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谁也不能耽误练字
当初南希不想去地宫练字时,秋水堂和地宫的距离如此之近,似乎抬脚就到,让她连想磨蹭磨蹭时间都不行。
可如今她急切地想见到白毛鬼,两者之间无比漫长起来。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系在颈间的斗篷丝带把脖子勒出淡淡红痕,南希烦躁地扯开扔到一边,脚步又更加快了些。
白毛鬼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旁,很快出现另一行小脚印。
凌乱又急促。
南希攥着心口,呼吸急促冲到地宫门口时,看到的是紧闭的地宫大门。
她眼眶一烫,憋下去的眼泪又开始上涌。
“鬼王大人,开门鸭我是南希”南希细着嗓子,声音像只小奶猫似的,“你开开门,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抄礼记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地宫大门冰凉,结着冰霜,南希却一下下拍着,一刻不断。
突然,随着一声陈旧的、叫人牙酸的“吱呀”声响起,地宫厚重大门被人从内侧拉开。
南希惊喜,忙擦干眼角泪水,抿着可爱的小兔牙仰脸看去
看到的却是高内侍的脸。
“公主,大人现在不想见你,他让我转告您从今往后,地宫没有糖糖了,请公主不要再来。”
高内侍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忍。
他侍奉白毛鬼多年,头一次见他对人类如此上心,往日里不管是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优先想着公主。公主也同样真诚回报,成为唯一能慰藉他的温暖。
可惜造化弄人,公主偏偏姓李。
沈大人向白毛鬼汇报调查到的真相时,他也在场。
那时他就知道,鬼大人和南希公主之间彻底完了。只要公主还顶着李氏后人的身份,两人注定就是一场悲剧。
“我不信,你骗我的”南希气呼呼鼓着脸,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门缝里钻,奶声奶气呼唤着,“鬼王大人,鬼王大人我可以不吃糖糖,但是你不要药了吗我是你最甜美的药,你说过要等我长大的”
带着细细哭腔的声音回荡在地宫内,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南希用力挤开门缝,一只脚踩了进去。
刚要用力挤,眼前视线一暗高内
侍挡住了她。
高内侍神色歉然,脚下寸步不让“公主,请回吧。”
南希神色黯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两汪水盈盈的眸子透着委屈,叫人不忍与她对视。
生怕一看就会叫人忍不住把心都摘出来给她。
“好”她嗓音略哑,低垂着头,不断点着,一颗颗晶莹泪珠直往地上砸,“我知道了。”
她不再纠缠,转过身,走向来时竹林。
小姑娘像是丢了魂,神色茫然前行,瘦小单薄的身子在漫天雪地里显得如此可怜。
高内侍叹息一声,忍下喊住南希公主的冲动,拢了拢手,合上地宫大门,向白毛鬼复命。
空荡荡的地宫大殿内,白毛鬼独自倚坐在黑曜石王座上,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朵干枯小花。
正是沈大人口中,生长于东海附近冻谷中的生死草。
高内侍深谙白毛鬼暴戾无常的性格,谨慎站在大殿入口,躬身,细声细语道“公主回去了。”
殿内温度骤降,就连王座旁灯座上的烛火也疯狂跳跃,像是在预兆什么危险一般。
王座上的男人似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枯草上,眼皮都没掀动一下。
半晌,鼻间才哼出一个音。
“嗯,知道了。”
他依旧没有抬眸看人,黑玉似的眸子盯着生死草,宽大袖子挥了挥“退下吧。”
高内侍如蒙大赦,快步而退。
随着大门缓缓关闭,地宫大殿又回复了曾经的死寂。
转花的动作停了,轻描淡写的神色从他脸上退去,清隽面孔上两道剑眉无意识地皱着,薄唇抿得极紧,下颌绷出凌厉紧绷的线条。
他明明是不喜欢他人叨扰的。
对于人类,他要么控制,要么不屑,慵懒坐在王座之上,看他们丑陋愚蠢的表演才是他打发无聊时光的最大乐趣。
可是从没脑子公主意外闯入地宫的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最开始,他只是不想成为紫妃的刀,被她利用,才饶了美味的小公主一命。
可这傻子总是做出些叫人啼笑皆非的事来,装妖怪,送山楂包,喂他吃糖,还同他做下可笑的约定。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对于约定的看重
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闯进他的地宫,钻进他
怀里,像是归巢乳燕,祈求自己的呵护。
五年前的那个十五月圆夜,他意外造成了她一生的悲剧,不仅损害了她的身体,还让她成为了富景宫中“无关紧要”的人。
和曾经的他很像。
他对她抱了难得的愧疚,也有一丝同理心。给了她一点好,没脑子公主就真的没脑子的贴上来,自信心爆棚地说要成为他最重要的人。
可笑
他已经活了两百余年,接下来还有无尽的岁月在等着他,一个活不过十七岁的没脑子凭什么认为她能成为自己最重要的人
南希在地宫呆的时间越来越久,一开始只是为了从他手里获取糖糕,到后来,被他骗来练大字。
她日日来,从清晨到日暮,从未落下一天。
没脑子在学习上天赋不错,丑绝人寰的字很快变得工整漂亮,可小家伙却总不自信,一定要他握着她的手练。练着练着,一双大猫眼就再也不看宣纸,只看他。
没脑子不说,他也不戳破。
渐渐的,就成了习惯。
若是有哪一日没被南希看着,他反而感觉少了些什么。
不该这样的。
两百年间他见过富景宫中数次权力更迭,见过人类的贪婪与奸诈,狠毒与傲慢。
尤其是李氏,比沼泽里腐烂的朽木还要叫人作呕。
就比如说眼前的生死草。
在那日水塘事件后,他常断断续续回想起旧日往事,大多只是一些零碎片段,拼不成完整记忆。
若是没脑子在身边,她就会拱进他怀里,亲昵撒娇,嘴里说着奇怪的话。
虽然他不明白没脑子口里的“存档点”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结合对话一推算,就猜到小姑娘是想让他记住此刻的欢愉,忘记旧日的伤痛。
她本来要成功的。
就差那么一步,她就要真的取代了他的往昔,成为他新的回忆。
成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不可切割的那一部分。
可惜
他还是拿到了生死草。
在看见那朵枯萎的蓝紫色小花时,所有被封锁的回忆全回来了。
东海的风,潮湿的空气,村民们惊恐的尖叫逃窜,还有李城桂那张疯狂的脸。
是李城桂亲手将自己制造成怪物,还骗得他两百多年一直帮李氏江山
剔除异己。
李氏
好得很
白毛鬼冷笑一声,掐着生死草的手指陡然攥紧
干枯的小花瞬间在他手中化作齑粉
他捏着拳,狠狠锤向王座皮肤触及的却不是冷硬的触感,而是柔软暖和的蚕丝毯。
南希双手拎着蚕丝毯,说要把所有东西都给他的天真模样又浮现在脑海中。
白毛鬼烦躁,长袖一挥,抓过古籍,心烦意乱地起来,想要把没脑子的笑脸赶出去。
才翻了个扉页,就听到地宫门口吵吵嚷嚷的。
身子不自觉支起,耳朵也竖了起来,抬着下巴向大殿门口张望。
看了片刻,回过神来,自己怕不是魔障了。
竟然跟条期盼主人归家的哈巴狗似的。
他不悦地靠回王座,眼神却失了焦距,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地宫外的动静上。
动静很短暂,白毛鬼尚未完全听清就消失了。
他拳头紧了紧,果然,李氏根本不会有什么真心,她们的好都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一见收获不到好处,就溜得飞快。
这样的人这些年他难道还见得少吗干嘛还对没脑子抱有期待
白毛鬼不耐烦地快速翻动书页,哗啦哗啦,吵得自己脑仁都疼。
许久,他扔开书,从地宫另一条没脑子不知道的隐蔽入口走出去,打算看看没脑子刚才在他门口干了些什么。
这条隐蔽通道他许久不走,积了许多灰尘枯草,他轻轻拨开,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他特意绕了远路,从竹林间绕道地宫入口侧后方,结果看见地宫门口竟然摆放了张小书桌,没脑子背对着他,一边低声抽泣,一边抄着礼记。
走近了,还能听到没脑子憋在嗓子里的细碎哭泣。
还有豆大泪珠砸在宣纸上的声音。
南希在地宫门口抄了整整三个时辰的书,他也就在她身后站了三个时辰。
直到看着小公主双手冻僵,不断搓揉着冻得通红的小脸离开,他才走向书桌。
面上无悲无喜,一页页翻动桌上的宣纸。
字字都是哀切。
白毛鬼的心突然乱了。
他对李氏的憎恨和对南希的疼爱之间突然多了一道线,把两者分得清清楚楚。
他放下宣纸,抚平褶皱,把一切伪装成自己从
未曾来过的样子。
只是第二天,却算好南希的下学时间,早早去竹林里候着。
没脑子果然又来了。
小身子抱着厚厚一叠宣纸,艰难穿过雪地。
小家伙先是绕着书桌走了一圈,又仔仔细细在桌面上搜寻一番,没发现什么痕迹,才瘪着嘴,兔牙沮丧地咬了咬,开始练字。
又是整整三个时辰,一分不少。
此后的几天里,她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当初的约定,只是练字的地点从地宫内变到了秋水堂,又变到了地宫外。
礼记抄完了,她又开始抄诗经,一副赖在这里不走了的样子。
每次她一离开,白毛鬼就会上前验收今天的学习成果。
他从高内侍那里听说,他离开秋水堂的事情不知何时传了出去,蒙学里朴夫子和沈秀玉又开始得瑟作妖。
南希若是当天在蒙学心情好,就会抄些欢快的诗,笔迹中也透着愉悦。
可要是不高兴了,字也不规矩起来,歪歪扭扭的,丑得像虫。
一日,天降大雪,天气冷得连白毛鬼都懒得出门,他已打听清楚,今日蒙学放假,没脑子估计也不会四处乱跑。
想起秋水堂暖洋洋的地龙,还有比地龙更烫人的南希的温度,他挑了挑眉毛,窝在王座上,裹紧蚕丝毯。
这些时日他天天看南希练字,书架最上层的书已落有薄灰,白毛鬼随意抽过一本,掸了掸,难得静心看起来。
地宫很静。
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甚至连平日最常见的翻书声也冻结了。只有烛火炸得劈啪作响,惹人心烦。
突然,细碎脚步声自地宫门口传来,白毛鬼神色一凛,听了一耳朵,又神色恹恹地靠回去。
来人是高内侍。他捧着几本新收集来的古籍,恭敬递上。
临走时,又忍不住开口“大人,雪下的那么大,您真的不让公主进来”
“公主在外面”
白毛鬼猛地站起身,冲向殿门口。
两三步后,他反应过来,烦闷地背过手,重新折回王座“身体有病,脑子也有病,你送她回去,不准她再来。”
高内侍领命而去,不久之后,又回来了。
他身子弯的极低,细声细语“回禀大人,奴婢已经将南希公主送回秋
水堂了。”
白毛鬼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却没等到。
他眉宇间的褶皱更深了些,攥着书本的指尖微微用力,将珍贵古籍拉出划痕。
“知道了,你回去吧。”他一摆手。
等高内侍离开,白毛鬼终究没忍住,直接从地宫入口走向小书桌,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多优美的篇章,叫没脑子冒着风雪也要来抄。
他走得急切焦躁,连风雪都要避让几分。伸手拽过南希留在书桌上的宣纸,看一眼,就愣住。
今日的宣纸上没有礼记,也没有诗经,一笔一划,抄写的全是他的名字。
那个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下的名字。
白毛鬼站在原地许久,姿势丝毫未变。
若不是雪花落满他的头发,肩膀,甚至都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接近黄昏时,他听到有人急匆匆跑向这边,不悦地把宣纸全部收入袖中,白毛鬼皱眉看向来人。
还是高内侍。
这一次守财奴满头是汗,神色仓皇,几个踉跄直接跪趴到白毛鬼眼前
“大人,秋水堂走水了,您”
高内侍话还没说完,只感觉身前劲风乍起,再抬首,面前已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中秋国庆快乐呀
所以我又要发人间废纸啦大家一起快乐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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