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叶苍知晓情况紧急,根本不敢耽误片刻。他毕竟是公子身边的人,原本前院的那些人还以为他受到了厌弃,于是才敢肆意欺辱他。然而却没想到,甫一上路,他就被召到了公子的牛车上去。

    那些曾对他饱含恶意的人顿时都惊掉了下巴。公子的喜新厌旧和冷漠严苛是众人皆知的,从来没有一个被公子遗忘的人最后还能再重新被召回去。

    叶苍却成了个例外。

    所以一看到叶苍过来,这些人哪里还敢多话?虽说前面正打得热闹,但是他们在叶府待的时间久了,早就染上了世家的骄矜,认为区区小贼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尽管在最开始的时候有些慌乱,但是如今早已稳定了下来。

    叶苍面对这些遮遮掩掩不敢与他对视的人,只是一扫而过,哪怕在叶府中的生活并不算好,但他不得不承认,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能表现出世家过人的素质,至少这些下人并没有因为惊慌失措而拖后腿。

    公子常乘牛车而极少骑马,府中有专门养牛的下人,这次上路带了十多头牛,养得膘肥体壮,一看就极为强健。叶苍过去把话吩咐下去,赶牛的人苦着脸应承下来,心中虽然不愿却不敢不从,只好把兵刃和沾了油的稻草绑上。

    此时双方人马正打得激烈,这与府中下人间的小打小闹可不一样,而是真刀真枪的你来我往,一刀下去便是血肉飞溅,你死我活。

    原本还心中埋怨的赶牛人看到这一幕顿时吓得腿都软了,颤颤巍巍地扶着身旁的健牛,话都说不利索,“这……这该如何……”

    叶苍明明在其中年纪最小,但胆量却最大,早已让人拿来了几个火把,用火折子点燃,明亮的火光在白天并不显眼,何况还有漫天尘土遮掩。

    他让赶牛人将牛牵到距离混战处百米的位置,正对着敌人方向,然后领着这些人点燃了牛尾上拴着的稻草。

    受了惊的牛疯狂地向前方跑去,冲入敌军横冲直撞,牛角上绑着的利刃不知伤了多少人。就连躲闪不及的叶府护卫也有损伤,更不用说那些贼寇了。

    好在蒋涵这个家将虽然狂傲,但并非是绣花枕头,尽管在一开始同样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火牛应是自己这方的帮手,于是一边勒马避开,一边大声呼和着让手下躲避。

    叶府这边渐渐收拢起来,反观另一边没有他们这般迅捷动作,伤亡了不少人。

    待火牛散去,剩下的贼寇十不存一,翻不起什么大浪。蒋涵这次差点阴沟里翻船,一想起先前在叶池面前夸下海口定会护侯爷周全,结果路上若不是有人想起火牛阵助威,别说他手下这些亲卫,只怕连他都不一定能活得下来,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原本还以为这位新主上全凭一张脸和一个好家世才能混到如今的官职,不料此时却发现,原来是自己狭隘了,对方的头脑远在他之上。至少他受到偷袭之时,就没想到这么好的方法。

    此时这些敌人数量少了大半,而且因为火牛的冲撞战斗力也被削弱了不少。那些听了叶池命令的下人们先前还心存惧怕,如今一看己方占上风,顿时起了贪婪心思,一个个忽然都化身为英勇斗士,悍不畏死地往上冲,只恨贼寇太少不够分。

    蒋涵被唬了一跳,忙让自家亲随留下几个活口,随便把手上长刀的血迹甩了甩插回刀鞘,转身去找叶池禀告情况。

    *

    事实上叶池的心理压力比他们要大得多,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只是一个出身于现代的普通青年,现实生活中曾见过的最血腥的事可能就是做菜的时候被刀割伤了手指。然而如今他的面前正上演着真实的战争,不是电视里那些用血包化妆出来的伤口和血浆,而是尸横遍野,是血肉横飞,是直面生死的缠斗。

    他听着耳中不断传来的嘈杂声,感受着不断翻涌上来的艰涩,面色愈加苍白。

    他用手捂住胸口,紧紧咬住牙,生怕自己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没能坚持下去,可腿上却渐渐没了支撑的力气。

    辛夷忙在一旁扶着他,江蓠顺势将车帘合拢,“公子放心,如今我们已得了先机,这些贼人不成气数。”其实她们看到这一幕也觉得十分惊惧,然而为了照顾好公子,她们必须要把这份情绪按压下去。

    叶池没有继续坚持,他发现他还是越不过自己的心理底线,类似这种血腥场面还是少看为妙。

    耳听外面的打斗声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则是己方的欢呼雀跃,叶池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他长舒了一口气,端坐在马车的案几旁,身上是方才随意披上的外衣,白色的里衣领口露出来,略显凌乱的衣衫明明不够整齐,放在他身上却自有股洒脱之气。

    不等蒋涵这个家将前来汇报情况,反而是叶苍这个小少年跑得更快,一向沉默的少年如今眼睛都亮了起来,脸上不同于平时的沉稳,而是带上了一丝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兴奋,“幸不辱命!”

    “嗯。”得到了好消息,叶池看上去却并不高兴,和以往对他的温和不同,而是格外冷淡地道,“跪下。”

    叶苍一怔,连忙跪倒在地,江蓠心头一跳,抢先一步训斥道,“未经公子允许,你怎能自作主张地进来?没规矩。”叶池这样忽变的态度一下子让江蓠想起了那些因为得宠而一时忘形的下人,在他们恃宠而骄的瞬间,他们就失去了公子的偏爱。

    江蓠并不是个老好人,她更多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帮助他人,可是这次路上的危机若不是叶苍机灵,说不定整个车队都要折进去,她实在不愿眼看着叶苍为一点小事受罚。公子面对失了兴趣的仆从总是毫不手软,这般年纪的少年,说不定一顿杖责都坚持不下来。

    辛夷瞥了她一眼,没有开口,若是以往她定会嘲讽对方不等公子回应便擅自做主,但这次却保持了沉默。

    面对江蓠和以往不同的主动,叶池扫了一眼过去,然后就见这位一向稳重的大丫鬟白了脸色。

    他重新将视线放在叶苍的身上,正要说话,就听到了铃铛声在车厢中响起。这是一位管事想出来的法子,用一道细绳将两个铃铛绑起,分别放在车内和车外,一旦有事便以一定的规律拉动细绳,使铃铛响动,在路上用这种方式进行传话。

    辛夷当先起身,越过插屏到外面去微微打开门帘,未几转身回来道:“是蒋涵大人前来禀告外面的情况。”

    经过叶池点头示意后,辛夷领着这位家将大人上了牛车。

    蒋涵一进来,顿时给车上带来了一股血腥气。他刚刚在外厮杀完,这荒郊野外又没有地方沐浴更衣,他穿着那身染血的甲胄,腰胯长刀,进来单膝跪在地上。

    俯首对叶池道:“贼寇尽数诛灭,属下留下了几个活口,不过其中有两人咬碎了口中的毒药,毒发身亡,仅剩一人虽然被卸掉了下巴,但是一直声称是和兄弟们一起来抢劫的。”

    蒋涵也很无奈,这话一听就是假的。匪徒若真是为了财物应该抢完就跑,而不是在杀人上浪费那么多时间。而且劫道的贼寇纪律没有那么强,更不会在嘴里藏上灭口的毒药。

    他心中忽地升起一个念头,相比之下,这些人倒更像是大人物手下的死士。

    叶池清楚蒋涵问不出什么答案,对此并不失望,“剩下那个……”叶池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随你吧。”

    他心中苦笑,明明能猜出那个活口的命运会如何,但他还是做不出抹杀生命的命令。或许在他人看来有些伪善吧,但至少他希望自己突破这份底线的时间越晚越好。

    他不欲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于是让蒋涵下去重整车队,至少在今天入夜之前到达驿站。

    蒋涵转身离开,临走时,叶池又叫住了对方,“你去统计一下,凡事在此次事件中亲手杀敌者,无论是亲卫还是府中的下人,都按照我说过的赏赐兑现。”

    他顿时心头一跳,下一秒心间火热起来。先前叶池的命令他自然也听到了,当时还在心中不忿道,叶府中这些细胳膊细腿的下人能顶什么用,有那些财物不妨赏赐给他手下的儿郎。

    然而没想到,叶池竟真的毫不徇私,说赏赐就赏赐,他在激动的同时,不由赪然。哪怕这位主人看上去体弱多病,不是长寿之相,但至少他足够大方。

    叶池却不管他的想法,在他退下后,又对江蓠和辛夷道,“你们两个跟着一同去。”

    两人对视一眼,虽说有些犹豫,但面对这般冷漠疏离的公子,还是低头应是。

    一时间整个车里就剩下了叶池和叶苍两人。

    叶池终于把目光重新放到了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他此时的眼神很复杂,沉默良久,终于道:“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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