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张第一天, 皇城司的亲从官们过来捧场
官家御赐的匾额
天下第一火锅店
你说这排场
左邻右舍好奇地过来围观,就跟做梦似的。
可不是做梦吗, 一觉醒来,家门口多了一间奇奇怪怪的店,用着奇奇怪怪的锅,吃着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吃食,进出的全是高大威武的郎君
这是神仙开的店么
司南把自制的大条幅一挂,敲着小鼓,喜滋滋地做宣传
“司氏火锅店,明日开门迎客”
“家庭聚餐、朋友聚会、个人改善生活,就来司氏火锅店”
“小火锅、铜火锅、自涮锅应有尽有”
“五月开业大酬宾,进店消费皆有礼品相赠消费满二百文,另送八折优惠券办会员卡充值, 进店皆享九折”
一通介绍,可把玉堂巷的百姓们听蒙了。
神仙店铺不愧是神仙店铺, 咋的这么多花样
不说别的, 光看今日店里这些客人,司氏火锅店也来了个开门红。
燕郡王坐镇,亲从官们捧场,这店铺不管开好开赖,谁敢闹事
别说闹事, 做贼的都得远远避开。
除非你不怕燕郡王的玄铁弓。
经过瓦肆说书人的大力传唱, 唐玄的威名就连西北的夏人都知道了。再一打听,竟然是唐大将军的后人
夏国人立马按捺住了不老实的马蹄子。
第一天开张, 不纳外客,只邀亲朋好友尝鲜。
崔家寨的乡亲和茶汤巷的邻居都没来得及通知,店里只有数位亲从官, 满满当当坐了两桌。
司南里里外外地忙活,配菜、调蘸料、加汤底,顺便还要抽出功夫教他们怎么吃,白白嫩嫩的脸蛋染上一层细汗。
对面亲从官的小料见了底,司南连忙起身,要去帮他盛。
唐玄按住他的手,“好生坐着,安心吃,他有手。”
说完,淡淡地往对面扫了一眼。
所有人都下意识挺胸抬头,腰板挺得笔直。
直到唐玄收回视线,兄弟们才悄悄地去看他压着司南的那只手。
是不是摸得久了点
确实摸得久了。
唐玄舍不得放开。
从前两个人也拽过袖子、捏过手指,却不像昨天那样,十指相扣,从店里走到店外。
自从有了昨天那一出,唐玄仿佛开了荤,逮着司南的手就想牵。
司南却心大,根本体会不到唐玄复杂的内心世界,反而嗖地一下抽回手,笑呵呵地指向小料台。
“麻油醋蒜都在那边,吃口重可以多加些盐和茱萸粉。”
“好的好的,我自己盛就行,不劳烦司小哥。”亲从官笑笑,连忙去了。
再磨蹭一会儿就要被唐玄的眼神杀死了。
桌上有一个人,从进门起就有些沉默。
司南刚才悄悄问了,这人就是那个被无忧洞的小贼砍断手筋的钟疆。
钟疆生得浓眉大眼,鼻梁很高,脸型微长,一看就是正派的长相,却又不至于太过威严,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司南不着痕迹地把青笋、五花肉往他跟前推了推,羊肉、鱼虾放到另一边。
他手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不适合吃这种发物。
他做得隐蔽,钟疆却细心地发现了,亲切一笑,“多谢司小哥。”
司南笑着摆了摆手。
其实,从见面起大伙都有意回避着这件事。
钟疆伤了手,用不了刀,拉不开弓,皇城司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大伙刻意不提,说到底是怕他心里难受。
然而,这样刻意的表现,反倒让钟疆有些尴尬。
如今既然有人开了头,话题也就自然地引了过去“想好了吗,要去御马监还是牢城营”
钟疆笑笑,道“御马监吧,牢城营在北边,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我娘不放心。”
同僚挤眉弄眼,“是大娘不放心,还是嫂夫人不放心”
“兄弟们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钟疆摆摆手,自饮了一杯酒,又斟满,朝向唐玄,“借司小哥的酒,跟老大道个谢,若不是你在官家跟前争取,我不会有这等前程。”
唐玄抿了抿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钟疆笑着,也喝了。
亲从官们心里却不大好受。
从人人艳羡的天子亲随,到老太监们磨日子的御马监,谁会觉得这是“前程”
然而,大伙心里都明白,以钟疆的情况,御马监的差事已经是品阶最高、俸禄最好的了,足够他养活一家老小。
大伙默默地喝了口闷酒。
有人拍拍钟疆的肩,带着些醉意说“去了那边别再像从前那么傻,什么脏活累活费力不讨好的活都往身上揽。”
钟疆笑着点点头,“严兄放心,老大说了,我去了就是主事官,那些喂马、铡草、搬草料的活轮不到我。”
对方白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嘴上说得硬,到时候看到监中老的老、小的小,你能忍着不撸起袖子干”
钟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还真忍不住。
司南看着他的笑,心里有些不好受。
唐玄说过钟疆的身世。
出身京郊农户之家,父亲早亡,家中有一兄一弟,母亲兄弟们起早贪黑地劳作,供着他读书、习武,好不容易通过武举,得以选官。
大宋亲从官,多从官家子弟中选拔,平民若想跻身其中,需得比官家子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不仅要足够优秀,还要足够幸运。
恐怕比鲤鱼跃龙门还要难一些。
钟疆,是全村人的骄傲。
十八岁的年纪,刚刚娶亲,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却因为同情一个居心叵测的小贼,前程尽毁。
司南看了下他的眼睛,有失落,有疲惫,却没愤恨,没阴霾。
真难得。
见席间沉默,钟疆反倒主动活跃气氛,“我娘说了,大不了回家种地,生个娃,将来让娃像我一样上书院、考武举、进皇城司,届时还得赖各位叔叔伯伯多多照应。”
大伙一通笑,“别像你这么憨就行”
钟疆咧了咧嘴,“我要不憨,老大能抬举我进皇城司”
那年武举,他不认识唐玄,只瞧着那些官家子弟站得远远的,看都不看他一眼,还以为唐玄被孤立了,热心又正义地上去攀谈。
后来他才知道,人家是官家养子,武举魁首。
谁敢孤立他呀
那是吓的
司南戳戳唐玄,“御马监俸禄高吗”
“每月十贯,另有茶汤钱、差旅费和四季衣裳。”和亲从官相比,整整差出十多倍。
十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算少,可是在衙门为官,年节往来、婚嫁送礼、上下打点,这点铜钱,听不到响就没了。
最重要的,还是憋屈。
人在那种养老衙门里待久了,什么意气啊,斗志啊,全都得磨没了。
要不然,钟疆的娘亲也不会说,让他回家种地。
司南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份“招聘启事”,“外卖送餐员,了解一下”
钟疆一愣,“这是何意”
“送外卖呀有人订了小火锅,外卖员去送。当然啦,你若肯来,怎么也得是个队长。”司南玩笑般说道。
汴京百姓生活规律,三餐时间固定,大相国寺的钟声一响,百姓家也跟着开饭。
外卖送餐大多都是集中在这个时间,这样一来钟疆不会耽误御马监的工作,还能多一项收入。
司南的本意是想帮他。
只是,他考虑得还是不够全面。
他自己觉得外卖员和公务员没什么区别,别人却不一定这样认为,尤其是等级观念极重的古代。
在朝为官,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御马监监丞,在他们眼里也比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高上好几等,更别说只是一个不知道是啥玩意的“外卖员”。
一时间,亲从官们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但凡换一个人说出这话,兄弟们八成要抄家伙揍人了这不是侮辱人么
司南看到众人的反应,这才回过味来,连忙哈哈一笑,诚恳道“是我考虑不周,得罪了。那啥,钟哥别介意,小弟自罚一杯。”
钟疆挡了一下,抽走那张“招聘启事”,顺道改了称呼“多谢南哥儿,我回家商量一下。”
“可以可以,不急哈”尽管知道这是客气话,司南还是挺感激。
真是个大度又温和的人。
唉
钟疆微笑着,把招聘启事折起来,妥善地收到袖中。
司南笑笑,举起那杯赔罪酒,一饮而尽。
钟疆把茶换成酒,也喝了。
大伙陪饮一杯。
酒足饭饱,已经过了晌午。
喝了最后一道“送客汤”,亲从官们起身告辞。
唐玄淡声道“就这么走了”
众人一愣,不、不然呢
唐玄瞄了眼桌上的杯盘碗碟。
钟疆第一个反应过来,忙道“那什么,南哥儿这火锅太香,吃撑了,来来,把碗筷收了,活动活动。”
“哦哦是,吃撑了,活动活动。”
亲从官们七手八脚地收拾起来,不仅收拾了,还拿到后厨洗了。
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进厨房
司南急了,哪有让客人洗碗的
唐玄却是淡定得很,拉着他走到后院,“有东西给你。”
司南吊着眼梢抱着手臂,一点感激的样子都没有,“今日你要不给我摘个星星月亮下来,我记你一辈子”
唐玄掏东西的手一顿,笑道“那你还是记我一辈子吧。”
司南拿脚踢他,“我说的是记恨的记,不是惦记的记”
唐玄顺势捉住他的手,在掌心放了一张纸。
司南微怔,“房契”
继而是莫大的震惊,“我的”
唐玄竟然不声不响地把这间铺面转给了他
司南扬着下巴看他,“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钱”
“不要钱,送你的贺礼。”唐玄微勾着唇,“你不是说请我免费吃一辈子火锅吗”
“你就算天天吃,也没这么贵。”
这里可是汴京城啊,大相国寺旁的黄金地段没有几代人的经营哪里买得起铺面
你看那些外地来的官员,十余年京官当下来,都不一定能挣出一套房钱。
“不成不成,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司南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把房契折好,装进了贴身的荷包里,还满意地拍了拍。
唐玄眼底浮起笑意。
他认出,那个荷包是司南随身带的,里面除了刚刚放进去的房契,还有从他这赢走的玉佩,并三枚铜钱,也是他给的。
不,上次拿叶柄比赛,司南又赢走一枚,现在是四枚了。
司南咧着嘴,笑容灿烂,“你看到了,我不打算收,是你硬要给我。”
“嗯,我硬给的,还给你装到了荷包里,不许拿出来,敢拿的话,就”
“就怎么样”
原本是想说,就打一顿。
然而,即便是一句玩笑话,还是舍不得。
于是改口“就罚你牵我的手。”
十指相扣。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