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沈裴从床上坐起来时，身体还在发抖。

    北方冬日里的房间有着最舒适的暖气，黑发青年拥着被子，恍惚间却还以为自己身处无边寒冰之下。

    他叫沈裴，是个炮灰。

    ——炮灰这个词还是他无意间偷听来的，彼时被栽赃成修真界败类的沈裴，正被镇压在风雪肃杀的极地。

    大义灭亲且负责看守他的小师弟百无聊赖，偶尔便会和一种名叫系统的生物闲谈。

    主角、剧情、穿越、攻略……修真无岁月，日子流水般一天天过去，对方和系统说起话来也愈发肆无忌惮。

    被镇压在冰海下的沈裴本不该听到这些，作为被名门正派联手镇压的魔头，他合该在沉睡中走向长眠。

    可他实在太冷。

    世人皆知缥缈道宗的沈真人体虚畏寒，发觉无法毁去对方元神以后，便有人提议将青年镇在极地冰海。

    偏偏沈裴这一生最注重吃喝享乐，饶是重伤未愈，他也被冻得苏醒过来。

    若非实在无力开口，他真想破冰而出指着那群老头的鼻子骂娘。

    然而老天却完全没有让他翻盘的意思，就在沈裴知道自己炮灰身份后不久，他的小师弟便拿出一份失传已久的散魂阵。

    逐渐理清真相的沈裴表示理解，毕竟对方身为劳什子的攻略者，任务就是消灭他这种妨碍主角的炮灰。

    但这并不代表他甘愿去死。

    在最后的最后，当积攒好力量的沈裴准备跳出来揍人时，一股远超修真界极限的力量忽然将他压制。

    沈裴躺在冰底，听到小师弟念念叨叨地说着“主神”。

    零星破碎的记忆雪花般地涌进脑海，他意识模糊，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类似地死过许多次。

    散魂阵出，再无来世。

    就在沈裴以为自己即将魂飞魄散之际，一股更加浩瀚温柔的力量突然将他包裹。

    玄衣黑发，似是有什么人护在他的面前，又似是他濒死前出现幻觉，总之再一睁眼，沈裴便来到了这——

    一间狭小却整洁的出租屋。

    脑海中涌动的记忆繁杂而又凌乱，青年摇了摇头，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分外陌生。

    【呜呜呜，宿主你终于醒了！】

    夜深人静，沈裴略显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一个巴掌大的毛团忽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为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为了整个宇宙安宁稳定，虐渣系统0049，竭诚为您服务！】

    闻声低下头的沈裴：……老鼠？

    【是龙猫！龙猫！】清楚地听到青年脑中腹诽，0049拖着圆滚滚的身体蹦了起来，【动漫里超可爱的那种！】

    完全没有被对方憨态可掬的外表迷惑，已经知道系统和攻略者存在的沈裴眯起双眼，暗自琢磨着该怎么把龙猫炖汤。

    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这位主儿有多特殊，0049一个激灵：【等等等等，您老先别冲动，我和攻略者身边的那群妖艳贱货可不一样。】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卡住对方脖颈，记忆逐渐归位的沈裴轻挑眉梢：【哦？】

    【我是来帮你的，】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头一任宿主就这么难搞，用光大半能量的0049缩成一团，【攻略者知道伐？他们总是仗着背后有神撑腰肆意更改他人命运、扰乱秩序夺取气运，再这样下去，所有世界都要玩完。】

    注意到对方正在用黑黝黝的小眼睛打量自己，沈裴不置可否：【继续。】

    【所以我就找到了你，一个被攻略者们整整害死十世的……呃、倒霉蛋，】小心翼翼地说出最后一个形容词，0049放轻音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这里就是你曾经活过的第一世。】

    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脑中零散的记忆，沈裴肯定道：【这里不是我家。】

    如果他没记错，这一世的自己应该是个被抱错的假少爷，会在二十二岁那年被养父母扫地出门。

    因为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沈跃。

    说来也是狗血，多年前抱错孩子的两户人家，恰好都是沈姓，因为一场车祸，沈裴与父母不匹配的血型暴露出来。

    俗话总说：生恩不如养恩，到底是一手养大的孩子，沈裴父母最开始只是私下里托人打探，但在知道亲生儿子有多优秀以后，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摊牌。

    巧合的是，另一对沈家夫妇就在几个月前病逝。

    血浓于水，难以断绝，沈裴性子独立又看得通透，知道真相后也没多做纠缠，当即收拾好行李自己滚蛋。

    可沈跃却不依不饶。

    对方身边常常跟着个叫白嘉佑的朋友，不知为何，这人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充满算计。

    原本的沈裴还很纳闷，可现在想来，对方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攻略者，需要一路扶植攻略男主，顺带榨干自己这种炮灰的剩余价值。

    不过饶是被无故冠上一个炮灰的名号，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沈裴也可以确定，直到最后因为一场蓄意谋杀的车祸“意外”离世为止，他都没有住过如此狭小|逼仄的公寓。

    【抱歉，我现在还没办法带你回到一切发生之前，】不想让新任宿主觉得自己没有能力，0049有些沮丧地解释，【这个世界的沈裴已经死了，所以我只能帮你重新捏造一个身份。】

    【再加上太完美的设定会遭到世界意识排斥，所以这具身体哪哪都好，就是那么一丢丢的小瑕疵……】

    沈裴：【什么瑕疵？】

    0049：【穷。】

    乍然听闻对方如此直白的回答，黑发青年顿时沉默下来。

    虽说每一世的结局都是不得好死，但他好像还真没试过穷是什么滋味。

    好在沈裴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仅仅用了三秒来消化这堪称魔幻的穿越，他神色如常地拿起躺在枕头边碎了屏的手机。

    现在是20xx年12月6号，离第一世的自己车祸身亡已经过了半年。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找回亲生儿子的沈父沈母乐享天伦，沈跃和白嘉佑的感情也稳中有进蜜里调油。

    望着白嘉佑在照片里清俊温柔的侧脸，沈裴脑子里冒出的，却都是对方亲自看着自己死亡的眼神。

    高傲且残忍。

    回忆起重生前小师弟坐在湖边谈论起自己时的语气，黑发青年笑意清浅，眼底的阴郁却一点点加深。

    【我一定会帮你摆脱攻略者的，】信誓旦旦地挺起胸脯，0049轻轻用小爪子把宿主的手指推开，【不过作为重生的代价，你还得收集足够的悔意值才行。】

    【悔意值？】终于等到这所谓的虐渣系统对自己提出要求，沈裴眉眼淡淡，【那是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让攻略者和‘主角’产生后悔的情绪，】许是在思考该怎么解释，0049的声音有一丝停顿，【喜怒哀乐都是一种能量，就像你们人类需要吃饭一样，制造出我的那位……他点名选了后悔。】

    果然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发觉对方提出的要求和攻略者口中的系统大同小异，暗自警惕的沈裴反而放下心来，望着眼前这只一推就倒的“胖老鼠”，他点点头，算是暂时默认了这场交易。

    势比人强，他的选择本就不多。

    指尖划过八卦新闻里沈跃和白嘉佑相视而笑的脸，沈裴关掉手机，垂眼去瞧漆黑屏幕上映出的自己。

    许是因为身体里灵魂未变的缘故，他每一世的长相都大同小异，修眉凤目，嘴唇削薄，沈裴的美有些锋锐，只消面无表情地一垂眼，便无端显得盛气凌人。

    但这样的神态却不该属于一个穷小子。

    想起记忆里那些曾经在自己面前造作表演的攻略者们，沈裴盯着屏幕，嘴角忽然勾起一个笑来。

    长久堆积在眉宇的霜雪化开，青年好似换了个人一般，蓦地柔软三分。

    0049叹为观止。

    虽说自己临时捏造的这具身体与沈裴第一世的长相足有九分相似，可现在看来，它这个宿主或许天生就适合精分。

    伸爪在被窝里扒拉两下，0049将一张身份证推到青年手边：【现在的你叫陈晨。】

    【这是你的全部资产。】

    望着小小龙猫塞到自己怀里的250块钱，当惯了公子哥的沈裴再次陷入沉默。

    抬手摸了摸自己咕噜噜直叫的肚子，他随手点开某度地图充当导航，决定先去找点吃的。

    自带扫描的0049：【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哪儿能啊，】慢条斯理地弯腰换鞋，沈裴懒洋洋地笑开，【我这不是还没习惯。】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尽管还没有彻底相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虐渣系统，但这并不妨碍他和对方插科打诨。

    左右自己命都没了几次，难道还会怕一只看着就很蠢的龙猫？

    完全不知道新任宿主对自己的真实评价，扒住宿主口袋的0049忽地高喊：【脚下留人！】

    已经迈出的左脚灵活转向，黑发青年及时刹车，瞧见了一团无声蜷缩在自己家门口的黑影。

    借着楼道里昏黄暗淡的灯光，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黑白交织的皮毛，还有后背尚未结痂的伤口。

    沈裴：【胡说，这明明就是条狗。】

    出门的路被一条接近成年的疑似二哈牢牢堵住，扶着门框的黑发青年正琢磨着怎么跨过对方还不会被咬，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低叫。

    卧槽。

    想到宿主刚刚一把捏住自己脖子的凶相，0049一脸惶恐：【……你该不会想要拿他开荤吧？】

    摸了摸自己兜里薄到可怜的三张纸钞，沈裴一本正经地点头：【这个提议不错。】

    被对方唬住的0049双爪捂嘴，恨不得立刻穿越掐死三秒前乱说的自己。

    成功让一直在自己脑海里叽叽喳喳的瞬间安静如鸡，戏弄够对方的沈裴蹲下身来，抬手rua了把身前还算干净的狗头：【不过好在你宿主我今天无意杀生……】

    【说吧，它家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