瑗宛肤色生得极白,两手端着天青瓷盏,衬着秋香色绣花袖口,越发显得白皙莹润。
杜太太心下喜欢,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上下又打量一遍,口中赞道:“真是个秀丽端庄的好孩子,瞧瞧这眉眼,这身条,真是样样得我的意儿,王太太好福气,家里几个姑娘本就出挑,又来个这样好的外甥女儿。”
秦氏噙着笑,温声道:“您过奖了,宛儿,你杜伯母不是外人,难得她喜欢你,你挨着你伯母坐吧。”
瑗宛依言挨在炕边儿坐了,右手还被杜太太握在掌心,她侧眸也打量着杜太太。
杜老爷去得早,听说是得急症没的,杜家就她一个女人,拉扯两子两女长大。杜公子是次子,上头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经成婚,底下还有个妹子,今年十四,跟瑗宛年纪相仿,往日也一块儿走动着。
往日月妍格外喜欢跟杜公子的妹子一块儿玩,那时瑗宛不曾多想,如今瞧来,月妍当是有意笼络的了。杜公子是个敏感多疑的性子,对此不会没有察觉。
瑗宛一回想,就觉出许多奇怪之处来。
上回二表哥小定,杜公子跟月妍一块儿消失了一会儿,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月妍就把她从山上推了下来。
她不太喜欢这种,莫名被卷到旁人恩怨里去的感觉。
一切分明都跟她没关系,却要她来代人受过,凭什么呢?
正胡思乱想间,郭氏快步从外走了进来,“娘,庄姑娘叫人送帖子来了,说上回在大白龙寺遇见表妹,听说表妹受凉病了,一直心里记挂,想来探望一番。”
秦氏怔住,“你说谁?庄姑娘要来瞧瑗宛?”
秦氏蓦地笑了:“好啊,宛儿,你快回个信给人家去,叫庄家来人带回去。大媳妇儿,你赶紧安排安排,把小花园跟悦来轩收拾出来待客用,还愣着干什么?对了,去把月妍喊回来,明儿叫他们姊妹一块儿陪着招待庄小姐。”
一叠声吩咐完,秦氏才察觉到自己冷落了客人,忙歉意地对杜太太笑笑,“您看看我,事关我们宛丫头,就止不住地急起来。”
她温声对瑗宛道:“你们姑娘们难得有几个手帕交,将来嫁了人再见面都不知有没有机会了,你快去给庄小姐回了信,再来你杜伯母跟前说话儿。”
瑗宛起身行礼,依言去了。
她瞧得出,秦氏当真重视和庄家的往来,不过庄小姐上门来和她说话,必然不是秦氏想看到的。届时他们会寻个什么样的理由让自己闭嘴呢?
杜太太知道秦氏要忙待客之事,寒暄几句就告辞出来,杜公子杜德凤在角门候着,一见母亲出来,就赶忙迎上,问道:“娘,怎么样了?”
杜太太见儿子心急,有心逗他:“什么怎么样?我跟王太太闲话罢了,你问的是什么?”
杜公子大窘:“娘,您别逗我啦。快说说,王太太答应了吗?我真能娶陆姑娘吗?”
杜太太伸指在儿子额头上戳了一记:“瞧你急的,到嘴的鸭子还能飞了?今儿我见到陆姑娘了,小姑娘还不知道我来干什么的呢,一脸天真听我跟王太太说闲话儿。要知道我是来相未来儿媳妇儿的,还不把她臊得抬不起头?”
杜太太笑了几声,又道:“姑娘模样好是好,说话斯文,接物待人也和气,就是一点不好,我还得思量思量。”
杜德凤急得不行,把母亲袖子扯住摇晃着:“娘,您说说她哪儿不好?只要不是大毛病我都不忌的,娘您若答应把她给我娶家去,这辈子娘说东我绝不往西。”
杜太太冷笑:“瞧你这幅德行?为了娶个人家不要的女子,急成什么样儿?咱们家什么情况你知道,你瞧她瘦的样儿,又三天两头病着,能不能生养都两说。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进门三年她肚子没动静,你可得听娘的话纳几个丫头在房里,莫跟你大哥一个德行,守着个刁妇当成宝贝一样,骂不得碰不得委屈不得的。”
杜德凤一叠声答应着“娘,您放心,儿子都听您的”,杜太太这才笑了,任儿子扶着胳膊往家去。
不怪杜德凤心急,他跟弼时要好,自是知道弼时跟瑗宛之间的事。过去瑗宛在他心里就是个可远观不可近瞧的菩萨。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跟弼时比,他虽在才华上并不差什么,却在出身上头矮了人一大截。弼时样貌又俊,跟瑗宛是自小的情分,他虽倾慕她,却一直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偶然在月妍那听说王太太有心拆开弼时跟瑗宛,他当即就上了心,那点死了的希冀忽然活了来。他一面全心哄着月妍多跟他说那两人的事,一面下功夫在家里软磨硬泡要母亲上门试探王太太的意思。这对王太太来说,简直是帮了她天大的忙,果然她正想找出路把瑗宛处理了。
至于月妍的心思,他不是没瞧出来。过去知道瑗宛没指望,他也曾活过心,想到娶了王家姑娘对自己将来必有助益,但少年人终是感情占上风,有机会叫他遂了自己心意又何必退而求其次。
约莫一个多时辰,月妍就乘车到了家里。
先听说杜太太来时母亲喊瑗宛来作陪,她立时就恼了,气冲冲赶到上房去质问母亲是什么意思。
秦氏冷着脸,坐在临窗炕上,瞧女儿一口一个“杜公子”地说着,她手里捏茶杯的手直发抖。
“行了!”秦氏喝止住月妍,“你是个姑娘家,咱家王家比那破落户杜家不知风光多少倍,你是猪油蒙了心吗?还是那姓杜的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至于你一个千金小姐上赶着去俯就别人?”
月妍梗着脖子,还欲再说,蔡嬷嬷忙一把将她拉住,劝她:“太太都是为了姑娘您好,姑娘可别再说浑话激太太了,太太身子不好,可生不得气啊。再说是杜家主动要求娶表姑娘,难道太太拦着不许,说我们自家姑娘瞧上他了?”
秦氏气得满脸是泪,颤着指尖指着月妍骂道:“我们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孽障?杜公子,杜公子,人家对你根本没半点想头,你偏偏自作多情送上门去给人糟践,你让你爹娘脸往哪儿放啊?这就是我们娇养大的闺女?人家不愿意要,还非上赶着要嫁给人?月妍,你老实跟我说,那姓杜的对你到底做过什么?他用了什么法子,让你糊涂成这般?”
月妍摇头:“你胡说什么,杜公子是斯文人,他饱读圣贤书,他能对我做什么?是我自己喜欢他,是我想要嫁给他。你若不许,我就去求爹爹,爹爹也不许,我就自己跑去他们家。娘,要娶瑗宛那狐狸精的不是他,不是他本人的意思,定是他娘,定是他娘怕配不起我,才舍了我求娶陆瑗宛的,姓陆的有什么好?她都破相了啊。您直跟杜太太说,我就不信,她破了相还有人要她。”
“糊涂,你糊涂啊。”秦氏不敢置信地望着月妍,这个没脑子、没廉耻的女孩是她精心养大的闺女?
姓杜的到底干了什么?他们对她做了什么才会让她疯成这样?
“把她、把她给我关着,明天的宴会,叫月娟去,不准她出来见人!”秦氏气得直抖,叫任拖着月妍下去关起来。
她扶额坐在炕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做错了什么?儿子不理解她,跟她对着干,女儿不体会她的苦,只一味像着外头的男人说话。
而这一切,都跟珩凝苑那个死丫头有关。
要不是她,好好的一个家,怎么会闹成这样?
明天庄姑娘就要上门了,难道要连好不容易联系上的庄家这边也被她破坏掉?
秦氏坐在屋里冷静了一会儿,片刻,她唤蔡嬷嬷近前,“跟关大夫要一副药,煎好,咱们去珩凝苑。”
瑗宛一向睡得早,屋里只留小小一盏灯,坠在南边梳妆台前。
赵嬷嬷轻手轻脚地阖上帐子,瑗宛闭着眼,似乎睡了,长长的睫毛覆下,在脸颊上映出一小片阴影。
秦氏来得很快,外头院门一阵忙乱,开门的开门,点灯的点灯,赵嬷嬷心中一惊,忙从屋里走出来。
“舅太太,姑娘才睡下。”
秦氏缓步朝里走,身后跟着蔡嬷嬷与另两个婢女。
赵嬷嬷在檐下行礼,侧眸瞧诸人脸色,蔡嬷嬷朝她轻蔑一笑,冷声道:“姑娘睡这么早?去唤吧,太太有话说。”
赵嬷嬷还欲劝阻,秦氏已不耐烦地瞥向她,脚底步子不停,径自朝屋里去。
赵嬷嬷直觉秦氏来者不善,随行的还有人端着药碗,唯恐要对姑娘不利,她高声连唤“太太”,想拦住秦氏去路。屋中,瑗宛撩开帐子坐起身。黑暗中她视线模糊,只见一大片光亮正往她的方向靠近。
“赵嬷嬷,请舅母进来吧。”
她赤着脚下了床,脚尖触到冰凉的石砖地面,令她霎时变得清醒。
有人推开门,侍婢捧着烛台,把黑沉沉的屋子照得透亮。
同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巨大的声响穿破夜空,好像近在耳畔。
秦氏温笑着走进来,“好孩子,舅母是不是吵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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