她也能感受到小姑娘对她情况的同情和那种谢谢有被笑到的愉悦。

    就这样,她脑袋卡在这儿,顺水推舟地睡着了。

    *

    醒来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柜子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正准备问小姑娘呢,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她苟住不动。

    这次的脚步声,似乎只有一个人。小女孩趴在她肩头,幽幽道:“姐姐,天亮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江如画松口气,正准备推开柜门,却发现自己脑袋的状况十分尴尬,开了柜门也没办法把自己的脑袋从这个小抽屉里取出来。

    她气音问小女孩:“外面是不是只有一个。”

    小女孩点点头。

    于是江如画更加笃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对小女孩郑重传音入密道:“姐姐现在要展示一个很厉害的招数了,你先闭闭眼。”

    小女孩眨巴眨巴眸子,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江如画给这个招数起了个狂劲儿的名字。

    她大喊一声:“猴赛雷!”

    只见电光一闪,木屑飞扬,江如画站起身子,怀抱小女孩,准备拉出光剑,给那人致命一击!

    虞望暮瞳孔地震。

    他只想过师妹可能在这儿,没想到师妹会在柜子里。

    他想到师妹可能在柜子里,但是没想过师妹会用“猴赛雷”。

    灰尘散去,江如画自信的笑容消失了:“师,师兄?”

    她好像从师兄眼中看出一丝疲惫。少年的唇角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虞望暮道:“我来接你。”

    江如画点头:“哦。”

    场面太过尴尬,她脑子一抽,尴尬笑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似乎别有深意:“惊喜。意外。”

    他无邪剑上的血还未干,一滴一滴顺着线条流畅秀致的剑身流下来。

    江如画见他已经要走,忍不住开口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师兄,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当时实在是害怕极了……”江如画硬着头皮解释,“所以……所以能怎么办啊,就苟着呗。”

    虞望暮唇角似乎动了一下,江如画没看清。

    “那倒是和我想象的没什么差别。”少年已经转过身去,“走吧。”

    他掸了掸身上飞溅的木屑,平淡道:“愣着做什么?”

    “你天资不错,看了一次就会了。”

    江如画只觉得脚底已经抠出一座紫禁城:“师兄,其实我丢这个雷也是事出有因的。”

    “事出有因?”少年饶有兴味地看她一眼,明媚的猫儿眼里都是一股子奇异的愉悦。

    “我,我头卡着了。”江如画只觉得自己越解释越糟糕。

    “嗯。”少年强忍笑意,“所以这个招式,你给它取了名字?”

    “猴赛雷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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