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4

    齐甚君是惊大发了, “这不是状元郎吗”

    韩逢这才将目光移到齐甚君身上,他从楚云楼缓步走来,近前了才对齐甚君微一拱手, 客气道“齐大人。”

    看着态度很温和。

    齐甚君稀里糊涂地放了拽着林奇袖子的手,对韩逢回礼, “韩大人, 你怎么也在”他的目光是惊奇到了极点。

    因为韩逢太穷了。

    穷的连衣裳都买不起新的, 官服都制不起第二身,哪有钱来楚云楼花销啊

    韩逢对这个前世忠诚的手下态度堪称和蔼, “来消遣。”

    齐甚君眉毛都快挑到天灵盖了, 就差脱口而出你发横财了。

    韩逢的余光一直在看林奇,林奇安安静静的,素衣玉簪,在繁闹的街上如一捧雪, 韩逢暴躁的心瞬间就清凉了,“林大人。”

    林奇向他微一点头,还是没开口。

    “那既然碰上了, ”齐甚君没心没肺地一挠头, “就一起玩吧我做东”

    “我不去, ”林奇断然道, “我要回去了。”

    韩逢也道“齐大人, 今日楚云楼闭馆了,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啊”齐甚君又是惊了,楚云楼自开馆以来还未曾关过一日,他今夜接连吃了几个雷, 惊得眼珠子都圆溜了许多,“不可能吧”当下也不管这两个人了, 提起袍子就去敲楚云楼的门。

    林奇说要回去,人还站在原地,面色冷冷的,负手站着,目光虽不落在韩逢身上,韩逢却像是被密不透风的眼风罩住了,他眯了眼,低声下气道“林大人可否送我一程”

    林奇瞟了他一眼,韩逢捂着碗大的拳头在嘴角娇柔地咳了一声。

    “上车吧。”林奇扭头,对这人做作的演技很是绝望。

    “闭馆为何闭馆你是不是骗我”齐甚君不甘心地从门缝里塞了自己的头进楚云馆的门,为他开门的道童快羞死了,“齐公子,我不骗你,你快出去吧。”

    齐甚君是个死缠烂打的性子,不肯缩回自己的大头,刨根问底道“到底为何闭馆是出了什么变故眠柳还好吗”

    “柳姐姐没事,”道童见他死活不肯走,硬关上门夹断他的脖子又是不能,只好妥协道,“您要是真想知道,就问那位穿藏蓝衣裳的公子吧,当真是当真是”道童说不出下去了,咬着唇面色也白了起来。

    齐甚君知道他指的是韩逢,扭头望向对街,却是林奇和韩逢连人带马车都消失不见了。

    道童见他扭头,立刻关上了门。

    “嘭”的一声,齐甚君脚尖一顶,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眉毛上天又落地,自言自语道“吓死本公子了。”

    马车上,韩逢与林奇相对而坐,林奇的马车不算大,韩逢身形高大,与林奇相对坐着,两人的膝盖随着马车行进的颤动便要浅浅地轻磕一下。

    韩逢压住心中的心猿意马,压低声音道“方才齐大人在,我不便说,我并非是去楚云楼寻欢作乐,而是有正事。”

    林奇看到那些人如鸟兽散的场景也猜测韩逢应该是办正事,其中有好几个官员,就怕韩逢是在行奸臣之事。

    林奇面色微沉,轻点了下头。

    马车内寂静起来。

    韩逢点到为止,也不过多解释,解释的多了,倒显得怪异,他与林奇如今还生分着呢。

    韩逢将目光挪开,只是马车空间有限,无论往哪看,也就这么一方小小的天地,在这方近乎密闭的天地里,林奇无处不在。

    往下看便是林奇长袍下的双腿,丝绸在双腿中间落下去,勾勒出圆润玲珑的膝头和一点大腿的轮廓。

    韩逢在楚云楼这个京城第一温柔乡里待了一炷香的功夫,腻味的要死,幸而里头没什么香气,要不然他脸色能更难看。

    鼻尖闻着林奇身上特有的味道,韩逢有了兄弟阋墙的苗头,不争气的东西试探着想出来造反。

    韩逢立刻将目光微微往上挪了挪。

    淡青色的腰封束着一截细腰,非女子那种纤细的盈盈一握风吹便倒,翠竹松柏一般,马车晃动,腰身却挺直着不动,挺拔坚韧。

    韩逢的眼睛看直了,头又有点昏,脑袋里热热的,还有些冲鼻。

    管不住自己,韩逢也恨这一点,脑海里慢慢念起了佛经半点不管用。

    再这样下去,就要在林奇面前丢丑了。

    韩逢悄然抬起左腿,想掩盖自己暗暗抬头的小兄弟,却是咯噔一下,马车颠了个大的,林奇本是坐的笔直,也不由向前栽去,说巧不巧,头脸正砸在韩逢刚抬起的腿根

    “嗯”韩逢闷哼一声,脸由白转红,由红转白,捂着腿根疼得死心塌地。

    林奇也是惊着了,也顾不上斥责车夫,忙虚虚地扶着韩逢的两肩,慌张道“韩大人,你没事吧”

    韩逢捂着自己的兄弟,心道这就是你造反的下场,强忍着痛意,哑声道“无碍”

    林奇是真慌了。

    一直到马车停在韩府前,韩逢都一直佝偻着。

    再铁的汉子,该脆弱的地方都一样脆弱,更何况韩逢方才在马车上正对林奇浮想联翩,小兄弟正是半软不硬的时候,林奇一头砸下去,韩逢没惨叫出声已经算是不错了。

    林奇扶着韩逢下了马车。

    韩逢的面皮早在两世岁月中锻炼得无坚不摧,而如今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略觉丢人。

    侍从推开了门,林奇扶着韩逢进了一进的院子,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一棵树一张石凳,洒满了落叶,一看就是无人打扫,再说房内,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京官,说的好听,那点俸禄都难以为继在京中的日子。

    林奇扶着韩逢坐到了床榻上除了床榻,只有冷凳,没别的地儿坐。

    林奇吩咐仆从,“去,请金大夫来。”

    “是。”仆从伶俐地转身。

    韩逢忙道“不必”

    “去。”林奇简短地命令仆从,仆从是林家的仆人,不听韩逢的吩咐,闷头就跑了出去。

    韩逢脸色红白相间好不灿烂,呐呐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林奇也不单是为这个,在楚云楼面前,他就瞧见韩逢脸色不好,大概是真病了,“韩大人是为了登我林府的门染的风寒,我自然该负责到底。”

    韩逢神色复杂,心中涌上一股酸涩,几乎要哭。

    林奇这样光风霁月的林奇,背了那样的污名街头斩首

    韩逢仰头,将眼中泛起的热意敛去。

    林奇见他仰头往后靠,以为他疼的厉害,担心道“很疼吗要不脱了瞧瞧”

    韩逢那一点泪意消失殆尽。

    真是兄弟不给自己做脸。

    “不疼。”韩逢回避道。

    林奇的目光落在他藏青色袍子上拱起的那处,担忧道“该不会是肿了吧”

    韩逢麻木道“不疼,真的不疼。”

    这是大实话,那股疼劲已经过了,现在就是火辣辣的麻与钝,仿佛这物件与他这个人分离开了一般,真分离了倒好。

    林奇显然是不相信,两只黑漆漆的眼珠除了担忧还是担忧,倒也不在意别的了。

    很快,金大夫来了。

    金大夫替韩逢把了脉,便说他风寒未愈,洋洋洒洒又开了一大堆药。

    林奇看着金大夫开方子,眼神又轻瞄了韩逢一眼,韩逢一直盯着他,此刻对上眼神,很明确地用力一眨眼睛,于是林奇心有灵犀又心有余虑地把嘴边的问话憋了回去。

    侍从随着金大夫回药堂抓药。

    韩逢坐在床榻上,人坐正了,以表示自己真的没事了。

    林奇轻叹了口气,“韩大人不要讳疾忌医,毕竟也是很重要的地方。”

    韩逢已经不会脸红了,他没有脸了,“林大人放心,一定没事。”

    林奇心想他总该有数,终于抛了这个话题。

    韩逢松了口气,恨不得给自己的兄弟来上两巴掌。

    想是这么想,林奇离开之后,韩逢还是解了裤子去察看,还好,老样子,没伤着。

    韩逢岔着腿,自言自语道“叫你发疯,挨揍了吧看你还敢不敢。”

    权钱色,三者总是捆为一体。

    有了权势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财富,有了这两样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还怕满足不了色欲吗

    韩逢没有色欲。

    他的心是一片焦土,覆盖了重重污秽的雪。

    林奇化开了他心头乌糟糟的雪。

    他对林奇有欲望,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欲望,肉与灵不可分割,心里喜爱,身体就会有反应。

    可韩逢不想。

    “子非”韩逢悄然念了那两个字,尽管房内只有他一人,他也依旧做贼一样,不敢高声。

    他怕玷污了林奇。

    翌日,林府的侍从送来了药堂煎好的药和几身厚衣裳,侍从口齿伶俐,清清楚楚道“公子说天冷了,韩大人病着,要多添衣。”

    “替我多谢你们公子。”韩逢语言苍白道。

    他手上其实已经有不少林奇的东西,林奇的伞,林奇给他的侍卫服,他说了还,一直舍不得还。

    韩逢走到书桌旁的画缸前,画缸里插着几个卷轴,突兀地插了一把纸伞,韩逢抽出纸伞,心里万般地舍不得,还是拿了纸伞过去,脸色苍白地对侍从道“这是你们家公子的伞。”

    “不用还了,”侍从笑了下,声音清脆,“公子说了,给韩大人的东西就是韩大人的了,都不必还了。”

    韩逢心中一暖又是酸涩,收回纸伞,在胸前抱了,露出一个温柔笑容,郑重道“多谢。”

    侍从从韩府回来,带了一幅字给林奇,说是韩逢的谢礼。

    林奇心里想笑,面上忍住了,擦了手,镇定道“放下吧。”

    侍从也就随意地插入了他的画缸中。

    待侍从退下之后,林奇连忙去画缸里拔出了那幅字,他留意着地方,一拿就准,展开书卷一看,上面写了一句诗何者为君子,子非若知意。

    笔法说情,那字含蓄内敛,情意深重,林奇看了许久,轻摸了子非两字,微微笑了。

    林奇早上看了韩逢的字再去的户部,时间有些迟了,齐甚君直接迎了上来,对林奇道“出大事了。”

    没等林奇询问,齐甚君便道“一件好也不好,怪也不怪的事。”

    林奇道“好在哪里”

    齐甚君摸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拧眉道“京中诸多豪绅官员,忽然大发善心,要捐助城外的河堤建造,你说这是不是既好且怪”他搂了林奇的肩,神秘道“可不是小数目足足十万两”

    林奇一点不惊,嘴角噙了柔和的笑意,见齐甚君盯着他神色奇异,忙道“那又不好在哪”

    齐甚君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望着林奇的眼睛,郑重道“子非,你可要被韩逢给比下去了。”

    “没什么比不比的,”林奇拉开了他的手,低头嘴角笑意溶溶,“君子无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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