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衍声音冷厉,推门而出,他有意迟了几下脚步,身后却没有人追上来。
“呵。”景衍凉凉的笑了声,心道真是个小白眼狼,往日求他用他的时候,怕早就追上来了,只怕还要环着他的腰身,柔柔的贴到跟前呢。如今可倒好,竟能无情至斯。
枝枝抬眼望着景衍的背影,心中也是窝火。他径直转身离去也就罢了,竟还不给她解了手上的绑带!
“喂,你喊莲香过来给我松绑啊!”枝枝扬声吼了景衍。
景衍原本听见她在身后出声时,还以为是她服软了,脸上神色稍缓正欲转身,就听她在那带着怒音的吼。
他咬牙,换上外衣,推门而出。
李嬷嬷和莲香正候在外面。莲香本没有给主子守夜的习惯,是李嬷嬷来了小院后对她几番提点,后又撑着身体拉她来值夜的。
“进去伺候你主子,仔细着点。”景衍对莲香说道。
莲香偷偷觑见景衍的脸色,心中忐忑,赶忙进了内室。
“姑娘,姑娘……”莲香担忧枝枝,这一进去没见到人她心里就发慌,颤音喊了几声。景衍闻言,捏了捏眉心,扬声道:“在净室。”
莲香闻声立刻往净室走去,景衍隐隐听见枝枝与莲香两人在净室内的谈话声,才低声同李嬷嬷说:“去备些驱寒的汤药,待会儿她若是要避子汤,你就把这风寒药给她,只说是避子汤即可。这些时日好生给她养着身子,学规矩的事先放一放。”
李嬷嬷闻言面上倒无异色,心底却已是惊涛骇浪。不赐避子汤,这可是泼天的的恩幸,李嬷嬷垂下眼帘望向内室,暗暗感叹枝枝运道好。
“奴婢晓得了。”李嬷嬷恭敬应道。
景衍抬步离开小院,小安子战战兢兢的唤了车马前来。夜色浓重,他匆匆回到宫中,在小院里暂且压制的怒意到了皇宫之中,再难克制。
御政殿的折子一夜下了许多,皇帝寝宫的杯盏也砸了不知凡几。
而另一边的小院里,气氛也不大好。枝枝虽未对着伺候的奴婢发脾气,可周身的情绪也是显露无遗。
枝枝见莲香进来后唤她上前来道:“莲香,将我手上的腰带解了。”
莲香闻言看向枝枝的手腕,那纤弱白腻的腕子现下被带子束缚出了淡淡淤青,她见此景象,以为自家姑娘受了什么虐待。
“姑娘忍着些,奴婢给您揉揉散散淤。”莲香声音中带着哭嗓同轻声同枝枝道。
“嗯。”枝枝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的点了点头。
莲香听她这个嗓音,又见她身上全是那些痕迹,心中更觉得那天杀的景衍欺负她们姑娘,她虽是景衡的人,可到底也伴在枝枝身边许久,即便没有多少主仆忠心,却也有着些旁的情分。
枝枝向来娇气,莲香照顾她许久,说句不敬冒犯的话,她心里有时是将枝枝看作自家小妹的。
“姑娘……”莲香落了泪。
枝枝见状,委屈都散了几分,有些惊讶道:“哭什么?我就是有点犯矫情,倒也说不上受了多大的罪。”
莲香愣了楞对上枝枝的视线,却不期然瞧见她脸上的指痕。
莲香不敢置信的仔细瞧了瞧,确定真是指痕,她满脸惊怒骂道:“那天杀的居然敢打姑娘!”
说着还手指微颤触了触枝枝的脸颊。
枝枝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莲香说的什么。她虽现在有些烦景衍,却也不至于莫名其妙给他扣打女人的帽子。
“不是,这不是他打的,他就是手上力道没轻重,不小心弄出来的。”枝枝认真的同莲香解释。
可任她如何说,莲香都固执的觉得景衍打了她,甚至还觉得枝枝受了委屈还要忍气吞声。枝枝同她费了好大会儿口舌,便也懒得同她再多说了。
“好了,莲香你先退下吧,我困了,想睡会儿。”枝枝倦意慢慢,摆了摆手让莲香先退下。
莲香哽咽了下,应声退了出去,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枝枝救出火坑。
次日一早,天微微亮,莲香便上街去了,她到了街上换了几条路,偷偷走向了程府。
程府中,景衡同每日一样早早起身,他铺开纸张,左手执笔,伏案于前,写着那篇策论。太子妃也同那日一样带着川儿在院中玩耍,与莲香上回来时唯一不一样的是,景衡书房没了伺候的徐梦。
那日莲香前来,徐梦猜到了些什么,便大着胆子探问景衡与枝枝的关系。这一问,便触了景衡逆鳞。
莲香因此被罚杖责二十,又被贬为粗使丫头,若非是留着莲香还有用处,只怕她难有命在。。
莲香才进小院就瞧见太子妃,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后,太子妃颔首示意她景衡在书房内。
上次莲香来此,太子妃便知晓她是枝枝身边伺候的人,因此这一回莲香再来程府,她格外留意。
莲香刚进书房,太子妃便抱着川儿立在墙角。面上做出一副陪着孩子玩耍的模样,实则却时时留心着书房内的谈话。
莲香求见,景衡示意她进来,手中的狼毫却并未停下。莲香见了他,膝盖砸在地砖上,猛地叩倒在地。
“求主子救救姑娘吧!”她声音带着哭嗓。
景衡闻言,手上顿住,他脑中一瞬间冒出无数念头,终了,却只是问道:“怎么了?景衍知道她的身份了?可有再查到什么?”
莲香见他如此问,也能大略明白他的心思,他终究还是怕枝枝身份暴露,连累于他。
“不曾,姑娘不曾暴露身份,只是,只是那景衍动手打了姑娘,姑娘身上现下都是伤,连脸上都是指痕。”莲香越说哭音越重。
景衡的脸色也愈发阴沉。
他凝眉沉思许久,末了开口道:“告诉枝枝,十日后景衍大抵会前去西北,让她想法子避开,留在京城莫要跟去西北,我会想法子让她借假死逃了。
景衡或许是怕再晚些时候,枝枝身份暴露牵连出他来,又或是当真不忍她受人磋磨。他自己说不清缘由,莲香更猜不透。
他既应下会帮姑娘逃了,不论怎样莲香也算是放了心。
“奴婢替姑娘谢谢主子!”她叩首在地,语气激动道。
景衡垂眼看了看案上的这篇策论,神色莫辨。书房静了几瞬,他摆了摆手,示意莲香退下。
莲香离开后,太子妃立在檐下许久,才走回自己房间。
沈氏女在景衍跟前过的竟是这般日子?太子妃十分不解。依她对那沈青桠的了解,那可绝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儿。莫非真是为了帮景衡,才容忍退让至此?许多疑问在她心头浮现,她思来想去也没摸出个清楚。
罢了,不管怎样,都不能让景衡再把沈氏女弄在身边。
景衡说十日左右景衍会前往西北,到时他必会动手把沈氏女带回来,真到了那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她不能,绝对不能让那沈青桠回来。
太子妃神色阴郁狠厉,她拿出纸笔给纪侯爷写了封信,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于他,又添油加醋的说了许多,催纪侯爷及早做决定。
原本程府的这处小院里,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景衡,可不知为何,此次太子妃给纪侯爷送信之事,景衡却并不知晓。
纪侯爷收到信时,正是午膳时分,纪家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用膳。纪侯爷的随从突然拿着封信进来,附在纪侯爷耳边说了句:“程府送来的信,说是十万火急。”
纪侯爷立刻起身,接了信往书房走去。
他看到信后,默了许久,而后长叹口气,起身去了老太君院中。这纪老太君是纪侯爷的母亲,待小辈素来亲厚,宫中的齐嫔,景衡的太子妃都是在她膝下教养长大。
纪老太君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大好,这些时日一直在自己院中静养。纪侯爷给老太君请了个安,就把手上的信递给来了她。
“母亲看看,这是大姑娘送来的,她没死,现下同景衡在程府。景衡手中握着儿子与西戎有牵扯的证据,儿子不得不跟他绑在一条船上。依母亲之见,咱们眼下该如何是好?”
纪老太君紧紧攥住手中的信,心中十分复杂,有喜有惊有忧有愁。喜的是她素来偏爱的长房嫡孙女尚在人间,惊的是自己儿子竟会通敌,忧的是纪家未来,愁的是满门荣辱。
静了良久之后,纪老太君拄着拐起身,同纪侯爷道:“往宫里递信儿说老身的身子不大成了,让二姑娘回来一趟。”
“母亲!”纪侯爷不赞同母亲拿自己的身体作筏子。
“好了!要你如何做你便如何做就是!”纪老太君也怒纪侯爷通敌之事,说话没了耐性。
纪侯爷呐呐不语,依言让人进宫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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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衍自打同枝枝闹了那一场后,回宫后心绪便十分不定。这夜里也不再往小院跑了,反倒半宿半宿的在御政殿批折子,直赶上他刚登基那会子的劲头呢。
可当初他登基之时,这天下弊病之重丞待解决,此时却已有些海晏河清之象,除了一些派系党争之事尚算棘手外,也就是景衡的事麻烦些,至于正儿八经的政务,却没有多少需要再过多费心的。
因此景衍在第四次清空了御政殿书案上的奏折后,终于没忍住,清清嗓子咳了咳,问了小安子一句:“小院里怎么样了?”
小安子愣了愣,那日闹得那般厉害,他还以为主子不会再对那小院里的女人上心了,却没想到竟还会提及。
“姑娘一切都好,没什么事,只是偶尔会去戏班子逛逛。”小安子想到小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说的,暗暗擦了把汗,那哪是偶尔往戏班子跑啊,自打主子生气离开后,那姑娘不过只安生了一天补觉,之后便日日都往戏班子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戏班子里安了个家呢,日日惦记着。
人间姑娘全无半点不对劲儿,反倒是自个儿这主子,整日的对着奏折,脸上也不见个笑,阴沉的能滴水,任个长眼睛的都能瞧出来他心中不爽。
想到这里,小安子暗骂枝枝是个没良心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般的女人,替景衍鸣不平。
“旁的呢?没什么了?”景衍想了想又问了句。
小安子一只手藏在袖中,为难的搓了搓,支支吾吾的回了句:“李嬷嬷说,姑娘跟她要了避子汤,她照主子的吩咐给了姑娘风寒药,只是,姑娘不肯吃药膳,主子吩咐说要给姑娘调养身体的事,许是难办了。”
景衍突然笑了下,虽然一瞬即逝,小安子却还是瞧见了,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主子为何发笑。
“真是倔脾气,以为爷拗不过你,殊不知爷有的是法子暗中整治你。”景衍低语道。
小安子见主子瞧着没那么阴沉吓人了,又禀告了件事。
“齐嫔娘娘这几日来求见了四次,奴才记着您的吩咐都给推了。只是娘娘说是家中祖母身子不适,不大好了,这才来求您赐个出宫省亲的恩典,主子您看,如何处置为好?”
景衍思索片刻,想到纪家那位老太君,吩咐小安子:“告诉齐嫔,让她拿了玉牌出宫即可,只是看看家中长辈,不必搞个什么省亲的大阵仗。”
所谓“省亲”,自来便是受宠或位份高的嫔妃难得能有的恩宠,嫔妃省亲,素来奢靡浪费,空搞些做脸面的排场。景衍一想是不喜这些的。
齐嫔得知景衍的吩咐后,虽有些不满,但到底还是接受了,她毕竟在祖母跟前长大,听闻祖母身子不好了,第一紧要想的自然也是要先见了人,至于是不是省亲,却没有多大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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