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一条鱼·人王

    年轻鲜嫩的伴侣, 总是热情的,凤如青虽然混沌了几百年,却也是容颜未老心先老, 不如初尝情爱的白礼这般热烈,只是纵着他的索取,微微仰头攀着他的脊背。

    白礼忘情太过,回过神两个人已经躺在地上。

    他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冲动, 近距离地借着昏暗的夜色,用双目寸寸描摹凤如青的轮廓。

    很多唠叨的话到嘴边,舌尖上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他知道她不爱听,白礼索性不说。

    凤如青手指轻轻捏揉着他的耳朵, 两人之间无声地亲昵着。整片林中, 唯有不远处马吃草的声音, 还有轻风带动树叶的哗啦啦响声。

    好半晌,白礼欲望缓下来,这才起身, 拉着凤如青也起来,给她打扫身后沾染上的尘土, 忍不住低声道, “我说的你都记着吗”

    凤如青叹口气, “我还没老到耳聋和健忘的地步啊小公子。”

    白礼是过度紧张了, 他其实哪怕不说, 凤如青也能感觉到他是害怕的。

    若飞霞山庄的事情真的是太后命人所为,那她就真的是个不顾天道轮回因果报应的妖孽。去见这样的人, 白礼就算善于隐藏情绪, 怕也是很难骗到太后。

    但白礼坚持不让她跟着, 凤如青担忧却也没有坚持。白礼身带紫气,纵使没有她帮忙,也定然能够逢凶化吉。

    只是她无法泄漏天机去安他的心,只能抱着他低声说道,“你要快些出来,我在花月湖边等你。”

    这比安慰还要好用,白礼抱着凤如青“嗯”了一声,“花月湖边乃是烟花之地,你也不要大意,小心些。”

    凤如青啧了一声,“怎的,怕我去找别的小公子不要你吗”

    白礼气急,抓着凤如青肩头用了点力,“你敢找了,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他被她轻易就带偏了思维,顿时无奈地叹气,又说道,“我是说,你这般好看,莫要惹了登徒子的注意”

    “放心吧,”凤如青说,“你一离开,我就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起来。保证除你之外,谁也见不到我的模样,没有登徒子的份,也没有其他小公子的份,都给你留着。”

    白礼被凤如青说得像个护食的狗,憋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好在夜色掩盖住了他的脸色。

    他不理凤如青了,只是同她贴着肩膀,坐在林中等着。

    凤如青慢慢将头枕在白礼的肩上,闭上眼睛,去刻意听了一下周遭的声音,很快睁开眼,对白礼说,“城门口那走商,怕是要遭难了。”

    凤如青说完,白礼疑惑地“嗯”了一声,下一刻,便听到了远处有人纵马而来。

    白礼正要起身,被凤如青拉着坐下,“安心待着,不是谭林他们。”

    “那是”白礼看向城门口的方向,看不清什么,但已经能够听到短兵相接的声音,那一群走商,已经被山上纵马下来的一行人给围住了。

    “是盗匪。”凤如青语气平静,并没有要去管的意思。

    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有定数,有因果轮回的。这种不平事,拔刀相助固然是好的,可有时候也会因为贸然相助,将某些人的命格牵动到不可预知的方向。

    例如这走商,或许只是破财,却能够免灾,若是财保住了,说不定便会经历其他的灾祸。

    当然这一切也不都是绝对,每个人做的事情,还和现世报,累计的德善有关,从品行,口德,是否杀生害命等等等等,很多很多的方面回馈在人的身上,天道自然有一套复杂却公平的计算方式。

    凤如青也没懂很多,她知道的大部分都是曾经穆良耳提面命地教她,有时你的善心,或许会变成坏事,但行善与否,是否选择去干预他人的命数,却还是自己的选择。

    凤如青没想管,她能看到这群劫持的人,带着的刀都很钝,身上没有煞气和血腥,很显然只图财,不害命。

    短兵相接哀叫连连的,看着很吓人,却没有伤亡。护城卫懒得管这种事情,在城墙上拿着弓箭吓唬人,并不敢真的射,怕伤了无辜性命。

    这世界上,靠着什么为生的人都有,外地的走商来到皇城地界,血本无归也是常有的。

    官匪相护这种事情,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什么朝代,都是存在的。

    今夜这走商不巧来得晚了一些,车马劳顿,距离下一个城镇又太远,折返回去也是危险,抱着侥幸心理在皇城门外想要熬上一夜,没成想还真的遇见了这种事,只能认栽了。

    不过今夜这走商又不同,因为白礼一直在朝着那边看,甚至抓着凤如青的手都紧了一些。

    凤如青感觉到他变化的情绪,靠在白礼肩头上懒洋洋地问,“想帮他们”

    白礼摇头,“没有。”

    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从不去多管闲事,也不想仗着凤如青的能耐招惹麻烦。

    只是他听到那边哀叫连连,似乎还有小孩子,不由得想起自己经年被欺辱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为所欲为,一时间心中凄惶。

    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人同他一样,白礼不觉得有人同他一样凄惨而平衡,只会因为这样觉得悲凉。

    凤如青站起身,不想感受他这伤春悲秋的情绪,走到不远处随手折了根足有她手腕粗的树枝下来,三折两拧地弄出个棍子,沾染了满手的汁液,对着白礼说,“我去去就回。”

    话音一落,人霎时间在原地消失,暗夜中画出一道风般残影,朝着那走商的方向冲过去。

    凤如青一消失,白礼顿时也顾不上马了,直接跟着凤如青的方向跑过去。

    他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跑的,是因为他知道,凤如青是为了他才出手的,她真的太好了。

    凤如青手中提着棍子到了走商所在的城门下的时候,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反应过来。

    她提着棍子,开始上下翻飞地专门捡着抢东西的人的手腕砸的时候,一连砸断了好几个人的手腕,周围人这才发现了凤如青的存在。

    她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美目,那其中也没有存着任何的煞气,如两湾宁静的湖水,映着夜色的微寒,身形诡异无法捕捉。

    这场压倒性的对战局势,瞬息之间开始因她一人扭转,身形所到之处哀叫连连,只是这一回,哀叫的是那些因为手骨折断的盗匪。

    凤如青将这些人解决,干脆利落地泄掉了战斗力,那走商这边的虽然武艺不如人,却也走南闯北个个精明,一见有能人帮忙,顿时跟在凤如青的身后。

    见盗匪被伤,立即合力将人制住,捆起来,吼道,“天子脚下行强盗之事,明日城门开了,便将你们扭送官府”

    “谢谢这位侠士,不知侠士高姓大名,待明日交了货,在下可否请侠士去城中酒楼用饭,聊表感谢之意。”

    出来说话的是个看上去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山羊胡,面相和善,但眼尾吊稍,眼中透着精明。

    他这便是没好意思直接给钱感谢,毕竟凤如青打扮的像是江湖侠士。

    江湖侠士大多性格孤僻高傲,直接给钱简直侮辱,尤其是这老板见凤如青武艺深不可测,不敢轻易打发,这才如此客气的要请她去酒楼,再行商议感谢的酬劳。

    凤如青却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随手摆了下道,“不必。”

    她转身看向白礼,白礼正朝着这边奔跑,但凤如青没有动身上前迎接,因为她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和人声,很快便至,这次是白礼要等的谭林他们。

    果然不过几息,白礼还没有跑到凤如青的身边,便也听到了不远处跑来的马蹄声。

    白礼朝着凤如青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便站定,转身迎着马匹飞驰的方向跑去。

    谭林焦头烂额,被白礼咬的腿伤,还有他在与截杀的人厮杀时留下的伤,致使他高热不退,这两日又都在山中寻找白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不敢耽搁了太后大计,实在找不到白礼,就只好硬着头皮来皇城复命,幸好白礼不见,好歹还有个八皇子作为替补

    谭林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碰见了白礼。他带着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连日寻人,加上日夜奔波,个个狼狈不堪。

    而白礼,不知为何凭空出现在这里,看上去安然无恙不说,张着双臂拦他们的马,整个人神采奕奕

    谭林第一反应便是怒火中烧,他折损了多好庄中好汉,这两日又是如何的心力交瘁,结果这厮竟没死无全尸,好好地出现在这里。

    他连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常理都忘了,勒马站定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抽出腰间皮鞭,抡圆了手臂,照着白礼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鞭子。

    白礼身上没有武艺,顿时被这十足力道的一鞭子,抽得当场滚出去,面具被抽掉,他才养出一点点肉的嫩白脸上,顿时便是一道狰狞的鲜红印子。

    白礼抱着头滚在地上,谭林第二鞭抽在他的腰上,他不躲不闪,连一声都未出,只是趴着向前,从地上捡起面具戴上。

    面上因为凤如青才有的神采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郁着一张脸,戴好面具之后,阴恻恻地转头看向谭林。

    谭林骑在马上两鞭子下去,手都在抖,是气的,也是因为连日赶路加上心中焦灼,还有频发的高热,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他如今骑在马上,分明是居高临下地对上白礼的视线,可满腔的怒火,仿若滚过了坚冰。

    白礼不吝对他展露出自己尖利的爪牙,即便还不算太尖锐,谭林却觉得若是有朝一日他得势,必然会找自己的麻烦。

    而凤如青站在不远处,面色也冷下来,一双美目中满是阴鸷。

    她料到谭林会动手,白礼也说这般堵截谭林会吃苦头,可她没有料到谭林竟会朝着白礼的脸上抽鞭子。

    这人连盛怒之下,也难抛卑劣本性,明知白礼对自己模样在意非常,专门捡着人的痛楚血上加霜,凤如青焉能容他还有什么未来

    凤如青站在原地未动,那走商不知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凤如青并不像修炼的时候,能够利用灵力,也不如入魔的时候,能够利用魔气。

    但她能够切割利用自己的本体,将自己随意变换成任何的模样。

    于是她抬手,碾碎自己的一小缕头发,凝成一缕暗红色,肉眼根本不可视,如一枚针划过夜色,极速朝着谭林的方向甩过去。

    那枚针并不伤人,只是在到达谭林身边之后,没入他脑后代表罪孽的浓黑之中,搅动起来。

    很多时候,累积的罪孽,天道总是会清算,不过凤如青不想让谭林多活,折辱她的小公子,也不必等清算的那日了。

    于是下一刻,就在白礼站起来,沉着脸朝着谭林走过去,欲回答他问话的时候,谭林突然眼睛瞪大,直勾勾地从马上摔下来了。

    谭林四肢扭曲地在地上抓挠了几下,口吐血沫,很快便睁着眼咽气了。

    凤如青见他死得这般快,可见其罪孽深重,想必他与飞霞山上的大阵脱不了干系,真是死得太便宜了。

    白礼看着谭林愣了片刻,突然回头看向凤如青的方向,凤如青却已经不在原地。

    白礼心跳如雷,她为他杀了人吗

    他口干舌燥地想,她救他那么多次,为他一念出手救人,又因他挨鞭子出手杀人,他怕是挫骨扬灰,也还不起她的情了。

    谭林一死,剩下的属下短暂慌乱过后,便很快有一个人出头,安排白礼上马,又将谭林的尸体带上。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赶快进城去向太后复命。

    除了谭林之外,其余人倒是没有对白礼有明显恶意,也没有人刨根问底,毕竟时机不对。

    况且白礼若是不出现,他们此行必死无疑,白礼好歹出现,他们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一行人驱马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走,到了城门口,带头的那个从谭林还带着余温的身体上摸出了玉牌,直接朝着城门上的护城卫扔去。

    皇城入夜之后,本是绝对不开城门的,但护城卫看到了玉牌,便即刻痛快地下令开城门。

    而那走商也机灵得很,见此机会,顿时上前低声打点,诉苦塞钱,左右城门也开了,守城门的护城卫拿了钱,便也顺便许了这群走商进门。

    凤如青早已混入了走商之中,她方才救了走商的货,走商自然愿意带着她。

    她坐在车上,看着不远处死去之后,从地上站起来,正在愣怔地看着自己身体,又看向已经朝着城门内走的自己那队人的谭林,微微眯眼。

    她摘下了遮面的面巾,顺手接了身边一个小孩子递给她的果子,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凤如青看着谭林魂体看到自己倒挂在马上,死相异样难看的尸体之时,表现出的惊愕和绝望,觉着自己手里的果子格外的美味

    这时候两个队伍错身而过,白礼骑在马上,看着凤如青坐在走商的车上吃果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凤如青侧头朝着他抛了个媚眼,装着不认识地开腔,“哟,这谁家的小公子,生得如此俊俏,可曾婚配”

    她将手里的小果子朝着白礼扔去,队伍前面的人下意识地提剑挡掉,却不料凤如青第一个果子只是幌子,第二个紧接着第一个,稳稳落在白礼的衣袍处。

    白礼连忙伸手接住。

    凤如青笑得露出犬齿,又艳又带着点凶,白礼魂都被勾走了,马在前进,他的脖子生生要拧到后面了。

    但是很快,他便进了城门,再怎么拧脖子也看不到了。

    凤如青收回视线,她坐着的马车已经也动起来,朝着城中走,她看向谭林的方向,却发现谭林已经被拘魂索给束缚住了。

    破开虚空之处,站着一身黑袍之人。

    鬼铃叮当,震在人心魂之上,那人朝着凤如青的方向看了一眼,即便是被浓重的黑雾遮盖住了面部,凤如青也能感觉到他心情极差竟是鬼王。

    本来死个人,万万是轮不到鬼王亲自出马,奈何谭林身上人命无数,若不及时拘着,会化为难缠恶鬼。

    恰逢鬼君不在,鬼官搞不定,他便只好亲自出马。

    这人罪孽深重,却还未到寿尽清算之时,这般因罪孽死了倒也不算有违天道,可弓尤正在睡觉。

    众所周知,睡不好,心情便会很差。

    “真会给我找麻烦。”弓尤遮面鬼气褪去些许,露出一双锐利的眉目,开口人在远处,声音却响在凤如青耳边。

    凤如青没有应声,弓尤冷哼,“再惹麻烦,便将你一起抓入黄泉”

    凤如青作鹌鹑状,果子也不吃了,用布巾把脸蒙上,转身不看鬼王,装着听不见。

    她不怕鬼王,却不想下黄泉去,好在弓尤并没有追究,很快便拘着谭林,消失在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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