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楚渊失声道,“此女手上无茧,显然不会使剑。身段绵软,体质孱弱,是后宅女流无疑。还请王爷收回成命,放过此女。”
夏奕抿唇冷笑。
楚渊已自顾问起那属下道:“你是如何发现她的?”
属下道:“卑职在近前巡逻,忽闻异响,便见此女伏在树下。若是后宅女眷,缘何独身落在此地?卑职只恐王爷行踪泄露,给探子追踪至此,因此掳了此女回来,听王爷示下。”
楚渊摇头:“太轻率了!今日前来上香的女香客颇多,因雨阻路,一时隔在路上待侍婢取伞来接也不稀奇。你怎就能断定一定是探子?”
那属下神色郑重:“王爷的事岂容轻忽?自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这话说的不错,楚渊一时语塞。这女子若未当着他面前被抓住,他们随意杀便杀了。可如今他在眼前,如何能眼睁睁瞧着此女冤死刀下?
“王爷!”楚渊俯身,单膝跪下去,“若是属下替她做保……”
夏奕不可思议地回过头,上下打量着楚渊。
又将视线落在地上的人身上。
面纱被揭去了,只有一侧垂挂在耳际。少女模样狼狈,钗横鬓散,鼻尖上挂着水污,但仍能瞧出她模样姣好容貌不俗。
一身细腻肌肤,明显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流光水滑,没半点瑕疵。小腿上有伤,裙摆勾破了一块儿,沾湿了水迹,裙角紧紧贴在身上,正有血水从伤处渗出。
若是探子,这般装痴扮傻的假寐着,一刀砍下去,杀便杀了,易如反掌。
也许便如楚渊所言,女子当真只是偶然路过的。
夏奕视线落在楚渊跪地的膝上。他没说话,提步挥袖离开了。
楚渊立时会意,王爷这是应了,他大喜,跪地拜道:“多谢王爷。王爷放心,小人会叫人盯着她,确定身份无可疑后,再向王爷回报。”
屋前屋后守卫的人都随夏奕离去了。只余一小厮在屋前探头探脑。
楚渊垂首握住瑗宛手腕,将她袖子理平整,隔着衣袖捏住她脉门。
楚渊识得岐黄之术,几乎一按住她的脉搏就知她早已醒了。他没有揭穿她,回身在炕上寻到一个布包,打开来取出金疮药和纱布,来到瑗宛小腿处替她处理伤势。
瑗宛心脏快从胸口蹦出来了,适才被那侍卫如何掳来她并不知情,她是听见说话声才醒转过来,接着便要面对被人灭口的恐惧。
这个男人救下了她,让她免于这场无妄之灾。
此刻他隔着衣裙将药粉洒在她小腿的伤处,然后他手握纱布顿住了。
隔着裙子包扎伤口是不可能的。
他迟疑着,艰难开口:“姑娘手上可还有力气?外头雨大,您伤处最好别沾着水。”
他声音清朗,没掺杂半点歪念。
瑗宛登时大窘,自己原来早就被人识破,她尴尬地张开眼坐起身来。
见她小心翼翼地退后,并紧紧盯着自己,楚渊垂头笑了笑,“姑娘不必怕,我不是坏人。”他扬了扬手里的纱布,“姑娘自己包裹一下,我出去避避。”
他说罢就站起身。
瑗宛知道自己已经安全,她本就无意掺入别人的秘事里面来,胡乱缠了纱布,就飞快从屋中退出来。
楚渊立在门前,朝她微微颔首:“天雨路滑,姑娘有伤,不若告知鄙人贵眷下落,请人来接您回去?”
瑗宛垂头瞥向自己脏污的衣裳。伤势还在其次,要紧是她此刻的样子太狼狈,万一路上再遇上人,她的名声也就完了。
而更重要的是,这位公子明显是想探知她究竟是不是“探子”的,自己不言明身份,对方如何能放心?
单瞧对方适才的做派就知这些人绝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这位公子既然已决心放过她,想必知道她身份后便不会再有不利举动。
此时性命攸关,也不是拘泥小节的时候。
“我是王仁海大人家眷,我嫂子在西北角第二个院子里歇息,烦请您派人告知一声,着家人来寻我。”
她说完,敛裙行福礼,“给公子添烦了,多谢您。”
说得好像二人不过偶遇,是他瞧她形容狼狈才出手相助一般。
适才关于夏奕的种种,她很聪明的没有提及。
郭氏那边得了消息,大吃一惊。她听信赵嬷嬷所言,以为瑗宛为母亲伤怀,在屋中哭泣,所以一直没有推门进去打扰。谁知片刻就有陌生的小厮来报信,说瑗宛人在后山林跌了一跤,叫她着人拿了衣裳鞋袜去接。
郭氏一面埋怨赵嬷嬷跟瑗宛胡闹,一面火急火燎的安排好衣裳等物亲自带着赵嬷嬷过去。
瑗宛远远看见郭氏的影子,眼前霎时湿润了。谁能想到,她在林子里不过这么一时半刻功夫,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郭氏定然担心极了,才飞快亲自前来。山路不好走,她连半个婢女也没带,身边只跟着赵嬷嬷,是怕事情传开,怕瑗宛不好做人。
郭氏行至屋前,楚渊人已走了,只余瑗宛一个候在那儿。
雨势越来越大,马车下山不易,郭氏见瑗宛伤势不好,提前打发人回家告知,说今日要留宿寺内。
暴雨至晚才停。住在前院的一位刘夫人听说王家、庄家家眷皆在寺内,一一过来拜会,郭氏陪着人说话去了。
夜里瑗宛就发起高热来。
白日里经过那些事,当时还不觉得多难捱。往事在幽静的夜里兜头涌上来,沉重得压在她胸口,直教她喘不过气。
陆家产业凋零,给毁得差不多了。
她眼前一片黑暗,都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身上还背着铺子里那些底下人的将来,她如何做才能对得起为陆家尽忠半生的他们?
赵嬷嬷听见她梦呓,撩帘子一模她头,登时跳起来:“姑娘发热了,快,知会大奶奶,去找主持方丈,叫请一个大夫过来。”
墨蝶连声应下,匆忙去了。
赵嬷嬷将瑗宛抱着,一声一声喊她的乳名。
人被困境折磨到极致,恐怕也就如此了。
隔院庄晴雪也闻知了王家请大夫的事,她本已睡下了,思虑再三,方唤紫鸢进来,“既是有缘碰面,人家有恙,于情于理咱们都应过去看看。”
刘夫人和庄五太太已到了瑗宛的院子。不一会儿就请了会医术的师父进来,隔帘给瑗宛诊脉。
昏暗的灯下,只见一段极白细的手腕从帐子里伸出来,盖上绿绸布,指头比绸子还莹滑,白皙得发着光。
什么钏子戒指都未戴,嫩生生的叫人看见想上去摸一把。
庄晴雪自诩容貌才情双绝,无论过去在京都还是如今在锦城,她跟谁家千金在一处,都不曾落于下乘。
师父出门开方子,帐帘撩起,露出瑗宛那张病中的脸。
因发着热,脸颊处蒸腾一片红云,倒衬得颜色越发娇艳。
庄晴雪想,书中只说西子捧心之美,却不知如何美法,是否便如眼前人这般?
与此同时,楚渊那边得了消息。
“是王家表姑娘,父亲陆子昂任姑苏学政三年,……陆姑娘与王三公子幼时定过亲,乃两家私下盟定,鲜少人知,如今王家在试探接近庄季轩,与庄夫人走动频繁……”
楚渊摆摆手,听到这里便够了,他可以确定,那姑娘便是普通的内宅女子,绝非密探。“给王爷去个信,将这里的情形说一说。另外,撤了跟着的人吧,这姑娘……”
“公子,户部侍郎庄伯引是梁王亲信,王爷秘密前来锦城,决不能漏半点口风出去,陆姑娘许是无辜,可王仁海庄季轩安的什么心,咱们不可不防啊。”
楚渊沉默下来。他其实对这种事极为不齿。男人们外头的政事,做什么要扯女人进来?他靠在椅背上,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惊慌失措强装镇定的小姑娘的影子。
宅门里的女人,尤其是这种无依无靠的孤女,被悔婚,被利用,确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又生得这样美貌,这身皮囊就是利器,只要她愿意,剖开男人的血肉替自己铺路,也不是办不到的。
楚渊回神,方意识到自己适才在想什么。他哑然失笑。一抬眸,见斥候还在这里,他抬抬手,放人去了。
既斥候要跟,那便再跟几日吧。
他好像,也对那小姑娘的事挺感兴趣的。她高烧病着,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给王爷吓得。
天明时瑗宛方退了烧。郭氏和赵嬷嬷守在她床前,一夜没有安睡。
郭氏再三确定瑗宛无恙,方安排回程。
车上,郭氏嘱咐瑗宛:“你在山上受伤虽是意外,传出去只恐那起子小人要添油加醋抹黑,此事你定心瞒住了,不要透给任何人知。便是母亲那边,我也会守口如瓶。”
在她瞧来,瑗宛逃窗而出必有缘故,若放在多事人眼里,只恐要给她安上不安于室的罪名。郭氏知道名节对女孩子多重要,她愿意替瑗宛遮掩。
瑗宛心中不是不愧疚。她瞒着郭氏,郭氏却一点也没计较,知道她不肯说,便问都不曾多问,还这样推心置腹的劝慰。
瑗宛点头,心里道了许多声感谢。
马车停在王家东南侧角门,车帘掀起,便见弼时立在门前。
赵嬷嬷等人行礼,唤:“三少爷。”
弼时双目微肿,眼底乌青,显然多日未曾睡好。
他勉强向郭氏行了礼,眼睛越过郭氏,直扫向瑗宛。
“表妹,听说你病了,可大好了?”
简简单单一句慰问,中间隔着多少心酸?
弼时一开口,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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