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眯着眼, 呼吸平缓。
张茂则以为他睡了,吩咐车夫放慢动作。
马车快到宣德门了,赵祯突然开口“我是信玄儿的, 皇后不信。我跟皇后打了个赌, 让玄儿和宗保共同查办私盐案。”
张茂则一时间揣摸不到赵祯的心思, 只垂着头,没搭话。
赵祯话音一转“宗保护着的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张茂则执手道“回官家,那人名为赵德,如今在开封府办差。”
“瞧瞧, 老包都有识人不清的时候。”赵祯虽笑着, 眼底却透着无奈,“回头你跟老包说, 找个由头撤了他的职, 不再录用, 顺便提醒宗保, 离他远点儿这话不能让皇后知道。”
张茂则这下懂了, 官家是在帮唐玄。
赵德本身家境并不好, 这些年靠官俸和贩卖私盐才过上了大鱼大肉的日子。官家撤了他的官, 让他无路可走, 慌了神, 兴许就能扯出身后的大鱼。
看来,官家这是打算拿他开刀了。
赵德此时在张茂则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该罚的罚了, 该奖的也得奖。”赵祯想到司南和钟疆, “茂则啊,你帮我想想,怎么给他们个惊喜”
“是。”
火锅店内, 赵德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拐入一条悲惨的小路,司南和钟疆也想不到将要迎来怎样的惊喜,大伙都吃开了。
为了狠狠地宰赵德,司南专门挑着贵菜上。
“新出的小泥鳅,炸得酥脆金黄,可单吃,也能在锅里涮,要不要”
“要,尽管上”亲从官们笑着回应。
“嫩滑小羊肉呢用香料腌过的,去了膻味,微微辣,要不要”
“要要要”
“十盘够吗”
“十盘哪儿够,怎么也得来个二十盘。”
“好嘞那就二十盘打底了。”
“放心,不会给您剩下”
司南跟亲从官们一唱一和,分分终吞掉赵德十贯钱。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要知道,嘉佑年间一贯钱可以供二十来个大汉饱饱地吃上一顿酒肉。
配合司南应声的主要是唐玄这边的人,跟赵兴一道来的那些虽然没吭声,手上却没闲着,几十盘肉上了桌,眨眼的工夫就没了。
赵德一口没吃,气都气饱了。
小郭到后厨端菜,憋不住笑“我瞧着那位的脸色,挖下一块来能跟城墙上的青砖比比了”
司南更是一脸坏笑,“这才到哪儿大招在后面今日辛苦些,哥给你们留了肉,等着闭了店,敞开了吃。”
小郭嘿嘿一笑,“谢过东家小子就麻利地上菜去了。”
“等等。”司南叫住他,转身盛了碗银耳羹,“把这个给郡王,叫他少喝酒,多吃菜。”
“好嘞”小郭把小碗往托盘上一放,一路小跑着去了雅间,“郡王,这是东家专门给您盛的。”
唐玄嘴角勾起一丝微小的弧度,淡声道“他还说什么了”
小郭笑呵呵道“郡王还真猜着了,东家让我给您带个话少喝酒,多吃菜。”
一桌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某个亲从官一语道破“怎么听着像我家婆娘嘱咐我的”
大伙扑哧扑哧地笑开了,“可不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郡王妃带的话呢”
木清重重地咳嗽一声。
不怕挨揍就继续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调侃的是谁
于是连忙闭上嘴,提着小心看向唐玄。
没承想,唐玄不仅没发飙,还笑了一下。
“咕咚”
亲从官们狠狠咽了口酒。
没醉到眼花吧
老大的嘴角是往上勾了一丢丢吧
不是嘲讽也不是要开弓吧
是因为司小东家
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怪怪的。
所有人都盯着唐玄看。
唐玄压下上扬的嘴角,冷冷道“吃饱了”
众人连连摇头。
“吃。”
眼神冷冷的,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才对嘛,这才是真的老大。
小郭把雅间的趣事说给司南听。
司南顿时得意了,小玄玄一定爱惨了我
得意的司南开始放大招“兄弟们,朋友们,司某做了样新饮品,用的是西域采来的葡萄,南诏运来的砂糖,再加上郡王府里珍藏了整整两个季节的天然泉水凝成的冰块,还有我司家传承千年的独家秘方”
越说越离谱。
大伙笑道“不用说了,尽管往桌上摆”
司南咧开嘴,笑眯眯地看向赵德,“独特的东西嘛,也会有个独特的价钱,不知道掏钱的这位乐不乐意请。”
赵德
没清没完了是吧
得寸进尺是吧
一咬牙,一跺脚,“请。”
一坛破酒,能多贵
“好”亲从官们叫了声好,转头催促司南,“小东家,你可听到了,这位赵兄弟愿意请,快把你这千年难遇的好酒拿上来”
司南瞧了眼赵德,“好心”提醒“是真的贵,一坛十贯钱,本来是想给郡王送礼的,若不是瞧着今日诸位捧场,我还真舍不得。”
赵德听到“一坛十贯”的时候,差点跳起来,吃命呢这是一坛十贯,这些人能喝他一百坛
赵兴压下他的手,在他耳边小声道“别急,这时候急了得不偿失,不如干脆大方一些。”
其实赵德在心里早就骂死他了,他把今天的事都怪在了赵兴头上,丝毫不去想当初他被唐玄追捕,是如何求赵兴帮忙的。
心里骂,嘴上却虚伪地说“保哥,你是知道的,我并非心疼银钱,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若是只请咱们兄弟也就算了,凭什么让他们白白占去便宜”
赵兴难得通透了一回,低声劝“客都请了,不差这一哆嗦,就当是慰劳他们查办私盐案的辛苦。”
赵德心头一颤,猛地看向赵兴。
他开始怀疑自己贩私盐了
这话是在点他
赵兴别开脸,故意不去看他的表情。
他怕看到不想看的。
司南摇了摇小铜铃,“二位可商议好了大宋独一无二的冰葡萄酒,上也不上”
赵德压下眼底的担忧,咬牙道“上”
“痛快”司南乐颠颠地跑去后厨端酒了。
坑死他丫的
赵德当然知道司南是在坑他,可是,他只能老老实实挨宰。
就像赵兴说的,客都请了,若中途闹得难看,前面花去的那些就白费了,还会落个小气的烂名。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留个好印象,回头调到皇城司也好说话。
他走了不少关系,花去大量银钱,终于得到准信,没有意外的话入了秋就能迁入皇城司。
赵德一心以为,绝对不会有意外。
赵兴虽然开始动摇了,到底顾及着多年的情谊,依旧站在他这边。他暗搓搓想着,等到那酒上来,就以难喝为借口让司南赔钱。
就在这时,葡萄酒上来了。
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瓷碗,少少地倒着半碗酒,淡淡的紫色,衬着晶莹的冰块,还没喝,单是这个颜值就把一群大老爷们征服了。
赵兴晃晃脑袋,拼命提醒自己,不能被区区小把戏迷惑,一定不好喝,绝对不好喝。
抱着这样的心思,嫌弃地喝了一口。
赵兴
赵兴
赵兴
赵兴拍桌子,“再来三坛”
太太太好喝了
这冰冰爽爽甜甜辣辣的东西,难道是仙露吗宫里都没有
司南满意地笑了。
好喝就对了。这可是他一颗葡萄一颗葡萄捏的,又加了好不容易提纯的白砂糖。糖分引起发酵,有了酒的香醇,多了葡萄的清甜,少了粮食酒的苦涩,再加上冰块,比真正的西域葡萄酒半点不差。
度数不高,大伙一杯接一杯地喝。好在总共不过十来坛,不然赵德真要吐血了。
付钱的时候,赵德为了羞辱司南,故意把上百两银子换成一筐筐铜钱,让他猫着腰一枚枚地数。
十万枚铜钱,不知要数到什么时候
赵德终于找到一丝报复的快感,就等着从司南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表情。
然而,并没有。
随着装钱的竹筐一筐接一筐地搬进店里,司南脸上的笑越来越大。
钱啊,可爱的小钱钱。
梦想之一就是数钱数到手抽筋
孩子们也十分兴奋,熟门熟路地蹲到竹筐前,一枚接一枚开心地数起来。
从州桥小吃车到玉堂巷的火锅店,每次收摊闭店,司南都会把孩子们叫到一起,一边温温馨馨地聊家常一边开开心心地数钱。
潜移默化地,数钱这个动作已经作为一种轻松快乐的印记留在了孩子们的记忆中。
就像四月霜之于司南。
就像下雨天之于唐玄。
没有如愿看到司南愤怒,赵德反倒怒了,“蠢货,你真要一枚一枚数吗”
司南毫不客气地告状“他骂我。”
唐玄早已拉开弓弦,玄铁箭尖对准赵德眉心,“你找死。”
赵德腿一软,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贼人都怕唐玄的箭。从来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赵兴也吓坏了,没人比他更清楚,唐玄的箭术有多逆天,那是他超了十几年都没超越的存在
“赔礼、快赔礼”赵兴扯着赵德,低吼道。
求生的意识让赵德放弃了尊严和骄傲,深深地弯下腰,“下官错了,请郡王大人高抬贵手。”
唐玄眼神冰冷,箭尖没有移动分毫。
赵兴一巴掌打在赵德脑袋上,把他头上那个装叉用的金冠都打歪了,“你骂的是唐球球吗干嘛冲他说,去求姓司的”
赵德自然不肯。
唐玄握着弓,拉得更满。
牛皮和金丝拧成的弦,发出威严的铮铮之声。
赵德腿一软,咚的一声跪下去。
跪都跪了,干脆转向司南,“是我嘴贱,请、不,求司小官人原谅。”
表情屈辱又硬气。
唉,太惨了。
司南差点都要同情他了。
虽然他贩卖私盐是个大坏蛋,却不能死在唐玄手上,至少不是这一刻。
于是,司南大大方方地摆摆手,“算了,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了。”
赵兴连忙拦到唐玄前面,好声好气地说“你看,姓司的都说原谅了,快把弓收起来。”
一边说一边给赵德使眼色。
赵德就那样跪着,一点点蹭到门口,借着门板的遮挡飞快地站起来,不要命地往外跑。
“铮”的一声,白羽箭离弦。
“嘭”的一声,穿透厚实的门板。
“叮”的一声,金冠落地,大街上多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赵德吓得惨叫一声,脸朝下扑倒在地。
白羽箭穿透金冠,深深地没入青石板。
整条巷子,一片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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