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先前曾和叶池有了一番不算愉快的对话,可能公子在醒了以后就不会再要他,但叶苍还是把叶池的身体放在了第一位。先是扯动铃铛,向他人报讯,然后自己拿过一旁放着的干净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公子额上的冷汗。
虽然在车里的这段时间他一直看着江蓠和辛夷是如何伺候公子,但换了他自己上手,还是额头冒汗,一个动作要翻来覆去想上三四遍,就这样还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叶池的车厢是重中之重,随时有人等候在外。先前江蓠和辛夷出去,跟随蒋涵统计叶府门下个人的杀敌数,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见一直随侍在车旁的小厮跑过来叫人。
江蓠思忖片刻,主动留下,让辛夷回去照顾公子。辛夷也不跟她客气,一提裙角匆匆忙忙地疾步回去。
一进到车厢,就见公子躺在卧榻上,正陷入昏迷中。明明她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一回来就发现了这种情况,哪怕她原本还对叶苍救了他们而产生了几丝感激,如今统统都转化成了埋怨。
只是在如今这个时刻,她就算是责备对方也没什么用。只瞪了少年一眼,然后忙让随侍的人去将御医找过来。
御医的诊断也是老生常谈了,无非是那几句话,公子生来胎中就弱,底子差,这些年来因父亡母丧,心中情绪郁结,忧思太过,这些天来舟车劳顿,本就是强弩之末,偏偏方才又经历了一场大战,大喜大悲起伏激烈之下,难免给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
这病也没什么治愈的方法,归根结底是身体弱,只能小心将养,于是提笔一挥,又写了一张新药方。
辛夷这些年来一直跟随在叶池身边,不说久病成医,但对医药等物也有粗浅的了解,先大致看了一遍药方中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于是找亲信之人去抓药煎药,自己则一直陪在车厢里。
等到叶池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此时车队也到了兖州边境的一处驿站,叶管家特地先去巡视了一番,将其中最大最好的房间留给叶池。
不过这里毕竟只是临时住宿的地方,环境不算好,驿舍都十分老旧,叶管家不得不命人先从里到外清扫一遍,然后将家具被褥等物全数换上自带的东西。
于是等到叶池进去时,看到的就是焕然一新,仿佛叶府卧房翻版的居所。就这样,叶管家还觉得做得不够好,又是失望又是心疼地道:“这里环境太差了,公子先对付一晚,明天若是身体好些了,我们直接上路,再过两天就能到达陈留侯府了。”
叶池先前提到驿站,本来是想让这些跟队守夜的亲卫们休息,自己在牛车上对付一晚就行。不过叶管家都已经帮他收拾好了,他也没那么矫情非要拒绝。
无论车厢里布置得多么豪华,总归不如脚踏实地舒服。
他的身体还没好,手脚都是软的,就连下车都要人帮忙扶着。勉强支撑着回到屋里,这才瘫坐在榻上,只走了短短的一段距离,身上却出了一层细汗。
他没把叶苍撵出去,少年心中虽忐忑,但依然跟在他身后。
待坐定后,叶池才问道:“事情统计得如何?”
他也是后来才想起来,江蓠和辛夷不管多么能干,毕竟还是女孩子,让她们去直面战后场面不太好。不过当时人已经派了出去,他后来又晕倒在车里,没办法收回命令,只好将错就错。
不过除了这点差错之外,不得不说江蓠的确是十分合适的人选。当初在叶府中时,江蓠和辛夷虽然同为贴身侍女,但二者分管的事务却有所区别。辛夷负责有关他身边的一应事务,重点在于伺候他这个人,而江蓠却是统筹管理主屋中的所有丫鬟,在庶务上更有建树。
就比如这次战斗,江蓠不过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就把名单整理了出来,包括其中牺牲的亲卫护院、还有每个人的杀敌数等,并根据叶池先前的命令,将抚恤和奖赏也都写在了后面。
叶池接过去一看,所有的条目清清楚楚地罗列着,一目了然,满意地点点头。
这次拜叶苍的火牛阵帮助,车队少了许多人员伤亡。或许在这个世界的人来看,这些下人的命还不如那些逃跑的牛来得重要,但叶池却是为此松了口气的。
贼寇大多都是被牛角上的兵刃所伤,或是被牛头顶死,或是被牛蹄踩踏,真正杀敌的人并不多,其中能杀敌五个以上的就更少了。这么一算,一场战斗下来,他付出的不过是那十几头牛,还有几万钱和数千匹丝绸而已。
在这些人中唯有两人杀敌超过十人,一个是蒋涵,一个是他手下的亲卫,都不是奴籍,叶池想了想,提笔在上面给这两人又多加了一百金的赏赐。蒋涵是首领,于是在这之上再多加十匹锦缎。
军队的事他不熟悉,如今只能依靠蒋涵,但是他早晚要把兵权握在自己的手里。他用手点点另一人的名字,若是能分化蒋涵的手下,效果自然更好。
叶池接着往下看去,发现在这份名单中还有一人被单独列了出来,那就是提出火牛阵的叶苍。
他不由得感叹,不愧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子,这个奴隶出身的少年明明从未接触过兵书,但却对排兵布阵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用以解决危机。这是对方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在后面慎重写下“除奴籍”三个字,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少年,道:“既然你原名靳砀,恢复良籍后还是用回本名吧。”这个名字他也更熟悉一些。
江蓠神色复杂地看了少年一眼,能够恢复良籍,对于他们这些卖身为奴的人来说是天大的赏赐,但让他用回本名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在叶府中,唯有成为主人家的心腹之人才可被赏叶姓,受到主人的重用。老主人逝后至少为公子留下了十几个亲信之人,而至今公子身边却还没有人得此殊荣。
叶苍本是第一个,如今却被收了回去。
靳砀却时心头一沉,他本是羌人,对汉名并不在意,这个名字也不过是他的父亲用四头羊和一个书生换来的,并没什么实在意义。若论起来,他当然更喜欢公子给他起的名字。
然而先前他的欺骗让公子发怒,虽说公子从醒来后没再提这件事,但他却一直又是忐忑又是愧疚地等待着公子对他的处罚。
他心头满是失落,却又安慰着自己,至少公子没将他赶出去,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这个少年一贯沉稳,然而这次他的沮丧却让屋里的人都看出来了,但是没人敢开口。
叶池将改过后的名单交给江蓠,让她在到达湖阳后,按照这上面的指示将抚恤和奖赏分发下去,找时间先把这件事告诉府中的亲卫和下人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正好让大家高兴高兴,同时借此机会激发一下大家的荣誉感和竞争心。
辛夷则去吩咐手下的小厮赶忙烧水,给公子沐浴备用。
叶池在察觉到少年隐瞒他的时候,本是想小惩大诫一番,然后再施展怀柔手段,为自己培养一位心腹。然而在得知靳砀的身份后,他不得不把先前的打算全部推翻。
因为在原著中,靳砀的心思实在难测,叶池不敢保证自己能把这位乱世枭雄笼络到手。万一他付出了真心,最后却被捅刀子,岂不是很惨?
但他又不能为以后的事情而对靳砀表现出忌惮,否则无疑是在把靳砀往原著中的方向上逼。究竟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靳砀实在是件太过为难的事。这就使得叶池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靳砀的身上,对方的情绪一波动,叶池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心中思忖,先前两人是主仆,哪怕因为对方年纪小,他特意关照,但依然有着界限。
如今虽然清楚了这位在后来会成为威名赫赫的武帝,但却不能一下子改变对其的态度。这个少年十分聪明,万一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反而激发了对方的黑化进度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幸好先前他对少年的态度还算好,他将靳砀召过来,“恢复良籍,你今后就不再是奴隶,而是有了更多的选择。”
少年十分认真地说:“奴只想跟随公子左右。”
叶池苦笑,如今你尚未长成,自然会是这般想法。可一旦随着年岁见长羽翼渐丰,可不一定还愿意居于人下。
他略过此事,又问道:“方才为何不乐?”
靳砀抿了抿唇,“奴更喜欢公子赐奴的名字。”语气有些委屈,倒是颇和他如今的年纪。
叶池失笑,沉吟片刻道:“周人在成年后都会由长辈取字。虽然你如今仍是少年,但我提前为你取字‘苍碣’可好?”
他提笔写下这两个字,为靳砀解释,“你既喜欢‘叶苍’这个名字,我便从中取一‘苍’字,‘碣’特立之石也,愿你今后也能如东海碣石一般,立于众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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