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德凤从没想过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瑗宛。
那年初见,她是才来投奔外祖的可怜孤女,弼时随着王仁海的车一块儿接她回来,他站在角门外,远远瞥见她,一个纤细柔弱的小姑娘,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一进门见着外祖母就扑在对方怀里哭起来。
那时她年纪还小,他没往男女之情的方向想过。
因和弼时关系近,他听弼时说过许多关于她的事,也许在那语言描述的点点滴滴的过程中,他就对她留了心吧。
后来便是王家二少爷英时的相亲宴上,他作为宾客来王家,在王仁海书房外见到和婢女一块儿抱着一摞书走出来的少女。
她生得纤弱,穿着柔美的细纱衣裳,风一拂过,便像要凌风仙去的嫦娥。
那是他头回看见长开了的她。
已经初露艳色,一望惊鸿。
再听弼时说起想早些娶了她回房,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只是那时他知道自己没机会,故而亦不曾生过妄想。
此刻,她就在眼前,他这才发觉,自己好像没这么近打量过她,听她说话。
她音色是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甜糯,因她用这样软糯的声音喊他“杜公子”,就未免叫他心里受不住的狂跳。
不过想到自己为何会被关在这里,她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在此的,杜德凤升起来的希望瞬间熄了。
“陆姑娘。”他赧然站起身,欲行礼,又想到自己的不堪,实在没脸面见她。
瑗宛站在距他五六步远的地方,将手里的火折子吹灭。
她转过头来,含笑望着他,“我都听说啦。”
杜德凤不知如何答,他年轻冲动,抵挡不得诱惑,心志不坚,本就处处留情,连替自己分辨的立场都没有。
“我和月妍是表姊妹,因我幼时就在王家,所以情分更不一般。”她露出为难神色,垂头缓缓说着。
杜德凤亦没面目瞧她,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让自己钻进去。
他紧紧交握着两手,呆呆立在那儿。
她咬了咬唇,续道,“别叫杜太太再来瞧我啦,平白叫人误会,不好的。”
“女孩子名节最重,您允条活路给我,也允条活路给月妍吧。”
杜德凤正想到哪里就有活不活那么严重了?可转念他忽然想明白了,懵然抬头盯视着她。
她是不愿意掺和他们这趟浑水,他和他母亲要是再这样非上门来攀住她不放,她就宁为玉碎一了百了,也不要受这份委屈。
他张着嘴,“陆姑娘……”
瑗宛蹲身行了个礼:“表哥为人虽温和,但他绝不会让您含含糊糊坏了妹妹名声,杜公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今日言尽于此,就不扰杜公子啦。”
她转过身,门一直没关,视线范围内,雨雾中站着几个下人。
她是防备着他,怕他攀咬也坏了她的名节,刻意这样当着人敞开了跟他说话儿。
杜德凤愧得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他在瑗宛身后追了两步,见她撑着红色油纸伞走远,那背影纤弱依旧,好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道魂。
他但凡有些廉耻心,都不可能再肖想能娶到她了。弼时行事有股子奋不顾身的孤勇和冲动,这件事他不知道便罢了,如今撕开了一切,他不可能眼睁睁瞧着自己妹妹吃亏。
闹大了,他白白占了王家闺女的便宜,又怎么可能当作没事发生。陆姑娘特地来这一趟,是怕王家混账,为堵住旁人嘴把污水泼给她顺理成章把她嫁了自己,她是来点醒他,告诉他别存半星侥幸,她宁死不会嫁。
他又如何忍心她死?娶妻过日子,为了她,他舍了富贵路,想和自己心底爱慕的姑娘温存一辈子,若最后反倒叫她记恨,抱了死志,他岂不成了推她丧命的刽子手?
雨大了,伞顶都遮不住那水点子,裙摆上溅了滴滴水迹,瑗宛走到假山旁的石头小路上,遇到冒雨气冲冲从上房出来的弼时。
他没想到会遇着她,讶异地挑挑眉,想到自己淋着雨的狼狈,有些羞赧地道:“表妹这是去哪儿?”
瑗宛停步行了礼,“正要回去。表哥可有什么话吩咐,若无,我就先回去喝参汤。”
他这才惊觉,见她裙摆也淋湿了一块儿,忙让开路来,一心只挂着怕她着凉,“那你赶紧去,回去先泡泡热水,别着了寒气。”
瑗宛点头,绕过他继续朝前走。
弼时忽然唤她“表妹”。
瑗宛停住步子,听他轻声道:“今天的事,吓着你没有?”
瑗宛摇头,“表哥多虑了,你还是多宽慰一下月妍……”
弼时心头微酸,“表妹,我替月妍说声对不住,她给家里宠坏了,是娘太纵着她,也是我太傻了,竟不知道……”他为着的是月妍推伤她的事致歉,不敢说得太明白,怕她知道了真相伤心。
瑗宛闻言笑笑,摇头道:“也怪我,今天不去沧澜轩就好了。”
“那怎么能怪你。对了,今日去那里,表妹是不是原本有话要对我说?”
今天为着月妍的事,他都没能好好跟她说几句话,想到自己原本就是要解释悔婚一事的,不由道:“我与那庄姑娘……”
“表哥,”瑗宛打断他,“改日再说吧,我有点儿累了。”
她行礼毕便离开了。
雨点打在弼时身上,好容易暖和起来的天气,又因着大雨而凛冽起来。
园中才开的梨花落了满地,像纷飞的雪。他心里荒芜一片,他能感觉到,表妹离他越来越远。
即便她适才就站在他对面说话,每一个字里都透着疏离和漠然。
她本就不是一个情绪轻易外露的人,过去他有自信,又觉得必然结局圆满,其实一直未曾问过,对于他,她究竟是怎样看的。
瑗宛回到珩凝苑,脱下弄脏的衣裙泡在水里头。身上的伤几乎都好了,只腿上上回撞在树上弄伤的地方还得换药。桌旁那只小巧的玉瓶,还是上回寺里那人与的,里头的伤药比关大夫开的还好。
眼前杜太太的求亲应是不需担心了,若秦氏还非要把她栽进去,下回月妍的事就不光是曝光在王家院内。有些手段太卑鄙,她还不想使。
接着就要思谋,如何离开王家,回姑苏陆宅,或是干脆想法子叫秦氏没法左右她的婚事。
想得太多就容易头疼,瑗宛揉揉额角,从水里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夏奕正在楚家书房瞧一张地势图。
探子按时前来,正与楚渊回报事情。夏奕坐在官帽椅上,淡淡扫一眼他们,抿着唇角,瞧不出喜怒。
楚渊折回身来,禀道:“郑敏出发了,不日就到锦城,出宫的名头是为护送宜华郡主出嫁。”
夏奕不言语,从椅中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窗前。
雨雾氤氲,几滴水点落在窗格上。
“父皇醉心问道,多年不朝,太子年幼,朝中大事都把持在这阉狗手里。如今正是他独揽大权的好时机,他会轻易离京?”
楚渊点头,“事必有因,卑职已命人去查了,王爷稍安勿躁,再等候一阵。”
夏奕唇角淡淡漾开一抹笑,只是笑得格外冷。“本王不急,蛰伏这么多年,心急怎办得成大事?”
楚渊自是知道他的,暗中追随他这么久,两人的关系早已超越寻常宾主,颇有几分知音之意。
楚渊忽而又想到一事,觉得自己该给夏奕一个交代,“上回在大白龙寺遇到的女子,卑职已经打听清楚了,确定是无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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