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眼间跟狗皇帝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同样都是细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风情,笑的时候便会非常明显,仿若能挑进你的心里。
不同之处是眸底的情绪,周翰墨双眼凝着衿贵和化散不开的威慑,而少年则是满满的委屈和无害还有清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江初唯小小声问香巧,“陛下还有其他儿子?”
香巧性子温和又大方,跟各宫人处得都不错,以致宫里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能很快得到消息,她偷偷地瞄了眼少年,压低声音回道:“小姐,那是景王。”
周翰墨性情暴虐而且多疑,在未登大统之前,就联手孝仁太后排除异己,把自个儿兄弟杀光了,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周瑾辞。
传闻周瑾辞最受先皇宠爱,先皇大病卧床期间,最放不下的便是他,就连最后的遗诏也是为了护他。
周瑾辞六岁出宫入住亲王府,之后便极少在宫里露面,江初唯仔细回想了一番,她前世确实不曾见过他,直至江家出事的前一日,狗皇帝突然宣她觐见,那会儿她受罚禁足,已经两个月没出过昭芸宫,被召去太和宫给周瑾辞行束发之礼。
那年周瑾辞不过十四岁,还未到束发之年却被狠心的周翰墨派去北疆历练,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
至于周翰墨到底有没有搞死周瑾辞,江初唯就无从得知了,因为没过几日她就被打入冷宫,之后便与世隔绝了三年。
“你是景王?”江初唯将少年从地上扶起来,用锦帕轻轻地拭去他脸上的碎雪,望进他清亮透明的眼睛,里面映有自己的倒影,满面笑容,甚是可亲。
这样便不会吓到孩子了,江初唯心想。
少年却仍是害怕,目光闪躲,不敢与之对视,还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跟江初唯的距离,长睫怯怯地发颤,又乖乖地点了点头。
前世的周瑾辞虽然话少内向,但也不像现在这般模样,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而且身形更为单薄了,十三岁像个十岁的孩子,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这让江初唯很是纳闷,亲王府日子不好过吗?
“你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大皇子周千衡哭够了才想起算账,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奈何眼睛通红满脸泪痕,还挂着两条鼻涕,看起来一点儿凶悍,甚至有些可爱,仰着小脸质问江初唯:“你知道本皇子是谁吗?”
这不废话吗?
狗皇帝就一个儿子!
“大皇子,你知道本宫是谁吗?”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熊孩子,只有一招有用,那就是跟他正面刚,不然他还以为你好欺负。
江初唯往前一步护住身后的周瑾辞,与此同时,昂首挺胸,下巴也抬了起来,总之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本皇子管你是谁?你打了本皇子,父皇定饶不了你!”周千衡方才哭得太认真,以致宫人喊了好多声贵妃娘娘,他都没有听进去,再加上江初唯看着年纪很小的样子,便以为她是宫里新进的秀女。
“小家伙,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江初唯伸手去捏周千衡的脸,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凤子龙孙,小脸真是又白又嫩,仿若能掐出水来,一捏就上瘾,让人爱不释手,“本宫是大周的敏贵妃,也不知道纯妃姐姐可有跟大皇子讲起本宫?”
周千衡今年七岁,大多时候都跟在纯妃身边,很少有机会出来看看世界,但耐不住性子使然,只要一出洢水宫,如同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招猫逗狗,到处惹祸,后宫妃嫔碍于纯妃的脸面,向来都是纵容和巴结他。
“你是敏贵妃?”周千衡明显慌了,眼睛不自觉地眨得厉害,因为纯妃时常在他耳边念叨,后宫哪儿都能去,但昭芸宫不行,后宫谁都能招惹,但敏贵妃不行,时间一久,孩子就给洗脑了,江初唯于他而言便是洪水猛兽的存在,即便他从未见过她。
“本宫就是敏贵妃,大皇子有何指教?”江初唯声线甜媚,却也不像其他妃嫔那般讨好他,她好像是真心喜欢他。
这一点让周千衡略微吃惊,望着江初唯颊上笑出的梨涡,他竟然有些害羞了,跟他想象中的敏贵妃相差甚远,气势立马降了一大半,请安道:“千衡见过敏贵妃。”
不管周千衡性情如何,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心思必然有单纯的一面,别人对他什么态度,他其实看得比谁都清楚。
更何况江初唯生得这般的娇美,美得他都想摇尾巴了。
江初唯还没出大招,熊孩子就红了脸,人也变得乖巧了,真是猝不及防,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周千衡虽然性子野,但本质不坏,年纪又小,自是好骗,“本宫最近得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大皇子空闲了可以去昭芸宫玩。”
说罢,不忘又捏了捏他的小脸。
周千衡脸更红了,却也没说什么,最后瞪了眼周瑾辞,便领着宫人离开了。
“臣弟谢过敏贵妃。”少年的声线温润,因为怕生,尾音微微发颤,跟他人一样,让人觉得可怜。
“今儿天冷,快回去吧。”江初唯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周瑾辞披上,系领带的时候,动作又细又慢。
她的手指跟白玉一般剔透,骨节分明,指甲受了冻,有些泛红,衬得更为好看。
缕缕清香在鼻尖萦绕,不是红梅的幽香,而是专属于江初唯的女儿香,周瑾辞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
却始终不敢看江初唯一眼,待心绪平静,小心地提着斗篷的后摆,步履艰难地走出了梅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举目遥遥望去,是太和宫的方向。
前世,她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雪雾影影绰绰地披在少年身上,像是蒙了一层轻纱,竟然出奇的赏心悦目。
江初唯跟香巧感叹道:“斗篷好看,明日再吩咐尚衣局制一件吧。”
香巧应下,又好奇问道:“小姐为何护着景王?”
江初唯摘了几枝红梅,小手已经冻得绯红,低头哈了一口气,“不为什么,只觉得可怜。”
十三岁的周瑾辞虽然大不了大皇子几岁,但按照辈分怎么也是周千衡的皇叔,却被自己的亲侄子摁在地上欺负,教旁人看尽了笑话。
不管什么原因,都有些过分了。
从梅园出来,周瑾辞还未离去,从他身边过时,江初唯坐在步辇对他笑,娇艳之色胜过她手捧的红梅花束。
周瑾辞跟方才一样急忙埋下脑袋,等江初唯走远,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到她白皙的脖颈上,陷入了无边的沉思。
唇角浅浅地勾起,带出一抹痴恋和阴鸷。
“受了欺负还不出宫吗?”江初唯又回头望了一眼,纳闷地嘟囔一句。
“小姐,景王为何要出宫?他本就住在宫里。”香巧跟在步辇边上走。
江初唯身体微僵,缓缓转动脖子,眉间满是疑惑:“景王不是住在亲王府吗?”
“先皇有遗诏,特许景王束发之前常住慈乐宫。”香巧道。
慈乐宫原是仁孝太后的寝殿,自周翰墨将仁孝太后扳倒后,慈乐宫基本上就算是废了,几乎跟冷宫差不多的待遇。
周瑾辞在慈乐宫生活,想来日子定是不好过,难怪瘦得跟猴子似的,身边也没个贴心人,光天化日竟给熊孩子欺负。
跟周翰墨一样都是先皇的儿子,周瑾辞明明还更得先皇的宠爱,到头来却过得凄凄惨惨。
江初唯垂眸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一想到周瑾辞可怜无助又弱小,心里难免生出怜悯之情,但更多还是震撼。
周瑾辞的人生轨迹怎么跟前世不一样了?
上一世,周瑾辞六岁就出宫入住了自己的亲王府,先不论日子可以过得多潇洒,但至少不会随便受人欺压……
江初唯柳眉轻蹙,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重生怎么还连累了无辜的旁人?
亦或者周瑾辞也是重生,他选择了跟前世不一样的路,一条留在原地受苦受难的路?他又不是傻子!
想到最后,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麻,江初唯摇了摇头,钻牛角尖根本不管用,还是找机会问问当事人。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先睡一会儿,毕竟等会儿可是一场硬仗。
江初唯将将入睡,香巧上前将人唤醒,“小姐,静羽宫到了。”
江初唯睁开眼睛扫了一圈周遭,偌大的庭院除了一片雪茫茫,连个有生趣的活物都见不着,秦子苓姐姐这是过得多佛系呀,是打算在静羽宫躲上一辈子吗?
江初唯也没想拉秦子苓入世争什么,她只是对秦子苓太心疼太愧疚了。
前世,在江家倒台所有人都忙着跟她撇清关系的时候,只有秦子苓那个傻姑娘冲到狗皇帝的太和宫跪了一天一夜。
狗皇帝无动于衷,将江初唯打入冷宫,秦子苓心灰意冷抹了脖子。
事后,香巧这般说给江初唯听:“贵嫔娘娘血溅当场,染红了太和宫的月季,那是奴婢见过的盛得最艳的花儿。”
江初唯下了步辇站在庭院里望着紧闭的殿门,她无声地笑了笑。
秦子苓本身就是一枝月季,明艳不可方物,但她浑身带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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