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应嘉若是知道启用了贾王氏埋在林家的人,非但没有给林如海来个敲山震虎,还让林家把里里外外的人都清理了一遍,现在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估计不会那样用墨韵和孙宽家的。
现在甄应嘉就是想盯着林家,也只能在盐政衙门的正街和背街铺子里着人日日留意林家进出的人口。不过甄家产业遍江南,盐政衙门又在扬州好地段,正街、背街都有甄家的铺子,从外头监视林家,倒还方便。
方便是方便,但是甄家这段时间可说是一无所获。
贾敏在养病,林家干脆将一应交际应酬都推了,林家进出的,除了郎中就只有买办下人。就是林如海,也是白日到前头的衙门点卯,落衙便回衙门后头的官邸,一家子就是松快松快,也只在官邸那个小院子里头转圈。
另外的,就只有林如海带着黛玉、林佑逛了两回古董文玩铺子,也是父子三个去,三个回,并没带回什么人。连身后跟的常随小厮、丫鬟、仆役,甄家的人都是点了数的,依旧是那些眼熟的的人,并没多出一个,也没偷梁换柱。
这日,柳行依旧给贾敏把了脉,说了一回贾敏的病,又开了方子,才和林如海父女两个到了书房。
三人分宾主坐了,柳行道:“林大人,那位苏姑娘,家兄已经派人送来了,如今住在医馆里,只是能藏多久,柳某却只能尽力而为了。”
黛玉已经知道苏姑娘就是妙玉,又是个前世的故人,便漆黑两点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柳行。自己赠一本书,这么快就得到了超过预计的报偿,可见心胸开阔,待人以诚,自有福报。
林如海叹道:“说起来,我与苏寒山苏大人,还算得同门,亦是同科进士。寒山兄当年高中榜眼,学识犹在我之上。如今寒山兄就那么去了,留一孤女在世,我自当尽力保全她才好。如今我府上被盯得紧,只怕还得烦劳柳兄弟一阵。”
柳行笑道:“我不过一介郎中,想来甄应嘉想不到我竟敢卷入这样的是非中,反不易疑心到我头上,林大人放心。家中知道苏姑娘身份的只有内子和小女。家里下人我也敲打过了,必不会胡乱嚼舌。”
林如海站起身来,慎重向柳行一揖,黛玉见此,也起身行礼。
柳行赶忙将林如海拦住道:“林大人这是折煞我了,柳家受林家大恩无以为报,怎敢受大人的礼。”
林如海心生诧异,以为柳行说的是赠书的事,便道:“《柳氏杂记》原是物归原主,林某不敢以恩人自居。”
柳行却又才行了礼,才将缘由道来。
原来,林家赠给柳行的《柳氏杂记》封皮中原有夹层,细述当年柳炳被林公所救的经过,又说若将来若是柳家子机缘巧合得到此书,则务必知恩图报。
黛玉前世是看过几回这本书的,一来因为看西厢的事被宝钗点破之后,黛玉再看此等杂书都十分小心,更不会去研究封皮;二来,黛玉本就是爱惜书本之人,就是能察觉此书封皮略厚一些,也不会拆了此等手抄孤本。于是,竟没发现夹层中的书信。
当初林如海父女到宝庆堂赠书,将两家祖上之事略过去了,只说祖上有段机缘得了一本书,却并未细言林公救柳公的事,原是不以恩人自居,不叫柳行误会自己此举乃挟恩图报的意思。谁知柳炳自己将得救经过藏于夹层之中,柳行那日看到祖父手书,想到林如海轻描淡写略过得书经过,更是钦佩林如海为人。
林家父女不贪图他人医术,将书相赠,不想换来一名医悉心替家人调理身子不说,还换来一股极大的助力。
柳行之兄柳征时任松江府守备,以前和苏寒山同在泉州府为官,后又一同调任江南,一个在扬州做巡盐御史,一个往松江府做守备。苏寒山一年任期过去泰半,刚要卸任,便死在任上。
虽然皆言苏寒山死于急病攻心,但是柳征是不信的,原就是准备暗查苏寒山之死的真相。为了免除后顾之忧,柳征已经将妻儿送入京城,托付给族长。
黛玉听到这里,心下一震,对这位柳征大□□儿的身份隐约有了猜测,嘴唇动了一下,到底是忍住了没问。
却听林如海问道:“柳兄就在扬州开医馆,怎么柳大人却舍近求远,将夫人和柳公子送入京城。”
柳行知道书房外头有人守着,无人偷听,便道:“家兄怀疑苏大人之死和这个生意有关,我医馆开在扬州,家兄哪里肯送嫂子和侄子入虎口?不但如此,家兄还劝我关了医馆,也举家入京呢。只是我这医馆也是祖上产业了,若是闭馆,岂非对不起祖宗,所以一心在此守法经营,不参与官场的事,想来也是无碍的。”柳行一边说,一边修长的手指沾了茶水,在案上写了‘私盐’两个字。
黛玉心下疑窦更胜了,这柳征的妻儿莫不是也在书上出现过的吧。
林如海听了柳行如此说,又歉然道:“此事原本和柳兄无关,不意林某又将柳兄牵扯进来,当真十分过意不去。若不,我寻个机会将苏姑娘接过来。”
柳行却一挥手道:“林大人切莫这样说,否则反而小觑了柳某。再者,连我嫡亲兄长都不肯将嫂子侄子送到我这里来,更加不会有人疑心到我头上,苏姑娘暂住我家,反而安全。现在林大人府上被人盯得紧,若是林大人接苏姑娘的时候,被人发现,反而不美。”
林如海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且苏岚已经被送到医馆,不牵扯柳行也已经牵扯了,便不在此事上纠缠,转而问:“令兄柳大人将家小送往京城,可缺人照应?”林家列候之家,现在太子稳居东宫,林家在京城还是说得上话的。
柳行却摇头道:“不瞒林大人,家嫂带着侄子,是投靠我们堂族柳芳大人去了。”
黛玉听到这里,都小小啊了一声。
柳行不是个张扬的人,所以只说了堂族柳芳,而未直接道出柳芳的出身。但是林如海本是京城贵族,自然知道这个柳芳便是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男柳芳。柳彪、柳炳,可不就是一对兄弟么?
而黛玉更是坐实了之前的猜测。
无论是前世听宝玉说,还是自己看的原著,都隐约猜到了柳行侄子的身份。书上说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豪侠,不拘细事,酷好耍刀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笙,无所不为。可见柳征送妻儿入京之后,其妻仙逝,其子无人管教,也和一帮纨绔子弟胡闹。
若是柳湘莲当真是柳征之子,可见柳征所托非人。柳湘莲无父无母,难道前世里,柳征便是因为插手苏寒山的事而丢了性命。若真如此,这柳征也是一铁骨铮铮的男儿,可惜其子究竟在纨绔堆中习坏了,不复乃父之风。
但观原著,柳湘莲虽一身恶习,其本质却不坏,为人也比宝玉之流有担当。别的不说,光是其和薛蟠原有过节,但偶遇薛蟠遇难事肯出手相救,就可见其本质有侠义之风。也难怪其父为了道义,竟留在江南插手私盐案,和甄家相斗了。
想到柳征有可能因为私盐案而丢命,黛玉难免想到父亲。父亲或许比柳征多周旋了几年,后来不也死在任上了么?一腔热血之人,前世里却总没落到好。
黛玉小小一声惊呼,林如海和柳行都注意到了,二人皆知此女聪慧,但也断想不到黛玉知晓前事,便也没将这一声低呼放心上。
“原来柳兄和理国公同宗同族,那倒是如海多事了。因柳兄和柳芳大人从字不一样,我倒万万没想到此节。”林如海道。
柳行笑道:“家祖和理国公彪公原是嫡亲兄弟两个,彪公酷爱习武,家祖却专爱行医。后来战乱,彪公入伍,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得封国公;家祖却在战乱中失了踪迹。因家父未曾寻到炳公,又望我兄弟二人不忘寻访家祖,便取从字双人行。因此到了我们这一代,原和彪公之后从字不同了。”
林如海听了,恍然大悟道:“难怪如此。可惜炳公在林家时,定不肯吐露行藏,若非如此,炳公倒能早日和家人团圆。”
这些细节,柳炳的信中原就记述了缘由,因事关柳家家事,柳行没详说,只道:“当时战乱未平,家祖许有难言之隐,林公冒险收留家祖,已是大恩大德。家父未能和家祖在生前团聚,想来是命中注定。”
说了一层前尘往事,二人又商议了一番如何送苏岚入京的事。黛玉自是一旁听着,并未插话。但是凭林如海和柳行二人的才智,此事也安排得极为妥帖,叫黛玉看来,此生妙玉大是有望摆脱前世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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