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池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其实在最开始从未怀疑过王建,然而因为发现了一个图谋不轨的太子,反而让他对这方面产生了警惕心。
要知道周朝上下的节操都不太高,他的相貌又是拔尖的,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人对他抱有那种龌龊的心思?
这件事逼得他不得不开始审视周围的人,结果就让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王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他眼中的炽热只要稍微敏感点的人都能看出来,还不如平时惯会装样子的太子隐蔽。
幸好除了这两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对他有那个意思,否则只怕他要产生心理阴影了,难不成他的先天天赋是吸引基佬吗?
也是因为王建只是把这份感情默默地放在心底,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所以叶池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对这个人的观感倒是比太子好得多。
不过在即将别离的日子,王建醉酒之后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差点把自己的心意当众说出来。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叶池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男人告白。尤其当对方的身份是王家嫡子,还有郑氏女做未婚妻时,他并不愿意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原因与两个世家为敌。
……等等,郑家和叶家从未有过宿怨,所以这次在他调任地方上推了一下的郑侃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件事,所以才出手的吗?
那么王旻提出那样的建议,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看在他爹叶乾的面子上,又有多少是想把他与王建分开就不得而知了。
这老狐狸,一箭三雕啊。虽然察觉到王旻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是他还是要承这份情。
旨意下发后需要在一个月内前往湖阳郡述职,这半个月来该带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出了这档事,叶池不愿继续在京城磨蹭,于是准备提前启程。
结果在他出城时却又接到了皇帝的口谕。这次来的并非是曹总管,而是一个面生的内侍,未等坐在车里的叶池下车,就听对方在外面道无需行礼,他是特地送几位御医及其家眷前来的。
叶池这才知道,原来先前太子说过的话竟然不是在开玩笑。而且非但把郑御医派了过来,还另外又加了两个太医院的医官。
皇帝的口谕依旧是一贯的冠冕堂皇。叶池虽不用行礼,不过还是在车内撩开车帘,对着内侍说了一番歌功颂德感怀君恩的场面话。
叶池并不认为太子会如此轻易放弃,出于直觉,他对这位表里不一的储君一直抱有很大的戒心,所以尽管对方看似是在担心他的身体而送来了御医,但他却并不信任他们,就连郑御医也同样被他怀疑着。
他不是不相信郑御医的品格,只是一旦太子耍阴招,用对方的家眷相威胁的话,叶池不认为对方会为了保护他而牺牲自己的家人。无分对错,只是人性本能。
这次出行比前几次的队伍更为壮大。
叶池看着那足有几十平米的车厢甚至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里路上的一切东西都由叶管家一手包办,叶池并未费心,对于这种情况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叶管家一向把叶池放在第一位,而且赴任从京畿到湖阳郡,路上要穿过司州、兖州两个州,弘农、河南、陈留、淮阴四个郡,足有数百里,哪怕是走在官道上,也不能保证每个晚上都有可以住宿的地方。
为此,当然要准备好一个可以作为卧室来用的大车厢。
除此之外,光是装家具的马车就有十几辆,再加上装衣服的、日用品的、药材的、笔墨书籍的……另有粗使下人乘坐的车辆,足有近百。
车队的周围还有叶府原本的护院和成为陈留侯后派来的亲卫,浩浩荡荡足有几千人。
就这样,叶管家还担忧于带着的东西和人太少,生怕去了湖阳郡让叶池在生活上受委屈。
成为陈留侯后,允许有家将和亲卫,不过数量并不多,只有几百人。实际上一些有实力的世家家中受过训练的护院和侍从战斗力并不弱,可以算得上是私兵了,类似的人叶府也有。这应该算是上层世家中的潜规则,就连皇帝也懒得追究。
这些亲卫大都没有深厚的背景,在京中不受重用或是因为各种原因受到排挤,因此才会派到叶池这里跟随他去湖阳郡,相当于另类的放逐。
对于这些亲卫叶池不太上心,毕竟里面说不定会有多少探子,不过那位家将他倒是见了几面。名为蒋涵,寒门出身,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肤色偏黑,以周朝人的审美绝对算不上好看,但看上去性格很稳重,还能约束住手下。于是这次出行叶池就把护卫工作安排给了对方。
一切都准备妥当,路上一人独处时他才想起来,先前一直忙着自己的事,竟把叶苍忘在了脑后,于是派人将少年找了过来。
再一次见到叶苍,叶池发现这个少年又长高了一些,总算有了些挺拔的样子,脸上轮廓也更显硬朗,只是依然沉默如昨。叶池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这样刚好,他不太喜欢高调轻浮的人,更欣赏沉稳淡定的性格。
如今的少年不再想前几次见面那么紧张了,对于他的问话能做到言之有物,叶池欣慰地点点头,拿出了一本自己颇喜欢的字帖。原本是想着能在这车上教叶苍习字打发时间,结果等着上了路他才发现他想得太天真了。
这里可不是京城中宽敞平坦的大街。如今没有水泥柏油,哪怕是专门给达官贵人走的官道也都是土路,车马走过,尘土飞扬。
加上中原地区二十年内换了三个朝代,百姓因战争流离失所,直到如今也没能恢复过来。偏偏周朝自上而下奢侈成风,皇帝好大喜功,为了扩建宫殿而强征徭役,至于与百姓生活相关的其他设施反而被放到了一边。
这官道上不知多久没人维护,坑坑洼洼,间或有硬石土块等物挡在路中,即便牛车里为了舒适已经垫了好几层褥子和毛毯,依然没起到多少减震的作用。
在现代的时候叶池不晕车不晕船不晕机,来到这里,没坐上一个时辰发现自己原来晕牛车。
车上摆放着令人齿颊生津的蜜饯,然而叶池是一口都吃不进去,脑袋在这样的晃荡中迷迷糊糊,胃里也不舒服,昏昏欲呕。
不知是因为在车上太折腾,还是叶池的身体太差,半路上他竟然又病倒了。
这下子叶池反到觉得比先前舒服,至少因为病情他一路昏昏沉沉,好歹不像最开始那么难受了。
但是叶管家等人却十分担忧。
车队里当然不会少带了药物,不但有各类药材,还有一些疗效好的中成药和处方药。郑御医上前给叶池诊过脉以后,认为是因路上太过劳累,叶池的身体才会承受不住。
于是叶管家下令让大家加速赶路,尽快进入兖州境内。
兖州边界与司州相接的地方是陈留郡,此处是叶池的封地,上有侯府。虽说这侯府自从盖了以后就没人住,但至少能让叶池停下休整一番,待身体大好再前往湖阳郡上任。
皇帝偏爱这个外甥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稍微宽限些赴任时日没人会不长眼地站出来指责。
这日叶池依然在牛车中昏迷着,江蓠刚把熬好的药拿过来,看着公子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又是心疼又是惶恐。
对于他们这些伺候公子时间长的人来说,看公子病弱的样子好像已经习惯了,反而是前些日子公子精神奕奕的模样更少见。
然而即便如此,在看到公子因病痛而皱起眉的时候,他们依然会感同身受地难过起来。
无论公子对下有多么严苛,至少对他们来说,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伺候公子。
先前被公子叫过来的叶苍也待在牛车里。原本公子是想教他继续习字,结果在车上没待两天病情就气势汹汹地发作了。
辛夷还不至于和小孩子置气,既然公子没让他离开,这车上又不多这么个人,索性就让他留了下来,正好还能跑跑腿。
叶苍这还是第一次见公子倒下,他虽然在府中听多了公子病弱的传言,但是每次见到公子都是好模好样的,他以为京中的贵人都是这般皮肤白如冰雪,如今才知道原来那是因病而生的苍白。
辛夷和江蓠两人对公子十分重视,一应事务从不假他人之手,于是他只能跪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注视着公子。
看他泛白的唇色,看他微蹙的眉头,和如蝶翼般浓密的眼睫。
他想起了当初他的父亲也是这样躺在了草垫上,然后再也没有起来。
他很怕公子会想父亲一样,但是这种感觉却和当初又有着不同。他感到他的心满涨涨的,仿佛有什么要溢出来,然而同时却又酸又涩,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心里纠结着,身下马车却忽然一停。端着药正准备喂给公子的辛夷手上一抖,洒出去了小半,她横眉冷竖,一旁的江蓠也皱起了眉,准备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未等掀开车帘,就听外面有人惶恐惊叫道:“有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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