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025 谁也不能耽误练字

    025谁也不能耽误练字

    当初南希不想去地宫练字时,秋水堂和地宫的距离如此之近,似乎抬脚就到,让她连想磨蹭磨蹭时间都不行。

    可如今她急切地想见到白毛鬼,两者之间无比漫长起来。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系在颈间的斗篷丝带把脖子勒出淡淡红痕,南希烦躁地扯开扔到一边,脚步又更加快了些。

    白毛鬼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旁,很快出现另一行小脚印。

    凌乱又急促。

    南希攥着心口,呼吸急促冲到地宫门口时,看到的是紧闭的地宫大门。

    她眼眶一烫,憋下去的眼泪又开始上涌。

    “鬼王大人,开门鸭我是南希”南希细着嗓子,声音像只小奶猫似的,“你开开门,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抄礼记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地宫大门冰凉,结着冰霜,南希却一下下拍着,一刻不断。

    突然,随着一声陈旧的、叫人牙酸的“吱呀”声响起,地宫厚重大门被人从内侧拉开。

    南希惊喜,忙擦干眼角泪水,抿着可爱的小兔牙仰脸看去

    看到的却是高内侍的脸。

    “公主,大人现在不想见你,他让我转告您从今往后,地宫没有糖糖了,请公主不要再来。”

    高内侍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忍。

    他侍奉白毛鬼多年,头一次见他对人类如此上心,往日里不管是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优先想着公主。公主也同样真诚回报,成为唯一能慰藉他的温暖。

    可惜造化弄人,公主偏偏姓李。

    沈大人向白毛鬼汇报调查到的真相时,他也在场。

    那时他就知道,鬼大人和南希公主之间彻底完了。只要公主还顶着李氏后人的身份,两人注定就是一场悲剧。

    “我不信,你骗我的”南希气呼呼鼓着脸,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门缝里钻,奶声奶气呼唤着,“鬼王大人,鬼王大人我可以不吃糖糖,但是你不要药了吗我是你最甜美的药,你说过要等我长大的”

    带着细细哭腔的声音回荡在地宫内,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南希用力挤开门缝,一只脚踩了进去。

    刚要用力挤,眼前视线一暗高内

    侍挡住了她。

    高内侍神色歉然,脚下寸步不让“公主,请回吧。”

    南希神色黯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两汪水盈盈的眸子透着委屈,叫人不忍与她对视。

    生怕一看就会叫人忍不住把心都摘出来给她。

    “好”她嗓音略哑,低垂着头,不断点着,一颗颗晶莹泪珠直往地上砸,“我知道了。”

    她不再纠缠,转过身,走向来时竹林。

    小姑娘像是丢了魂,神色茫然前行,瘦小单薄的身子在漫天雪地里显得如此可怜。

    高内侍叹息一声,忍下喊住南希公主的冲动,拢了拢手,合上地宫大门,向白毛鬼复命。

    空荡荡的地宫大殿内,白毛鬼独自倚坐在黑曜石王座上,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朵干枯小花。

    正是沈大人口中,生长于东海附近冻谷中的生死草。

    高内侍深谙白毛鬼暴戾无常的性格,谨慎站在大殿入口,躬身,细声细语道“公主回去了。”

    殿内温度骤降,就连王座旁灯座上的烛火也疯狂跳跃,像是在预兆什么危险一般。

    王座上的男人似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枯草上,眼皮都没掀动一下。

    半晌,鼻间才哼出一个音。

    “嗯,知道了。”

    他依旧没有抬眸看人,黑玉似的眸子盯着生死草,宽大袖子挥了挥“退下吧。”

    高内侍如蒙大赦,快步而退。

    随着大门缓缓关闭,地宫大殿又回复了曾经的死寂。

    转花的动作停了,轻描淡写的神色从他脸上退去,清隽面孔上两道剑眉无意识地皱着,薄唇抿得极紧,下颌绷出凌厉紧绷的线条。

    他明明是不喜欢他人叨扰的。

    对于人类,他要么控制,要么不屑,慵懒坐在王座之上,看他们丑陋愚蠢的表演才是他打发无聊时光的最大乐趣。

    可是从没脑子公主意外闯入地宫的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最开始,他只是不想成为紫妃的刀,被她利用,才饶了美味的小公主一命。

    可这傻子总是做出些叫人啼笑皆非的事来,装妖怪,送山楂包,喂他吃糖,还同他做下可笑的约定。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对于约定的看重

    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闯进他的地宫,钻进他

    怀里,像是归巢乳燕,祈求自己的呵护。

    五年前的那个十五月圆夜,他意外造成了她一生的悲剧,不仅损害了她的身体,还让她成为了富景宫中“无关紧要”的人。

    和曾经的他很像。

    他对她抱了难得的愧疚,也有一丝同理心。给了她一点好,没脑子公主就真的没脑子的贴上来,自信心爆棚地说要成为他最重要的人。

    可笑

    他已经活了两百余年,接下来还有无尽的岁月在等着他,一个活不过十七岁的没脑子凭什么认为她能成为自己最重要的人

    南希在地宫呆的时间越来越久,一开始只是为了从他手里获取糖糕,到后来,被他骗来练大字。

    她日日来,从清晨到日暮,从未落下一天。

    没脑子在学习上天赋不错,丑绝人寰的字很快变得工整漂亮,可小家伙却总不自信,一定要他握着她的手练。练着练着,一双大猫眼就再也不看宣纸,只看他。

    没脑子不说,他也不戳破。

    渐渐的,就成了习惯。

    若是有哪一日没被南希看着,他反而感觉少了些什么。

    不该这样的。

    两百年间他见过富景宫中数次权力更迭,见过人类的贪婪与奸诈,狠毒与傲慢。

    尤其是李氏,比沼泽里腐烂的朽木还要叫人作呕。

    就比如说眼前的生死草。

    在那日水塘事件后,他常断断续续回想起旧日往事,大多只是一些零碎片段,拼不成完整记忆。

    若是没脑子在身边,她就会拱进他怀里,亲昵撒娇,嘴里说着奇怪的话。

    虽然他不明白没脑子口里的“存档点”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结合对话一推算,就猜到小姑娘是想让他记住此刻的欢愉,忘记旧日的伤痛。

    她本来要成功的。

    就差那么一步,她就要真的取代了他的往昔,成为他新的回忆。

    成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不可切割的那一部分。

    可惜

    他还是拿到了生死草。

    在看见那朵枯萎的蓝紫色小花时,所有被封锁的回忆全回来了。

    东海的风,潮湿的空气,村民们惊恐的尖叫逃窜,还有李城桂那张疯狂的脸。

    是李城桂亲手将自己制造成怪物,还骗得他两百多年一直帮李氏江山

    剔除异己。

    李氏

    好得很

    白毛鬼冷笑一声,掐着生死草的手指陡然攥紧

    干枯的小花瞬间在他手中化作齑粉

    他捏着拳,狠狠锤向王座皮肤触及的却不是冷硬的触感,而是柔软暖和的蚕丝毯。

    南希双手拎着蚕丝毯,说要把所有东西都给他的天真模样又浮现在脑海中。

    白毛鬼烦躁,长袖一挥,抓过古籍,心烦意乱地起来,想要把没脑子的笑脸赶出去。

    才翻了个扉页,就听到地宫门口吵吵嚷嚷的。

    身子不自觉支起,耳朵也竖了起来,抬着下巴向大殿门口张望。

    看了片刻,回过神来,自己怕不是魔障了。

    竟然跟条期盼主人归家的哈巴狗似的。

    他不悦地靠回王座,眼神却失了焦距,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地宫外的动静上。

    动静很短暂,白毛鬼尚未完全听清就消失了。

    他拳头紧了紧,果然,李氏根本不会有什么真心,她们的好都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一见收获不到好处,就溜得飞快。

    这样的人这些年他难道还见得少吗干嘛还对没脑子抱有期待

    白毛鬼不耐烦地快速翻动书页,哗啦哗啦,吵得自己脑仁都疼。

    许久,他扔开书,从地宫另一条没脑子不知道的隐蔽入口走出去,打算看看没脑子刚才在他门口干了些什么。

    这条隐蔽通道他许久不走,积了许多灰尘枯草,他轻轻拨开,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他特意绕了远路,从竹林间绕道地宫入口侧后方,结果看见地宫门口竟然摆放了张小书桌,没脑子背对着他,一边低声抽泣,一边抄着礼记。

    走近了,还能听到没脑子憋在嗓子里的细碎哭泣。

    还有豆大泪珠砸在宣纸上的声音。

    南希在地宫门口抄了整整三个时辰的书,他也就在她身后站了三个时辰。

    直到看着小公主双手冻僵,不断搓揉着冻得通红的小脸离开,他才走向书桌。

    面上无悲无喜,一页页翻动桌上的宣纸。

    字字都是哀切。

    白毛鬼的心突然乱了。

    他对李氏的憎恨和对南希的疼爱之间突然多了一道线,把两者分得清清楚楚。

    他放下宣纸,抚平褶皱,把一切伪装成自己从

    未曾来过的样子。

    只是第二天,却算好南希的下学时间,早早去竹林里候着。

    没脑子果然又来了。

    小身子抱着厚厚一叠宣纸,艰难穿过雪地。

    小家伙先是绕着书桌走了一圈,又仔仔细细在桌面上搜寻一番,没发现什么痕迹,才瘪着嘴,兔牙沮丧地咬了咬,开始练字。

    又是整整三个时辰,一分不少。

    此后的几天里,她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当初的约定,只是练字的地点从地宫内变到了秋水堂,又变到了地宫外。

    礼记抄完了,她又开始抄诗经,一副赖在这里不走了的样子。

    每次她一离开,白毛鬼就会上前验收今天的学习成果。

    他从高内侍那里听说,他离开秋水堂的事情不知何时传了出去,蒙学里朴夫子和沈秀玉又开始得瑟作妖。

    南希若是当天在蒙学心情好,就会抄些欢快的诗,笔迹中也透着愉悦。

    可要是不高兴了,字也不规矩起来,歪歪扭扭的,丑得像虫。

    一日,天降大雪,天气冷得连白毛鬼都懒得出门,他已打听清楚,今日蒙学放假,没脑子估计也不会四处乱跑。

    想起秋水堂暖洋洋的地龙,还有比地龙更烫人的南希的温度,他挑了挑眉毛,窝在王座上,裹紧蚕丝毯。

    这些时日他天天看南希练字,书架最上层的书已落有薄灰,白毛鬼随意抽过一本,掸了掸,难得静心看起来。

    地宫很静。

    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甚至连平日最常见的翻书声也冻结了。只有烛火炸得劈啪作响,惹人心烦。

    突然,细碎脚步声自地宫门口传来,白毛鬼神色一凛,听了一耳朵,又神色恹恹地靠回去。

    来人是高内侍。他捧着几本新收集来的古籍,恭敬递上。

    临走时,又忍不住开口“大人,雪下的那么大,您真的不让公主进来”

    “公主在外面”

    白毛鬼猛地站起身,冲向殿门口。

    两三步后,他反应过来,烦闷地背过手,重新折回王座“身体有病,脑子也有病,你送她回去,不准她再来。”

    高内侍领命而去,不久之后,又回来了。

    他身子弯的极低,细声细语“回禀大人,奴婢已经将南希公主送回秋

    水堂了。”

    白毛鬼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却没等到。

    他眉宇间的褶皱更深了些,攥着书本的指尖微微用力,将珍贵古籍拉出划痕。

    “知道了,你回去吧。”他一摆手。

    等高内侍离开,白毛鬼终究没忍住,直接从地宫入口走向小书桌,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多优美的篇章,叫没脑子冒着风雪也要来抄。

    他走得急切焦躁,连风雪都要避让几分。伸手拽过南希留在书桌上的宣纸,看一眼,就愣住。

    今日的宣纸上没有礼记,也没有诗经,一笔一划,抄写的全是他的名字。

    那个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下的名字。

    白毛鬼站在原地许久,姿势丝毫未变。

    若不是雪花落满他的头发,肩膀,甚至都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接近黄昏时,他听到有人急匆匆跑向这边,不悦地把宣纸全部收入袖中,白毛鬼皱眉看向来人。

    还是高内侍。

    这一次守财奴满头是汗,神色仓皇,几个踉跄直接跪趴到白毛鬼眼前

    “大人,秋水堂走水了,您”

    高内侍话还没说完,只感觉身前劲风乍起,再抬首,面前已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中秋国庆快乐呀

    所以我又要发人间废纸啦大家一起快乐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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