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两日后,两千骑兵就无声无息地到了清水河县外。清水河县令木朗还以为是噶尔丹残部带人打来了,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跑回后院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后来听下属仔细禀报说穿得是自己人的衣服,这才松了一口气,整装好官服打算出城门迎接。
县令木朗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群兵痞子,又来打秋风了,也不提前派人来通知一声,吓得他魂都快飞出来了。不对啊,他转念一想,来打秋风带那么多人来干什么,以往派个几队人过来拉东西不就好了,这次怎么来这么多骑兵?
他连忙唤来属官细细询问,那属官哭丧着脸答道:“县令大人,恐怕那些兵是那位恪靖公主召来的,下臣看见那领头的小将军已经往公主居住的别庄去了。”
“什么!”县令木朗脸色一白,吓得瘫坐在地上。
清水河县衙内的一番凄风苦雨暂且不提,清水河边的别庄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一位身材高大、英俊挺拔的小将军单膝跪在堂上向恪靖公主行礼:“奴才郭络罗氏·舒格,拜见恪靖公主。”
恪靖公主笑着命人将他扶起:“表兄不必如此多礼,外祖父外祖母如今在盛京可好?”
坐在一边的四阿哥愣了一下,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宜妃母族郭络罗氏的人。
舒格恭敬答道:“多谢殿下关心,家中一切都好。”
五阿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郭络罗氏的表哥,好奇问道:“舅舅们此前都在盛京当差,怎么表哥你来了归化城?”
舒格向五阿哥行了一礼,笑着答道:“回五阿哥的话,奴才原属镶黄旗下,在此前的大战中受到霍抡将军的赏识。此战结束,将军就命奴才为属官,跟着将军调到归化城驻守。此次公主向将军借兵,将军念及奴才和公主的关系,就将奴才调过来伺候公主。”
五阿哥“哦”了一声,不发话了。
恪靖公主对着舒格道:“此次我向霍抡将军借兵,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舒格躬身行礼:“殿下请讲。”
恪靖公主笑了一下,犹如春花绽放惑人心神,只可惜说出的内容并不温柔:“第一件事,清水河县令木朗不尊皇令,将我安置在这里,我不太满意。你帮我拿下清水河厅署,等修缮完毕,我搬到那里去住。这第二件事,汗阿玛允许我招募五千府兵,我于兵事一道不通,到时候还要麻烦表兄帮忙练兵才是。”
舒格跪下正色道:“奴才领令。”
恪靖公主笑了一下:“你先出去吧,帮我看看那位县令大人什么时候来。”
“是,奴才告退。”
舒格出去后,厅堂里就只剩下四阿哥、五阿哥、敦多布多尔济和公主四人,以及在一边伺候的忠仆。
五阿哥摸了摸下巴,作出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笑嘻嘻地对着恪靖公主道:“这个舒格看起来不错嘛,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恪靖公主笑着嗔骂了一句:“你再学小九做怪样子,我就过来打你了。你在此前的大战中领的是正黄旗,郭络罗氏是镶黄旗属下,两旗进攻的方向又不是一路,你当然碰不到他。我也是因为郭络罗家的人进宫给姨母请安才知道他的。你向来不关心这些事,怎么会知道?当年你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杀得眼睛都红了,可知道我和姨母在宫里日日为你操心?”
战火突然引导自己身上,五阿哥心里暗叫倒霉,抿了口茶低下头,有些心虚。
恪靖公主叹道:“舒格带兵来了,我这里又有敦多布多尔济帮忙,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和四阿哥操心了,你们俩为我耽搁了这么多天,赶紧启程回京向汗阿玛复命吧。”
五阿哥倔强地回嘴:“那等姐姐搬进清水河厅署,我再离开。”他看向四阿哥:“若是四哥有急事的话就先回京吧,不用等我。”
四阿哥摇头:“我在京里也没有什么事做,还不如在清水河过几天清净日子。”
恪靖公主笑道:“等四阿哥和小五回京,汗阿玛对阿哥们在此战中的赏赐也该下来了,对你们爵位的消息也能透露出来了。你们俩年纪到了,也是时候该搬出阿哥所开府。小五纯良天真,到时候还请四哥多帮忙照料他才是。”
四阿哥轻笑一声:“小五是我弟弟,我自然会照顾好他。”
“姐姐,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人照顾。”五阿哥反驳道。恪靖公主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对了,小五。这几日我命人采购了些滋补品,你回京途中路过盛京记得给外祖父送去,代我向他老人家请个安。”
“我知道了,姐姐。”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县令木朗毕竟不敢真正造反,很快就到恪靖公主面前磕头认错。
舒格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县厅署,恪靖公主冷眼瞧着这地方并不算太过破旧,命人清理了里面的东西,仔细打扫了一番,择了个吉日就搬了进去。清水河县上上下下的官吏也被恪靖公主这一套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段给蒙瞎了,自此在公主面前俯首称臣。
事情解决,四阿哥和五阿哥的使命完成,不日动身离开了清水河县。
两人带着随从慢慢悠悠地骑马出来清水河县的城门,一路慢慢走着,恰好途经废弃的明长城旧址。
四阿哥笑道:“反正咱们不着急赶路,回京也是在上书房里读书习字,不如到长城旧址上游览一番。”
五阿哥点头:“也好。”
两人找了个容易攀爬的地方登上了明长城旧址,随从们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打扰主子们说话。
四阿哥突然感慨道:“小五,你离了恪靖公主,倒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五阿哥愣了一下,露出一个悲凉的微笑:“姐姐总把我当孩子看,喜欢我在她面前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她既然喜欢,我让她高兴些又有何妨?我以前总是不愿意长大,额么格额吉、额娘和六姐姐就总是为我操心。如今姐姐出嫁了,我也该长大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嫁却无能为力,四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四阿哥沉默不语,许久才道:“让恪靖公主和亲漠北,是汗阿玛下的旨意,我们做儿子的也无力更改。再说了,我看公主和敦多布多尔济郡王相处得挺好,夫妻感情和睦,小五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五阿哥沉默了许久,闷声道:“如果姐姐是皇后的女儿,汗阿玛还会让她出嫁和亲吗?不会!因为让固伦公主和亲漠北对大清来说是一种耻辱,但姐姐只是个和硕公主,一个贵人的女儿,那对汗阿玛来说就无关紧要了。如果我有大阿哥那样的权势,汗阿玛还会将姐姐嫁得那么远吗?如果我是太子……”
“放肆,你不要命了!”四阿哥连忙捂住五阿哥的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这对姐弟都是疯子,一个外疯,一个内疯。
四阿哥见五阿哥泪流满面,稍微缓和了语气:“小五,我现在放开你,这样的混账话,你不许再说了,听到了没有?”
五阿哥沉默地点头,四阿哥缓缓松开了手。
如今已经是十月下旬,他们站在高处,冷风吹来颇有些刺骨的寒意。
五阿哥使劲抹了一把眼泪:“我知道自己在汗阿玛面前只是一个稍微得宠些的皇子,无力改变汗阿玛的决定。那我就去杀敌,我有了军功,有了柄权,汗阿玛总能多注意到我,听我说一两句话。可是没有用,敦多布多尔济杀了噶尔丹,这个功劳实在是太大了,谁也越不过去他。我那日看见汗阿玛召见了土谢图汗部的汗王进了皇帐,心里想着,汗阿玛给姐姐定下来的人选大概就是敦多布多尔济了。我拼命地和他打好关系,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若是他真的娶了姐姐,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善待姐姐……”
四阿哥笑了一声:“但是以恪靖公主的能力,好像并不需要小五你帮忙。”
五阿哥也跟着笑,只是他的笑是苦得很:“是啊,姐姐她从小就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她能在草原上过得很好……”
四阿哥胤禛突然很羡慕五阿哥,羡慕他能够拥有这么好的亲人。
虽然德妃也生了一堆阿哥格格,但因为德妃和死去的孝懿仁皇后之间的纠葛,他和这群同母弟妹的关系并不亲近。他向来是孤家寡人一个,而小五呢?他有太后,有宜妃,有恪靖公主这个姐姐,有九阿哥和十一阿哥这两个弟弟,还有汗阿玛的宠爱。上天何等不公,将这么多东西都赐给了五阿哥,没有给爱新觉罗·胤禛留一丝半毫。他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去争去抢。
他突然开口问五阿哥:“小五,你觉得恪靖公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五阿哥愣住,想了一会儿答道:“姐姐,就像我们脚下的长城。”
四阿哥觉得这个比喻有些奇怪,笑道:“为什么这样说?”
五阿哥抚摸着脚下的长城:“汗阿玛曾经说过:昔秦兴土石之工,修筑长城。我朝施恩于喀尔喀,使之防备朔方,较长城更为坚固。”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变得激动起来:“但是,让喀尔喀蒙古为大清守卫边疆,难道我们就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汗阿玛付出的代价就是姐姐!
因为汗阿玛废弃了长城,所以大清的公主就替代了长城,和亲蒙古,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维护两族联姻,保护关内的百姓。
用一个公主,几个王爵赏赐,就能换来蒙古人的忠心,这笔买卖对于汗阿玛来说自然划算得很。
而我们这些男人,却只能靠一群女人保护,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四阿哥也沉默了,如果大清有足够的柄权来震慑蒙古各部,汗阿玛也不会用和亲的方式来安抚蒙古,更不用每年夏天都跑到蒙古避暑,给蒙古诸部落赏赐。世人都说汗阿玛开创了一片盛世,可谁又看到了这片盛世下的累累白骨呢?
他不知道要什么回答五阿哥,干脆避而不谈:“我们上来待了好一会儿了,下去吧,天黑了就不好赶路了。”
五阿哥沉默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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