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样的大事,贾敏自然不会歇着。待林如海那头送走了郎中,侍候在林佑旁边的几个下人贾敏也已经分别问了一遍。
听说郎中们已经走了,贾敏便带着林佑落水时陪在林佑身旁的所有奴才来了外间。又让不相干的人皆下去了,让王服家的远远守在门外,不叫人靠近。
安排妥当,贾敏才对地上跪成一排的下人们道:“方才你们是怎么对我说的,再向老爷说一遍,若是谁说的有一点对不上的,看我不揭了他的皮。”为了避免串供,贾敏在救人时候,就吩咐了将今日在林佑身边当差的人分别关押,之前贾敏问话,也是分别问的。现在将几人叫到一起再问一遍,若是有人说谎,当场便要穿帮。
林佑身边的丫鬟婆子皆跪在下首,道:“奴才不敢说半句谎话,还请老爷太太饶命。”
小主子落水,这是天大的事,哪有那样轻易就饶命的。今日之事,林如海和贾敏自然都不肯善罢。
林如海环视屋内一眼,道:“玉儿还小,别吓着了她,太太怎么将玉儿也留在屋内?”至于林佑,再小也是当事人,林如海便没准备将林佑抱开。林佑是林家下一辈的唯一男丁,有些事早些让他见识也好,只是问话便不妨叫他听上一听,若是要动刑,别叫他看就行了。
贾敏瞧向黛玉,眼神缓和了不少,道:“老爷不知道,今日佑哥儿没事,全靠玉儿救人及时。”
林如海听到这里,满脸不信的瞧向黛玉,但是这样的事,贾敏绝不至于说谎,林如海倒也没再质疑。
黛玉也抬眼对上了林如海的眼神,神色坦然的点了点头。落水不比其他,耽误片刻就关系生死,黛玉没顾得上藏拙,当时瞧见黛玉救人的不但有贾敏,还有其他下人。这件事,迟早会传得外人都知道,更没必要瞒着父亲,既然父亲现在问,黛玉便点头认下了。
林如海虽然心中震惊,却也没急着细问,当下自然是审问背主的奴才要紧。
林佑边的下人不算少,但也算不得多。林如海中探花后,曾在翰林院供职三年,后入兰台寺,做到兰台寺中丞时外放九江,为九江知府。在九江做了七年知府后,林如海又被点为两淮盐运使,加兰台寺大夫衔。于去年秋,举家搬到扬州赴任。
兰台寺,又名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吏治,林如海现加的便是都察院右都御史衔。作为兰台寺大夫,自然要以身作则,不敢有丝毫越制。林家在前朝就是士族,在本朝又列候四代,经袭五世,却并不在排场上讲究,省得被人反参一本。也是因此,今日林佑落水,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今日落水之前,林佑身边跟着一个奶娘,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余者粗使丫鬟洒扫婆子虽有配置,却并不会时刻跟在主子身边。今日中午太阳好,奶娘吩咐给林佑晒了被子,正收了被子回去铺床;奶娘离开前,已经吩咐四个丫鬟照看好林佑。
又因为到了下午,两个二等丫鬟去厨房看林佑的点心。林佑身边还剩两个大丫鬟,这官邸后院实在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原是无碍的。谁知林佑瞧见院子外一只大风筝迎风飞舞,甚是好看,吵着让竹韵回去取风筝。
说到这里,竹韵哭道:“老爷,太太,我只离开那么一会子,奴婢想着有墨韵在,佑大爷只在后院里头,决计不会出什么事。谁知只离开这片刻,竟然就这样了。”
林如海夫妻两个并未打断几人说话,这些话,几个奴才都是当着贾敏的面说过一遍的。林如海瞧向贾敏,贾敏点了点头,显然,先前几人分别对贾敏说的说辞和此刻在夫妻二人面前说的,并无什么不同。
奶嬷嬷和两个二等丫头都是正当理由暂时离开的,竹韵是林佑自己支开的,四人皆洗脱的嫌疑。
轮到墨韵说了,墨韵依旧是那一套林佑自己去抓荷花池的锦鲤,失足落水的说辞。“奴婢刚发现佑大爷落水,便跳入荷花池将佑大爷抱了起来。没照看好佑大爷,是奴婢失职。”
四五岁的男孩子,猫嫌狗弃,最是活泼乱动,自己乱蹦磕碰也是有的。墨韵见小主子失足落水,立刻便跳下水救人,也算洗清了嫌疑。
但是黛玉并不这样认为。
前世里,今日发生的事如出一辙,为什么林佑死了呢?依黛玉的推测,林佑失足落水之后,墨韵假装跳水救人,实则将林佑摁在水中不让起来。墨韵知道其他人很快会回来,下手颇重。
林佑落水后,第一个回到后院的是取了风筝的竹韵,竹韵一眼瞧见荷花池旁的景象,吓得六神无主,声张开了。墨韵本就泡在荷花池里,其他因听见竹韵呼喊赶过来的人,只瞧见墨韵在救人,却瞧不见她手上实则杀人的动作。墨韵见人越来越多,才将林佑抱了起来。
因为墨韵一下摁得狠,林佑口中吃了水草泥沙,抱起来之后人若是立刻施救,还有挽回余地。但是在前世,林家后宅里只有女眷,贾敏命人将林佑抱回房中换了衣裳等郎中,因为耽搁了最佳救助时间,林佑就此没了。
郎中来瞧过,叹息道若是早些施救,林佑或能幸免,贾敏听了这样的话,自觉是因为自己处置不当才让林佑没了性命,悔恨交加,因为心结难解,也病故了。
至于墨韵,她是忠心护主,跳水救人的人,林佑又死了,没有揭发她将林佑按在水中的事,这件事被当成了意外。
林如海夫妻痛失爱子,看见林佑房中的人难免想起伤心事,但是二人皆不是乱伤人命的人,这五个奴才,不过远远发卖罢了。
黛玉有前世的记忆,心中早就还原了事情的经过;林如海得柳行提醒,知道林佑虽是自己失足,却也有人将其按入水中。于是转身对林佑轻声道:“佑哥儿,是这样吗?”
林佑瞧着林如海,先点了一下头,后又摇了一下头:“前面是,后面不是。我让竹韵取风筝,自己掉进水里,水中有人按住我的头不让我起来。”
“啊~”贾敏惊呼出声。她和林如海,成婚十余年才得此一子,林佑身边伏侍的人都是精心挑过的,得知今日之事,一半意外,一半人祸,贾敏自然又惊又怒。
墨韵也是脸上神色一滞。
若是普通人家,或许还有圆谎的余地,但是林如海是怎样的人?活第二辈子的黛玉又是何等敏锐。墨韵这个神色,足以暴露她心中有鬼。
墨韵自然是要挣扎一番的,只听墨韵道:“佑大爷还小,落水之后惊慌失措,误以为下沉之力乃是有人摁住也未可知。老爷、太太,奴婢得太□□典,断不会做这天打雷劈之事。”
贾敏尚在震惊之中,墨韵是林如海外放之后贾敏新采买的,跟着林家人一起来了扬州,老子娘也不在身边,实在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
但是林如海和黛玉却并不意外。林佑落水前,只有墨韵陪在身边,是墨韵自己承认的。虽然没人瞧见墨韵将林佑摁在水中,但是墨韵和林佑都在荷花池里,却有竹韵和好几个下人瞧见。林佑又说落水后有人摁着他不让起来,那么此人便只能是墨韵。
而林佑那一嘴的水草泥沙,则是最好的物证。即便不会水之人,落水之后也不会立刻下沉,不会水的人落水之后,往往会惊慌挣扎,在水中沉浮好几分钟,挣扎中喝够了水,才会真正沉入水底。也就是说,这么短的时间,如果没有外力施压,林佑还不至于啃一嘴的杂物。这些道理,黛玉前世不懂,穿越后当了几年女兵,却明白了。
“佑哥儿只说了落水之后有人将他摁住不让起来,并没有人指责于你,怎么你就这样急着否认了?”林如海盯着墨韵,目光如炬。
然后,黛玉就瞧见墨韵神色一滞,眼珠转了一下,开始描补。自然,在兰台寺大夫面前,墨韵越描补越是错漏百出。林如海指出几个矛盾点,墨韵再圆不回去。墨韵自是无力回天,林如海也不欲继续跟个丫头夹缠耽搁时间。
“你不必否认了,今日来的郎中,有一位医术极高明的,也推测出有人摁了佑哥儿在水中,企图害命。若是你从实说了,倒可以少受些罪。”林如海面如寒霜的道。
墨韵又磕了一个头,道:“冤枉啊,老爷。今日佑大爷突然想放风筝是他自己起的意,奴婢哪能提前知晓有单独照看佑大爷的机会?光是调开佑大爷身边的人手,奴婢就做不到。总不能今日偶然奴婢和佑大爷独处片刻,奴婢就失心疯,起意要害佑大爷。”
这话原是有些道理的。不过柳行那样说,林佑自己也那样说,凭林如海的才智,倒也可以将真相拼凑得七七八八了。做过兰台寺中丞,又挂着兰台寺大夫衔的人,辩才何等厉害,岂会叫一个丫头带着走?
林如海并未回答墨韵的问题,而是转而问两个二等丫头,是谁吩咐他们去厨房看的点心;又问林佑的奶嬷嬷,晒被子是几时决定的,之前在屋内有无提过。
两个小丫头和奶嬷嬷都分别答了问题。小丫头是听墨韵吩咐,去的厨房;奶嬷嬷昨日见日头好,提过一句若是明日也是好天气,便将佑大爷房里的被子晒一晒。
问完,林如海又问林佑房里的风筝是谁采买的。
贾敏适时的插话道:“佑哥儿那只风筝,便是墨韵送来的。”
林如海被太宗皇帝委以重任,扎入江南,夫妻两个都知道林家必然成为江南官场的眼中钉,所以贾敏管理內帷十分小心,凡是送入一双儿女房中的东西都要检查过问,连那只风筝都是检查过的,并无不妥。
墨韵到底只是个丫头,她原本心中有鬼,贾敏一说到风筝,她的脸色又是微微一变。
接着便听墨韵分辩道:“大姑娘病着,奴婢就想着买一只风筝回来,待大姑娘病好了,便让佑大爷将风筝放了,带去大姑娘的病气,也是做兄弟的一份心意。奴婢不知怎么买回一只风筝来,也成了错处了。”
林如海、贾敏都盯着墨韵,只听贾敏缓缓的道:“我说了你买风筝有错吗?你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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