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王朝永德七年。
今年的第一场雪比三年前来得更早,感觉不过睡了一觉而已,昨日秋色便已完全凋零。
一夜之间,昭芸宫被皑皑白雪覆盖,正殿窗外有红梅一株盛放,胭脂血红映着雪色,煞是好看,却也不及殿内女子倾国倾城之姿千分之一。
江初唯躺在床上掩嘴轻咳,雪白的颊上浮出浅淡的绯色,一双湿漉漉的杏仁眼凝着雾气,眸底隐约见得三分媚态,七分娇弱。
这时候的她不过十八岁,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
她竟然真的重生了!
回到未被砍掉手脚剐去眼睛割下舌头耳朵做成人彘之前,若不是最后看不到光听不到声说不出一句话从头到脚都承受着剧痛的感觉过于真实,江初唯当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憨娇儿,憨娇儿,憨娇儿……”梦里,祖母总是这般唤她,在她未入宫之前,祖母常常念叨她:“我的小娇儿太憨了,看不透人听不明话,没法与人争上一二,自是寻个老实人嫁了便好。”
十五岁的江初唯趴在祖母的腿上,一边吃着桂花酥一边傻乎乎地笑,“小娇儿不憨,小娇儿聪明着呢,小娇儿要嫁将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
“如何算是放在心尖尖上?”祖母笑问。
江初唯一时答不出来,直至遇到来府里视察工作的周翰墨,他亲自为她堆雪人,解下斗篷披她身上,背着她在雪地里走,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她以为这便是放在心尖尖上了。
“敏敏,我带你回家。”江初唯被周翰墨哄得鬼迷心窍,连自个儿到底是谁都忘记了。
爱吃爱笑爱皇上的江初唯进宫后一路晋升,从贵人到贵妃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后宫佳丽三千,周翰墨就宠她就宠她,一时风头无两,将人养得飞扬跋扈娇纵蛮横,凡是周翰墨宠幸过的女人,她都不喜欢,有事没事找人茬,甚至跟手帕交姐妹撕破脸,树敌无数,以致到最后谁把她做成人彘,江初唯都不知道。
唯一记得女人说的那句话:“江初唯,你不过是惠敏皇后的替身罢了!”
难怪周翰墨三天两头就要抽一次风,火急火燎地冲进昭芸宫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脖颈间蹭来蹭去,然后一遍一遍地跟叫魂似的喊她:“敏敏,敏敏,敏敏……”
她,江初唯,祖父是当朝御史大夫,祖母是先皇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叔伯堂兄们皆为朝廷命官,虽说双亲早亡,却也是家里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天之娇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奈何终究抵不过一个死人,一个藏在周翰墨心里跟蚊子血一样抹不掉的白月光。
却也不是一般的白月光,因为她有女主光环。
如果不是死后脑子里出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剧情和画面,江初唯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原来生活在一本小说里,而且……不是正文!
正文主讲女主跟狗皇帝的爱恨情仇,最终以女主的烈火自焚全剧终,周翰墨伤心欲绝,一觉起来大肆扩充后宫,但他的心已经死了,是个没有感情的打桩机,利用后宫整顿前朝势力。
江初唯出现在小说番外一卷,为了衬出狗皇帝对女主的痴心,硬要她凄惨收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她不是女主吗?所以不配拥有自己的人生!
她只是周翰墨牵制江家的一枚棋子,从一开始他就是有所图地接近她,真真是应了祖母说她是个铁憨憨,是她的一厢情愿害得江家满门抄斩,上下三百多人无一幸免,小侄子不过五岁的幼儿,进宫那天还抱着她哭:“小姑姑……不要走……小元儿乖乖……”
江初唯未曾跟女主打过交道,她自然不会去恨一个陌生人,但对于狗皇帝……
她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是她自己太傻,一片痴心错付,又怪得了谁呢?
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新做人的机会,那么,她发誓再也不会为狗皇帝掉一滴眼泪,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活为江家活。
细算日子,江家出事即是来年开春,她所剩时间不多了。
待窗外那株红梅凋零至最后一片花瓣,周翰墨以谋反罪名将江家满门抄斩,仅留江初唯一人存活于世,或是念及往日情分,只是将她打入了冷宫。
江初唯在冷宫苦苦熬了三年,每日都盼着周翰墨能来看她一眼,然后等到了她死的那天也没见到他。
呵呵……江初唯觉得前世的自己太可笑太可怜了,周翰墨留她根本不是念及往日情分,不过要她偿还入宫三年来受过的恩宠,她被做成人彘,想来也是他的默许。
除了她的死。
江初唯被做成人彘泡在酒翁里,就这样痛不欲生地也不知道过了几天,一直到有人闯进冷宫抱住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听不见,但她还能感受……在他怀里很温暖。
他抱了她好久,滚烫的眼泪淌进她的脖颈,瞬时被一股暖流团团包裹,以致脖子被割断,她都没有感觉到疼。
终于解脱了不是吗?
是他帮了她。
江初唯心存感激。
这一世,她定会将人找出来,好好报答。
——
天未亮,周翰墨从西偏殿玥兰阁出来,经过昭芸宫主位寝宫时,止步望了一眼。
“竟然没人追出来?”每来昭芸宫偏殿过夜,江初唯都会大闹一场,今儿却是风平浪静,这让周翰墨颇感意外。
跟在后面撑伞的太监总管春公公,“兴许是敏贵妃昨日意外落水感染风寒失了精神。”
“意外落水?”周翰墨冷笑,满是嘲讽,“她是想推温婕妤下水吧?”
“陛下,今年这雪下得猛了些,不到开春是化不了了。”
周翰墨回头望向玥兰阁,眉头皱了皱,“温婕妤辛苦了,多送些药膳瓜果过去,正殿那位也不能怠慢,免得江家老头子起疑心。”
目送周翰墨出昭芸宫,江初唯关上窗退回炉边烤火,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暗自骂道:狗皇帝是真的狗。
他太了解她的性子,这才安排温诗霜住进昭芸宫的偏殿,就是要她处处刁难温诗霜,让温诗霜得不到一天的安稳日子。
天下男人就数他最薄情寡义了,刚跟人你侬我侬滚完床单,提了裤子就不认人开始算计。
他要温诗霜在她手里受尽折磨,甚至不惜牺牲皇家子嗣为代价,以此拉拢温父刑部尚书对付江家。
上辈子她恃宠成娇,但人还没坏到骨子里,毕竟是见血都怕的娇娇小姐,怎会恶毒到害人性命,她教训温诗霜至多是罚跪抄女经,所以她怀疑是狗皇帝自己害没了温诗霜肚子里的孩子,却让她背了黑锅。
“狗男人!也不怕生个孩子没□□吗?”江初唯咬牙切齿将手绢绞得不成形,这辈子她一定不会再做他手里的棋子了。
一番梳妆打扮后,江初唯的心绪已经归于平静,她还是那个被狗皇帝宠得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用鼻孔藐视一切的敏贵妃。
柔弱无骨地斜卧在贵妃软榻上,眼皮半阖地睨向立在一旁的绿春,慵懒无力地命道:“请温婕妤进来吧。”
“娘娘,您可不能心软呀!温婕妤这才跪了一盏茶……”绿春跟往常一般没有规矩。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本宫是主子?”江初唯水眸潋滟看不出任何情绪,但语气比方才稍稍凉了一分,便教人觉得有些凶。
“奴婢马上去。”绿春惊恐万分地退了出去。
江初唯眸光一转落到香巧的身上,这是祖母亲自选出来陪她一起入宫的丫鬟。
前世在她最落魄被打入冷宫的时候,香巧仍是忠心耿耿对她不离不弃,不像刚出去的绿春,面上乖巧懂事嘴甜,实则是狗皇帝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没事儿便挑唆她跟各宫娘娘的关系。
“香巧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江初唯凑去香巧耳边窃窃私语说了一阵话。
香巧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小姐?”
江初唯微微一笑,轻拍她的手背,“你家小姐昨日在塘里一泡,脑子进了不少水,睡一觉起来想明白了好多事。”
香巧随江初唯进宫三年,头一年两人感情是真好,但后来因为绿春的关系,小姐待她愈发的疏离,好心劝诫却被曲解成恶意,这让香巧伤透了心,却也从未想过背叛。
江初唯一日是她的小姐,便一辈子都是她的小姐。
所幸她的小姐终于醒过来了,她发自内心地高兴,办起事来更是干劲十足。
温诗霜脱了斗篷才进的屋子,带了一身的寒气,还有头上染了些碎雪,屋里比外面暖多了,碎雪融成晶莹的水珠子,凝在发间别有一番风味。
“贵妃娘娘安好。”温诗霜福了福身,态度端的不卑不亢,入宫三个月她已经习惯了江初唯的刁难。
“看座。”江初唯坐直身子,腰板下意识地挺了挺,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
她上辈子眼睛长在头顶,很少正眼看后宫的妃嫔,今儿细细端量一番,不禁感叹狗皇帝暴殄天物,这都是什么天仙儿的小姐姐。
皮肤好白,眼睛好大,鼻子好巧,嘴巴好紫……冻紫了,但也是紫里带红,与众不同。
“温姐姐,你冷吗?”江初唯虽说入宫早,但年纪却比温诗霜小,生的又是一张娃娃脸,圆溜溜的杏仁眼会说话一般,只要她不作妖,就她这长相还是非常具有欺骗性的,谁见了难保不会激起保护欲。
温诗霜接过江初唯递来的热茶,没喝,担心她下毒。
江初唯看出她的忧虑,也没说什么,笑呵呵地又塞给温诗霜一个手炉,“这么冷的天儿,温姐姐这么好看的手,若是冻坏了怎么办?我可是会心疼的。”
敏贵妃今日没吃药吗?
温诗霜抿着唇,余光偷偷瞥去。
江初唯身子骨向来不好,入宫三年小病缠身不断,生生将人磨得跟柳条似的,孱弱不堪,走路三步一喘五步一咳,平日去哪儿都得坐步辇,委实是一位身娇体贵的病美人。
其然只有江初唯自己知道,她入宫初始可是元气满满,跟小白兔一样活蹦乱跳的,搞成现在这副要死不死的鬼样子,皆由狗皇帝一手造成。
她入宫那天正是惠敏皇后的忌日,周翰墨触景伤情,喂她吃掺了核桃仁的桂花酥,江初唯对核桃仁过敏,到夜里起了一身的红疹,半个月没法侍寝,之后周翰墨又在药膳里加了其他东西,连累她的身体就没好利索过。
江初唯入宫三年没跟狗皇帝睡过一次觉,前世她每每想到这个都会伤心垂泪,所以她才会讨厌那些受过宠幸的妃子。
她是自卑了。
但现在她觉得是祖坟冒了青烟才保住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没给狗皇帝糟蹋。
“咳咳咳……”江初唯低头轻咳,眼角一片嫣红,眸底溢出一层水汽,仿若春色氤氲开来,如此楚楚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微颤的长睫半抬望着温诗霜,“温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我可以跟你交朋友吗?”
自打入住昭芸宫偏殿后被折磨得夜夜做噩梦头发一把一把掉的温诗霜:“???”
江初唯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为了保命不被做成人彘,她必须先发制人,把狗皇帝的女人全部攻略了,化敌为友,至于个别不上道的小怪,那就直接弄死好了。
她,钮钴禄·铁憨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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