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四月,软风清灵,花前转绿意,正是一年好时节。
二中附近的老树已与这所学校相伴数十年,密密匝匝的树叶在风中轻摇,粗壮的树身和圆润的树坛,半遮着身后的小巷。
路过的行人若不留意,很难发现那巷中有人。
此时的巷内,则呈现出一种双方对峙的状态。
“景宁,大家都知道你有钱,我们又不是不还,你拿出来给大家用用又怎么了?”
说话的是一个寸头男生,话刚说出口,就立刻引来了身旁两个人的嬉笑应和。
“对啊,有钱染头,还没钱给大家打点牙祭?”
应和之人也不用为首的寸头男生指挥,直接就开始上手。
另一个男生也不落人后,看着景宁被慢慢逼退,脸上的神情愈发激动。
“啧,看那一头五颜六色的小杂毛,叫什么景宁,干脆直接叫杂毛好了。”
寸头男生拍了拍巴掌:“怪我怪我,明天爸爸就带他去改名!”
一片哄笑声中,被称作杂毛的景宁,后背已经触到墙壁,退无可退。
他确实有着一头五彩缤纷的头发,但他生的白皙清秀,脸颊上更是有些婴儿肥,因此并不难看。
面对三人的不断逼迫,景宁在示敌以弱后,突然暴起,认准了三人中的老大--寸头男生,然后就是拼尽全力的攻击。
哪怕其余人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身上,他也丝毫不停歇的进行精准打击。
景宁的设想是好的,在自身体力合格的情况下,说不定可以靠狠劲吓退三人。
但无奈他体力不够,尽管染了一个非主流发型,胳膊上也贴了一个纹身,但奶凶毕竟不是真凶。
最终,气喘吁吁的景宁被三人按倒在地,被攻击最多的寸头男生骂骂咧咧的直起身,边揉自己的伤处,边踹了景宁两脚。
景宁蜷缩起身体,尽量保护着自己脆弱的脏腑,尽管知道此时应该示弱,但他就是咬着牙不说话。
眼中已经不受控的流出生理性泪水,整个世界仿佛都加上了一层晃动的滤镜。
耳边听到的除了咒骂声,还有一树之隔的行人说话声,鼻间闻到的是杂草与泥土的味道。
他狠狠地一闭眼,眨掉眼中的泪,再一睁眼,眼角余光发现巷子口,多了一道被拉的很长的腿影。
好像,有人走进来了?
景宁想挣扎起身,被按倒的姿势过于狼狈,然而察觉到他的意图后,身后迅速有人又将他按回了原地。
仅一个抬头的瞬间,景宁就看清了来人,他站在巷口,四月的阳光再努力也没有照进小巷,那人就站在光影之间。
身后是仿若撒满灿亮金粉的簌簌树冠,浅茶色的微卷头发上散落着大小光圈,皮肤莹白,五官秾艳,好奇望过来的眼睛中,闪着细碎的光,一眼便惊艳了岁月。
只是……
涌上景宁心头的却不是惊喜,而是惋惜--影子果然是会骗人的,来人并不如想象中高壮。
相反,甚至有一种轻易就能被折断的脆弱感。
景宁心中有些失望,但也不想拉人下水,索性以现在的角度,只有他能够看到那人,只要他不一直盯着那里看,这三个人也不会找那人的麻烦。
尽管如此想,当景宁再次假装无意一瞥,发现那人却已经走了的时候,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委屈与绝望。
怎么就走了呢?
*
林临大跨步的走出小巷,就近拉住了一位路人。
当林临再次走进小巷时,看到的就是红着眼睛大喊:“你们打死我吧,我就是不给”的杀马特小少年,还有三个正在拽小少年怀中包的人。
听到明显的脚步声,还有“哒哒哒”带着韵律感的高跟鞋踏过石板的声音,三个抢东西的人不由的抬头看过去。
景宁也睁大了一双眼睛,怔忪间手下一松,被扯开拉链的包掉在地上,包里的东西也洒了一地。
“老师,您看,穿校服的那个同学,是您学校的吗?”
被林临拉住的是位女性,要不是看林临长的好,神情中又带着惶急,她恐怕早就将人甩开了。
听到林临的问话以及那暗示性的眨眼后,她习惯性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皱着眉看向穿着校服上衣的寸头男生。
厉声问:“哪个班的?”
声音不大,却好像带着刀子,抢东西的三人飞快的互相看了几眼,好像达成了什么默契般,大喊一声“跑”,就不见了人影。
在场的人都没有去追,被林临拉住的女士,作为在场最年长的人,主动承担起了临时长辈的职责。
“感觉身体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吗?”
景宁迅速的起身,以示自己没什么问题,乖巧的不似刚才抵死不从的模样。
只是那一头非主流头发中夹杂着的草叶,打破了这种乖巧,无端的让人想笑。
果不其然,刚才还严肃的女士直接破功,她对着头上顶草叶的小少年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对着林临问:
“难道我长的那么像教导主任?”声音中含着一丝不明显的嗔怪。
林临刚帮小少年把包和散落的东西捡起来,听到这话,求生欲瞬间抖擞,他用一双暖棕色的明亮双眸与好心的女士对视。
“如果您是教导主任的话,那也一定是最酷和最棒的。”语意诚恳,并附赠一张可称为甜蜜暴击的笑脸,以及两个翘得高高的大拇指。
景宁位于林临身后才发现,其实林临比他想象中的要高,最起码,目前的自己,还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他的脸。
凑近了看,林临竟然是中长发,头顶还半扎着一个俏皮的小揪揪,头发因为天然微卷的缘故,显的更加活泼,每一个弯儿都像是用最精细的画笔勾勒出的。
林临送走好心的女士后,才转身将手中的包,交还到有些不逊、却被欺负了的小少年手中。
景宁觉得自己此刻好没面子,尽管接过了包,却别别扭扭的不愿意注视对方的眼睛说声感谢。
“她应该不是学校的老师吧。”景宁看天看地看杂草,就是不愿意看那个可以称为自己恩人的小哥哥。
林临将小少年头顶上沾着的草叶取下来,“当然不是啦,要不然,短时间内我去哪儿给你找一个老师过来。”
也许是在这个人面前丢够了脸,再丢一点点也无所谓,又或者是林临帮他取头顶草叶的动作太过温柔;
景宁对他说话的时候就有些小放肆,浑然没有对陌生人的客套和生疏,甚至还敢反驳上一两句。
“那,那你在路上随便拉人,就不怕被拉的人是个傻的,看不懂你的暗示,或者根本不愿意跟你一起演戏?”
语气赖赖唧唧,特别像撒娇。
林临将人一拉,坐在了不远处的草坪上,把玩着刚从小少年头顶上捡出来的杂草叶。
“她不一样,那位女士虽然看似严肃,但包上的挂件却是小朋友的手工作品。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走的很快,可能是有事要忙,但看到垃圾桶旁的空瓶,还是弯腰捡起来了,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景宁想回答,张了张口,又将答案咽回去了,他突然意识到,和林临遇事动脑的行为相比,自己只想着死磕的行为,其实很蠢。
“说明她家中有孩子,她爱孩子、足够细心,又有责任心,而这些品质,已经足够我选择她了。”
林临察觉到了身旁的低气压,但不太想哄,自顾自的解释完就想和小少年告别。
看到林临有了起身的动作,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自己的名字,明显没把今天的事放在心里,景宁有点急,脱口而出说:
“你帮了我这一回也没用!”
快来问我,我的家事,我的难言之隐!
林临看着这个以后可能还会被欺负、眼睛中却燃烧着一把期待的小火苗的少年,“唔”了一声,然后说:
“确实,这事得从根本上解决。”
在景宁一脸的期盼中,林临吐出几个字:“找家长吧。”
听到“家长”两个字,景宁瞬间就变了神情。
若说,原先他还是一头拥有太阳花式五彩鬃毛的小雄狮,现在就是一只被打湿毛毛,却只能无能狂怒的小猫咪。
“他们根本就不管我!”
“你信不信,就算我今天死在这儿,我爸爸都不会立刻过来!”
小狮子的太阳花式鬃毛仿佛被风吹雨打过,黏答答皱成一团,狂怒中带着委屈。
“这……”
林临的手指飞快动了几下,脑内更是飞速思考,这他也太有经验了,就是不确定传授给小少年会不会造成不良后果。
但看到景宁满脸挑衅,好像在说“看吧,你这个无能的大人,你根本就不懂我”,林临就果断的说了。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比如爷爷奶奶或外祖。”
景宁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稍霁。
“你不能对你爸爸怎么样,但你爷爷可以,你知道的吧?”
景宁眼前一亮,但嘴上还是赖赖唧唧,“哼,我好不了,也不会让他们过得好,大不了就玉石俱焚。”
林临听到这话,手中动作一停,突然发现这小朋友的思想有点危险啊。
“别做傻事,想想你的爷爷奶奶,你总不想他们以白发人送……”
看了看景宁的头发,林临语带艰涩的坚强补全:“白发人送,赤橙黄绿青蓝紫发人吧。”
景宁:……
巷口,渐行渐近的脚步,也在听到这句话后,停住了。
林临开心的撸了一把赤橙黄绿青蓝紫色的头毛,然后cos了一下刚才帮忙的好心女士,用一脸严肃的神情说:“伸手。”
景宁表现的并不如之前乖巧,甚至想踮起脚,将自己的头往林临手心蹭,特别黏糊。
林临见他不配合,口中“啧”了一声以示谴责,然后将景宁的手拉过来,在他的掌心处放了一个大约小指长的草编小刺猬。
景宁看到后,立刻就不挣扎了,其行为就像一个十辈子都没玩过玩具的熊孩子。
小刺猬的身体呈深绿色,眼睛则是草黄色,放到鼻尖一闻,还可以闻到青草的味道。
景宁只觉的,这味道与他之前被按倒在地面上时,闻到的草腥味完全不同,清新中带着生机。
只是,这草编小刺猬怎么看起来像是新做的?
“嘿嘿,眼不眼熟?这可是从你头顶上捡下来的草叶编成的,你受到的这次欺辱,以后就是你的小刺猬啦。”
刺猬,拥有一层盔甲,也有着守护的含义,希望萍水相逢的小朋友爱护自己、好好长大。
景宁的眼圈有些红,却也因此不想抬头,只瓮声瓮气的说出一声小小的“谢谢”。
而林临并没有听清这声谢,因为他的手机响了,而屏幕上显示的名称是——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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