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鬼官们被凤如青这话给吓得噤若寒蝉, 就连弓尤本人都似乎没有听懂一般,“你说什么”
凤如青已经走近他,张开手臂便要抱, “就是抱你进去, 这些鬼魂都是通过我出来的, 伏魔阵对我的攻击性比较低。”
她说着,已经抱住了弓尤, 本体尽可能地覆盖在弓尤的身体表面。
弓尤被凤如青胡拼乱凑近在咫尺的丑脸给惊到了,更是被她冒失的举动吓到,从未有人敢这般上前便对他无礼, 一时间捏紧了弯刀,连挣扎都忘了。
待他反应过来, 赤金色的符文大阵已经近在咫尺,弓尤立刻收敛鬼气, 尽可能地护住自己的命门,和凤如青一同朝着大阵上撞去。
撞上去的瞬间弓尤还在想,我可能是疯了, 竟然会相信一个不知是什么的邪祟的话。
而伏魔阵上的符文察觉到有人生撞,立刻游走攻击而来。
弓尤提起沉海刀格挡,但很快他的身上便尽是被符文灼烧出来的焦糊味道。
果然邪祟的话不能信
凤如青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她的本体如今残破不堪, 能够覆盖住的地方十分有限。弓尤乃是鬼王之身, 即便是收敛鬼气,也是切切实实的鬼王。
伏魔阵遇强则强,噼里啪啦炸裂的金光乱跳, 生生将弓尤身上多处穿透, 疼得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暗骂一声,一进入大阵,便即刻将凤如青甩开。
“你说的办法就是硬闯”弓尤忍着疼痛拍去身上残存金光,抬头看向凤如青。
却见她并不顾身上的灼烧,也并未回话,而是直奔大阵正中。
弓尤释放鬼气自我疗伤,即刻跟在凤如青的身后。
鬼魂形成的旋风再起,弓尤即刻祭出拘魂索,锁链在他手中游龙一般顺着那旋风盘旋而上,将试图朝着大阵上方符文撞去的鬼魂全都束缚住。
凤如青深入阵中,开始寻找阵眼,可她极速飞掠,将这大阵之中寻遍,也未曾找到阵眼,不由心急如焚。
不可能的,九真伏魔阵她自从进入悬云山便在修习,是每一个弟子的必修课,阵眼通常都在符文阵的正下方,可她找遍这山上却没有。
越来越多的魂魄卷入旋涡,拘魂索在旋风中游走,而手持拘魂索的人浑身浓郁鬼气外放,将这些魂体全都护在其中。
他一人便制住了数不清的鬼魂,无一漏网。
凤如青只瞥了一眼,便知道自己先前怕是判错。
这人并非鬼君,鬼君不可能有这么强悍的能力与这般对鬼气的精纯控制力,这人是鬼境十八殿之主当今黄泉鬼境的鬼王大人
凤如青顾不得心中震惊,对着旋风边的鬼王喊道,“大人阵眼不在山上,只能是在山中,您且再束缚他们一时片刻,我这便下山里去查看”
弓尤被凤如青这突如其来的尊重弄得一愣,层层鬼气遮盖下的面部,眉梢微微挑了下。
他沉闷地应了一声,没有过度询问,竟是对凤如青十分信任的模样。
因为他方才进伏魔阵的时候就想起了一件事,他早几百年就知道施子真有一个死去的女弟子,名唤凤如青。
凤如青说完,便化为本体一滩的模样,朝着地底沉下去。
弓尤看着被遗留在地上的衣袍,想到这几百年,每隔一段时间,便下黄泉鬼境,拿着画像去寻人的那难缠的修士,顿时哂笑。
寻得那般执着,烦得他要死,逼着他去认凤如青的脸,但如今凤如青这副形容,怕是那修士亲眼见到了,也是对面不相识。
凤如青沉下山里,寻找阵眼踪迹,本以为要费上一些时间,没成想她不过下沉数十丈,便身下悬空,来到了一处人工开凿的石洞。
凤如青一眼便见到了阵眼,她连忙下去,四外环视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小门,瞬间了然,这里竟是飞霞山庄弟子重重把守的那个小屋子。
外面把守的人浑然不觉已经被闯入,凤如青慢慢化为人形准备拆阵。
可就在她走上高台,准备好顶着被腐蚀的疼痛破坏阵眼之时,她却看到了在阵眼之上覆盖的另外一个反噬阵。
她整个人都僵了。
她因为天资不行,拜入山门之后,穆良经常会给她开小灶,私下教她,生怕她未来要用上之时,将好好的驱邪阵,一笔画错成了反噬之阵。
那样收阵之时,所有的符文便会尽数反噬进收阵人的身体,九死无生。
凤如青半跪在祭台之上,此刻身上衣袍不见,她只好用幻化出的黑发勉强缠缚自己的身体,可胡拼乱凑的面容却是实实在在的比扭曲还要扭曲。
能够设下如此大阵,囚禁这么多的死魂之人,必定是修为极高,如此高的修为不可能将伏魔阵画错。
更何况这反噬之阵乃是覆盖在伏魔阵之上,一见便是后加上去的。
这人心之恶毒,便是要破阵之人的性命来献祭。这人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这阵中生魂活活困到全部灰飞烟灭为止啊
凤如青虽然不知是不是本体不算鬼亦不算魔的原因,这九真伏魔阵好歹对她的攻击没有那般的强横,所以才敢托大地寻这阵眼。
但如今反噬阵在眼前,她若敢破阵必死无疑。
凤如青能够听到这阵眼之外,守在门口飞霞山庄弟子正在讨论何时换岗,更能够听到这飞霞山之上,鬼王束缚的那些死魂,发出的哀鸣和痛苦呢喃。
他们何其无辜,不过是在等待归家的将士,不知被谁全都被坑杀在何处引入这山中拘禁,那些将士又怎可能生还。
这里是飞霞山庄,庄主乃是谭林,谭林是太后之人,一切的一切稍稍联系,便令人毛骨悚然。
那老妖婆究竟害了多少人,她的小公子即便身负紫气,此行亦是凶险非常。
可凤如青片刻犹豫,脚不知踩在了何处,顿时天崩地裂一般的整座山都颤动起来。
她身处的高台极速升起,凤如青扒住高台的边缘,弓着脊背趴在地上,尘土石块簌簌自头顶掉落,整座山竟是生生从两面裂开
夜色浓黑得如同地狱,这般大的动静,却半点也没有惊动飞霞山庄里面的人。
设这大阵之人,竟是在这山头上,又另设了结界。
如此周密,无非是怕事情败落,如此深重的罪孽被天道所罚。
凤如青冷笑,高台顺着裂开的山体升到大阵的高处。
凤如青与正在束缚一众鬼魂的鬼王对视了一眼,苦笑一下,说道,“大人,阵眼找到了,但是这是个反噬之阵。”
“何意”弓尤强压气息问道。他的鬼气正被这些多年空耗的死魂吸取,他们开始逐渐恢复神志,而弓尤却因为鬼气的流逝极速衰弱。
“便是”凤如青跪在高台之上,浓黑的长发顺着肩头散落遮盖住身体。
她转身背对着弓尤,朝着符文大阵之上看了一眼无垠的天穹,无星无月,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极寒之渊的最底层。
她说,“便是我今日必死无疑了。”
“其实我早就死了,”凤如青头也没回地说,“鬼王大人,反噬之阵便是若有人敢动这伏魔阵,会受到伏魔阵的反噬。”
“你瞧瞧这大阵能够困住这些死魂,不被天道窥知,必是大能设下。我活着乃是个最低阶的弟子,死去亦是不魔不鬼,并没有信心能够在反噬之下坚持多久。”
“待会我动手之后,大人你须快快带着鬼魂趁机冲出去。”
“你”
弓尤才说一个字,凤如青却已经义无反顾地将手按在了阵眼之上,反噬即刻开始,凤如青喊道,“就是现在,大人快走”
弓尤也已经快要束缚不住众人,他的拘魂索上已经有足足几千鬼魂。
大地再度震动不止,诛魔阵上金光猛然全部亮起,将这一方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昼。
弓尤带着数千死魂朝着阵外极速冲去,而这些金色的符文如有生命一般,在空中凝成赤金长龙,嘶叫着张着硕大的嘴,朝着阵眼中的凤如青俯冲而下。
弓尤冲出大阵,数千死魂纷纷落下,他将束缚着死魂的拘魂索塞入最近的鬼官手中,便再度冲进阵中。
天地变色,山河破碎,弓尤在半空中将黑袍朝着凤如青甩去,他化身半龙,朝着那赤金色符文龙撞去
只是反噬之阵已经启动,九真伏魔阵乃是悬云山绝技,祖师爷曾用它封住极寒之渊数万魔兽,反噬之力,又岂是谁能够凭空拦下的。
他被符文腐蚀得从半空坠落在地,浑身焦伤。
遮面的鬼气散去,他一双如鹰般凶戾的双眸露出,死死盯着高台上的凤如青。
他的黑袍乃是冥海鲛人鳞所编,是他母亲亲手为他编制的战袍,可那战袍披在凤如青的身上,却抵挡不住片刻的反噬,瞬间化为飞灰。
而那被弓尤撞偏了一些的金龙,在半空中翻转了一圈,再度朝着凤如青的方向俯冲下去。
赤金色贯穿凤如青的身体,她甚至连叫都没叫出一声,便被抛上半空,目所及皆是一片赤金色。
只第一下比较撕心裂肺,剩下的时间,凤如青的感官便消失了,也不知这符文龙在她残破的身躯中疯狂地撕咬了穿透了几个来回。
总之待到一切停下来的时候,凤如青已经完全地失去了意识。
她自高台上如破碎的秋叶般落下,身躯薄得已经近乎目不可视。
弓尤从地上爬起来,正欲去接她,却见她停滞在了半空,如水中莲叶般随着清风荡漾。
紧接着九真伏魔阵轰然破碎,连同那不知谁人设下的结界一并分崩离析。
月现星显,虫鸣四起,而天穹之上,一缕金光极速而下,在凤如青即将要消散的本体上环绕,飞针走线一般地将她重新拼凑起来。
竟是如此深厚的功德加身。
弓尤愕然,但随即又了然,将数千该入轮回之鬼救出,这是她应得的功德。
弓尤再度用鬼气将冷峻的眉眼遮盖住,他身上没了黑袍,十分不习惯地转身,朝着他的骨马而去。
凤如青以功德填充了被反噬掉的本体,已经从半空中悄然落在地上。
弓尤命人将被困死魂分批送回黄泉鬼境,将一些神志尚且清楚的,带去他的鬼王殿中候审。
他驱骨马走到凤如青身边,勾勾手指,将她之前脱下的衣袍覆在她的身上,然后转身,驱策骨马奔向虚空门,消失在了这山头。
功德加身,她已然不是邪祟了,虽然还不是人、亦不是鬼、更不是魔,却不归他收了。
万籁寂静片刻,紧接着又有飞虫在这新出现的领地上肆虐。
飞霞山上,除了残破的山体,崩散的石台,再也没有了任何被拘住不能往生的死魂。
凤如青并没有在地上躺很久,她很快便恢复了意识,从地上猛地坐起来。
她环顾四周,清风拂过脸颊,若不是她身边便是崩散的阵眼石台,她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大梦。
凤如青迟疑片刻,低头看自己的手,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她的本体凝实得很,没有一丁点的残破之相。
难不成现在连九真伏魔阵都治不住她了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被符龙腐蚀的那种感觉
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胡拼乱凑的,凤如青索性也不去想了,那些死魂想必是被鬼王带走了。
她穿好袍子,从地上爬起来,再度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极速朝着山下跑去。
既然这件事解决了,她须得赶快去找她的小公子。
太后之歹毒难以想象,若是这山中之阵,当真是她令人所设,她身边必然有悬云山的大能弟子助纣为虐,她得尽快弄清楚
凤如青脚下生风,极速朝着皇城的方向飞掠。
而大阵已破,结界亦碎,死魂现世,天道的功德已经赐下,天罚自然也已经如期而至。
行宫,太后避暑寝殿的偏院,原本正在打坐的修者突然间口吐鲜血。
他睁开眼,眼中惊愕一身而过,但很快,他便呕血不止。
天边阵阵闷雷传来,他温和的眉目上染上焦急,急急朝着殿外跑去,是要通知空云,九真伏魔阵被人破了
但他才迈出殿门,便被一道自天边而来的惊雷劈在后背,顿时皮开肉绽。
他低低地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但这还不算完,天罚才刚刚开始。
而在设下伏魔阵拘死魂的人正在接受天罚之时,功德加身的凤如青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
她乘风飘飞,身体简直要融化在半空,她现在觉得周身充满了力量,她甚至有种自己能够演变成世间万物的错觉。
黎明之前,她在一处山脚下追上了谭林的队伍。
彼时他们正在同一队截杀的黑衣人凶狠厮杀,凤如青看准时机,钻入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的身体,这人正是护持在白礼身边的人。
“他”持刀站在马车边上,痛痛快快地加入战局,身法诡异无常。虽然并不是杀手的那种出手必取人性命的路子,而是一些悬云山的基础剑法加上胡劈乱砍。
“他”站在车辕之上,没有人,甚至是,能够再接近这马车三丈之内。
但是截杀之人大概是领了死命而来,个个凶狠不要命。
这更说明皇城中局势不善。
谭林腿上咬伤拖累了他,咬牙苦战,生怕出什么事,便对着守护白礼车架方向的侍卫喊道,“先带人走”
凤如青正准备寻时机带着她的小公子走人,闻言片刻不迟疑,立即坐在马车车辕,将马的缰绳狠狠一拉,原地调转了方向,风驰电掣地朝着山下冲去。
护持在他们车边上的侍卫也且战且退地纵马跟上,白礼在车内死死地扒住车壁,颠簸中再没了之前的痛苦,掐灭了眼中的期望,又恢复到了先前那副阴郁无生气的样子。
这是随时准备迎接死亡的模样。
然而车速越来越快,山下树木丛生,凤如青全神贯注地操控缰绳,精准躲避掉所有的树木甚至是枝杈。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将身后策马狂追的护卫甩脱。
待终于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凤如青提刀斩断了马鞍和缰绳,辕马脱缰而去。
马车朝着前面栽下去的瞬间,凤如青半身钻进尘埃,抓着白礼的手臂便将人生扯了出来,接着紧紧护在怀中,直接朝着旁边滚下去。
哗啦啦,哐当
马车撞在不远处树上,又摇摇欲坠地随时要栽落到山崖,凤如青抱着白礼滚入一片浓密的蒿草丛,毫发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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