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衍立在公安局大楼前的花坛边抽烟,顺手弹了下烟灰。
技侦张科跑出一楼大厅,环顾四周,终于瞥见在角落里一手插兜的严衍,他呼出口长气,边走向他边说:“严队,保释了。”
“段景升亲自保的。”张科叹气:“赵局让您去趟他办公室。”
严衍的警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看上去不像为人民服务的警察,更像土匪山大王,一身肃杀匪气连警徽都盖不住,他扔了烟蒂,拎着外套走进公安大楼。
赵局在办公室里等他,给严衍递了杯水。
严衍摆手拒绝:“不用,谢谢。”
赵川在市局待了许多年,再两年就该退休了,他为人和气,大瓷缸中泡着热腾腾的黑枸杞,沉吟片刻,抬头:“小严,你是中央下来的人,有些事我不瞒你,这个颜溯,他是无辜的。”
“他无故出现在全封锁的抓捕现场,”严衍横着眉毛,语气中满是不相信,“他出现后,我们就彻底失去了耗子的踪迹。”
赵局站在红木办公桌前,案头两支小国旗,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赵局粗黑的眉毛皱成了川字,脸上皱纹愈发明显,他的手搭在桌沿,食指轻敲桌面:“多的你不用问,颜溯,是无辜的。”
“没有证据,我们不能无故拘留他。”赵川强硬地一锤定音。
严衍嘴角撇开不咸不淡的弧度,转身走出局长办公室,刚走了两步就被身后的赵川喊住:“严衍,不准继续审讯颜溯,这是命令。”
严衍回头,立正,行警礼,放下手臂后,一身严肃气质褪去,又变回了混迹在国家机关的土匪,嘴角挂着戏谑的笑:“监视,总行吧。”
“你个人监视可以。”赵川知道严衍的个性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于是退让一步。
严衍挑了下锋利的眉毛,见好就收:“行。”
抓捕行动二十四小时后,最佳搜索时间过去,各部门没能在宁北市东区、车站、机场和火车站发现耗子的踪迹。
傍晚七点,市局刑警支队大办公室内,黄昏共吊灯一色,泡面和香烟齐飞。
为了抓耗子,全支队已经连续加班了七十二小时,警员们都有些吃不消了,昨天的抓捕行动扑空,出师不利,大家的士气都受到打击。
严衍环视乌烟瘴气的大办公室,揉了下眉心,拍桌道:“狗子们,下班!”
“明早六点准时归队,值班人员继续跟进交警、巡警、城管各部门,一旦有耗子踪迹,立刻上报,听到没有!”严队一声狮吼。
全办公室的人都振奋了,终于能休息几个小时,离他最近的何为和刘彬原本趴在桌上垂死挣扎,此刻闻言,精神百倍地翻身站起:“明白!”
严衍摆手,走出大办公室。
市局对面是个大公园,有停车场,停车收费,贵的一比,一小时十元。
严衍甩着车钥匙圈,刚坐进他的黑色大奔,就接到了张科打来的电话:“老大,查到了,那个叫颜溯的,现居宁北影校附近,三环东大街126号万鑫小区三单元 101。”
“成,谢了。”严衍说,幸亏他今儿开车,没骑自行车,市局到三环开车得二十分钟。
现在是下班点,路上车多,恐怕赶到那儿得半小时后。
严衍开着大奔上了主干道,打开车载收音机,播音员正在通报最新消息:“跨境儿童拐卖案重大嫌疑人王伟强正在我市逃窜,请各位家长注意孩子安全。”
王伟强是耗子本名。
严肃的通报消息后,甜美的播音女声响起:“有很多市民打进电话,表达他们对此次事件的看法,让我们来听听他们的声音。首先是……这位刘先生,你好,请问您想说什么?”
刘先生语气很急,不客气道:“我们家孩子才六岁,天天上下学,我跟她妈工作忙不能接送,这什么人贩子来了,公安就不能抓住他吗?成天让市民注意安全,公安吃干饭的?!拿着纳税人的钱养特么一帮蛀虫!他们……”
刘先生还想接着抱怨,话声被掐断了,播音女仍是甜甜的带笑的声音:“请相信我们公安干警同志,一定能将罪犯抓捕归案。”
严衍关掉车载收音,放了一张摇滚碟,方向盘左转上立交桥。
人心惶惶。
严衍龇了龇牙,跟着导航拐进了三环东大街。
天色彻底暗下来,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万鑫小区三单元临街,严衍把大奔停在小区门口的停车线内,隔着车窗抬眼打量,三单元101,就是大门旁左起第一扇窗。
窗帘大开,防护栏内,颜溯清瘦的身影在客厅中徘徊。
严衍随手取出杂物匣里的面包,撕开塑料包装,大口吞咽起来,鹰隼般的双目死死黏在颜溯身上。
那个叫颜溯的并没有发现有人在打量他,他手里端着泡面盒子,偶尔朝窗外看一眼。
严衍可以确定颜溯没有发现他,除了某一刹那,颜溯站起身,视线直直地投向窗外,彼时,严衍放下了面包袋,透过车窗,正好撞上颜溯的眼睛。
瞬间,四目相对。颜溯飞快移开视线,拉上窗帘。
严衍一拳捏紧,砸了下方向盘。
严衍不可能冒着暴露的风险继续监视颜溯,他找了小刘来替他,小刘就住这附近,接到老大电话后二话没说,便装上阵。
严衍开车回公寓,洗澡洗脸刷牙换衣服,在局里泡了五六天,浑身都是烟臭味儿。
严衍耸耸鼻子,打了个喷嚏。
他拎着啤酒罐,背靠沙发,立在落地窗前,城市一望无际尽收眼底,严衍怔了怔,蓦地想起了颜溯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眼珠是琥珀色的,很漂亮,就像……
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严衍纳闷,他以前见过颜溯吗?
这想法刚一出来,严衍便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颜溯那样不可忽视的外貌,既然见过,绝不可能忘记。
夜深了,严衍摔回床里,没盖被子,睡觉。
三天后,早上九点,严衍在市局等消息,休息后的同事们精神百倍地回到工作岗位上。
小刘终于打来电话:“严队,有动静了,我跟着他到了市立图书馆旁边的会议厅,我打听了下,他在参加一个读书会。”
“读书会?”严衍走出市局。
市立图书馆离市局不远,骑自行车两三分钟,严衍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骑上他的毛驴牌小单车,叮嘱小刘:“把他盯紧。”
小刘保证道:“没问题。”
严衍将单车扔到共享单车停放点,上锁,低头瞅一眼身上的夹克外套,他穿着便装,没穿警服。
小刘在市立图书馆门口等他,严衍大步流星上前:“现在怎样?”
“还在里边,讨论性文化呢。”小刘露出揶揄的笑:“进去就是,他们在二号厅,人还挺多。”
严衍和他击掌,迈开两条大长腿,拐弯向左,进了二号会议厅。
会议厅不大,一圈人围坐,剩下的人站着,坐着的人手里都抱着书,有的摊开,有的合上。
严衍目测了下,二十几个人。
他一眼就看见了颜溯。
颜溯坐在靠里的位置,手里抱着本硬壳书。严衍视力极好,稍眯下眼睛,就看见了书封几个大字:生殖崇拜。
严衍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下,在场的他都不认识,除了颜溯和颜溯身边的中年男性。
颜溯身边的中年男性是宁北大学心理系教授,张振海,小有名气,经常来警局给同事们做心理辅导和心理讲座。
张振海,秃顶,五十岁上下,他显然是这场读书会的主要发起人,此刻充当了主持人一角,起身鼓掌,语气温和地说:“接下来请我们新来的朋友分享他的读书心得。”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颜溯。
新来的,严衍咀嚼着这三个字。
颜溯为什么突然加入读书会,而且他要分享的书似乎是他手里那本。
不知是警察第六感作祟,还是颜溯出现在抓捕现场,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无论颜溯做什么,严衍都觉得颜溯是故意这么做,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理由。
就像审讯时分析他的审讯对象,颜溯一举一动,严衍都将其拆开,细细观察。
颜溯站起来,将封面摊开,竖立拿在手里,语气平静地说:“我想和大家分享这本书,生殖崇拜文化。在这之前,我更想分享一个故事。”
颜溯的表现比小学生分享读后感好不了多少,跟讲流水账似的说:“我有一个朋友……”
得,连开头都是小学生风格:我有一个。
“他非常喜欢小孩,但由于他自己的原因,不能让妻子怀孕。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我的这个朋友就开始关注生殖崇拜这类文化,也越来越喜欢小孩。他向我推荐了这本书。”
颜溯古井无波地说道。
严衍扭了下脖子,视线不经意扫过他身旁的张振海,张教授脸色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严衍猛地想起一件事,张教授结婚二十多年,膝下却没有子嗣。
严衍拧眉,这颜溯,故意的吗?
手机震动,严衍摸出手机按下接通键,电话那头传来何为急切的喊声:“老大,快回来,出事了!一对夫妻报警说孩子失踪,然后收到了绑匪的勒索电话。”
“根据技侦同事的语音技术分析,绑匪就是耗子!——”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