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流水远山, 没有繁花翠竹,只有一个粗糙的草棚,他的少年站在灶台前, 系着小围裙, 鼓着小脸蛋, 在偷吃。
这才是他的人间烟火。
比花前月下更撩人。
小娘子们在尖叫。
司南背过身,快速咀嚼着。
唐玄大步上前,抬脚跨上高台。
裁判们互看一眼,谁都没敢拦。
食案上,八凉八热五个扣碗已经摆放好了, 唐玄瞅了一眼。
司南转着眼珠, 略丢脸。
装酥肉的那个碗,明显缺了一块
唐玄勾唇, “好吃吗”
“当然, 不看看是谁做的。”司南撑着面子, “那个我没偷吃啊, 我在试菜, 我一套做了两份, 这个是备用的。”
唐玄笑笑, 又夹了一块放到他嘴边, “那就再试一块。”
司南脑子还没想清楚, 嘴就张开了,啊呜一口吞下去, 差点咬到筷子。
吞完之后才傻眼。
“啊”
小娘子们叫得更欢。
这次不止是因为司南, 还因为唐玄。
要不是男人们太要面子,也想叫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画面
一箭封喉燕郡王也有拿筷子喂人的一天
围观群众兴奋了,单单是这一幕, 比整场比试都精彩
司南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反倒笑嘻嘻地勾住唐玄的脖子,像个冠军似的冲众人挥手。
就是这般大大方方的模样,才让人误会不起来,怎么看司南都不像“小男宠”的样子,反倒更强势些。
前提是忽略他为了勾脖子而踮起的脚。
唐玄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住众人的视线,尤其是那些朝司南丢香帕的小娘子。
司南咧着嘴,悄悄戳他的背,“吃醋啦”
唐玄抿着唇,没作声。
司南飞扬着眉眼,不说他也知道
白夜的视线往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了然一笑。
原来如此。
原以为是个小愣头青,看来是有恃无恐。
他偏头看向身后的丫鬟,轻声说“你说,若此事宣扬出去,这燕郡王还会护着他吗”
丫鬟不明所以,“主子指的是何事”
“一件有意思的事。”白夜打开折扇,挡住嘴角的算计。
两桌五水席都备齐了。
众人各自落座,唐玄被请到了主位。
司南又检查了一遍,对旁边的小厮说“有劳。”
小厮们躬了躬身,连同食案一起抬到凉亭。
余掌柜那边同样如此。
裁判们先看了看,又闻了闻,皆是点头。正要尝,便见两匹马由远而近,直奔擂台而来。
见来人身着官府,马额上竖着开封府的标识,众人皆是面色一变,纷纷起身。
除了唐玄。
来的是赵德和姜四郎。
二人翻身下马,先向唐玄行了一礼,这才道“包大人听说五味社在此处设擂台比试厨艺,特命我二人前来做个见证。”
赵德说完,特意瞧了司南一眼,明显来者不善。
二豆吓坏了,紧张地扯住司南的衣角,“坏人来了,会不会判我们输”
“不会。”司南摸摸他的小脑袋,“那不还有小姜姐夫么,要是赵德那小子搞鬼,他会拦着。”
二豆看看姜四郎,这才想起来,他是二丫姐姐的夫君,不久前还把做坏事的七宝爹抓走
可是,他看上去不大厉害的样子。
司南又摸了摸二豆的小脑袋,“再说了,这不还有郡王大人吗,有他在,没人敢捣鬼。”
对哦
郡王大人最厉害了
瞬间安心。
隔着人潮,司南看向唐玄。
唐玄虽未开口,目光中却写着勿怪。
司南笑了。
他才不怕,大总攻无所畏惧
小小的比试能得到包大人的重视,这对五味社来说是极大的荣耀。
众人连忙起身,请赵德和姜四郎上座。
司南注意到,白夜的态度有些奇怪,尽管表面看来礼数周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然而看起来并不像真正的臣服,反倒带着某种隐隐的轻蔑。
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他面前的所有人,或者说一切的规则和制度。
白夜掩饰得很好,旁人很难瞧出异样。
司南之所以会注意,是因为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们是一类人。
作为穿越者,司南意识中没有阶级观念,面对皇权和官僚缺乏真正的古代人那种深入骨髓的敬畏。
白夜给他的感觉和这个很像。
可是,为什么呢
他难道有什么依仗
司南心底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我当是哪个傻子呢,敢跟五水楼比五水席。”赵德瞧着司南,冷笑,“难怪。”
司南啧了声,你说说,上赶着送人头,不收是不是显着他太懒
“我也不想比呀,就是吧,太好赌,一时没把持住就应下来了。”
“还打赌了赌的什么”
不用司南回答,余掌柜便谄媚道“输者给赢者一百贯钱。”
“有意思。”赵德挑衅一笑,“若我再跟一百贯,司小东家可还敢赌”
司南连连摆手,“那不成,前些天赵大人刚在我家店里花了那些钱,我怎么还好意思赢你”
提到旧事,赵德窝火,“不敢加就直说,何必找借口。”
司南微微一笑,“不是不敢,只是有那么一丢丢小担心到时候万一赵大人舍不得掏钱怎么办”
“区区一百贯,我会赖你吗”
司南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区区一百贯赵大人好有钱既然这样,干脆立个字据呗”
赵德急于报火锅店之仇,“立就立”
司南飞快地从怀里掏出纸和笔,麻利地摆在赵德跟前。
赵德怔了怔,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下意识看向白夜,“白社长,您觉得我该跟他赌吗”
白夜执了执手,“擂台边上开赌局倒也常见,五味社不禁赌,也不干涉,只要双方事先讲明、事后无悔便好。”
赵德隐晦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在纸上写下赌约,同时也要求司南写上一份。
司南大大方方地写了。
写完冲唐玄眨眨眼,搞定
唐玄微笑。
就等着赵德出局了。
很快,裁判们已经把十六道配菜品尝完了,正凑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
员工们围在司南身边,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尤其是二豆,原本就长得脑袋大身子小,这时候再一憋气,整个一红脸小蘑菇。
司南蹲下身,捏捏他的脸,“还记得来之前我说的话吗”
二豆点点小脑袋,讷讷道“师父说,做的时候抱着必赢的心思,做完之后就忘掉输赢。”
“那你还紧张什么”
“不想给师父丢人”
司南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又指了指自己,“就算你会输,你师父我也不会输,等着看吧”
刚才他已经看过余掌柜的席面了,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也不会傻不拉叽地跟赵德订下赌约。
果然,八位裁判商讨过后,在火锅店这边插上两支小旗子。
余掌柜一时不敢相信,“诸位,是不是瞧花眼了咱家的记分牌在西边,东边那个是司氏火锅店的。”
白夜抿了抿唇,没说话。
旁边一位白胖的中年人,笑眯眯道“没错,十六道配菜的评定结果,胜者为司氏火锅店。”
“嗷”
“我们赢了”
“二豆赢了”
小伙伴们炸开了锅。
钟疆兴奋地把二豆扛了起来,绕场一周。
二豆蒙蒙的,完全不敢相信。
围观群众也一脸蒙。
五水楼输给了火锅店
赢的是那个圆脑袋的小豆丁
有十岁了吗
“虚岁十二了,从小缺了营养,显得小。”司南微笑着解释。
所有人
重点是这个吗
五水楼的东家伍子兴朝裁判拱了拱手,要一个说法。
这次是白夜开口“先说八个凉盘,五水楼不算差,却也没有太好,比如这道醉猪脚,就不如你们店里的樊掌柜做得好。”
余掌柜面色一僵。
他当然知道姓樊的猪脚冷盘做得最好,不光猪脚,连五水席都很好。他怕他出风头,才故意没带。
白夜摇着折扇,缓缓道“司氏火锅店胜在菜式新颖、食材珍贵。比如这道果肉冰沙,荔汁肉打底,磨上细细的冰沙,这个时节可不是谁都吃得起的。”
司南挑了挑眉,这意思就是自家二豆赢在了食材上,而不是手艺
唐玄抿着唇,看向裁判席的一位中年人。
那人姓文,正是凤仪楼的掌柜,上次司南去凤仪楼“吃大户”,遇见的就是他。此次比试,他也是裁判之一。
收到唐玄的指示,文掌柜清了清嗓子,接过话茬“不止如此,司氏能胜,胜在味道。还拿这道冰沙举例,五水楼也做了,甜咸两味皆有,却不如司氏只取甜味来得清爽。”
司南笑笑,这不明摆着吗
冰淇淋上洒胡椒粉,这谁受得了
“至于八道热菜”文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是由白社长来说吧”
“副社长。”白夜谦虚地强调了一句,说明了二豆能赢的原因。
虽然语气温温和和,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一个捡漏。
二豆能赢,是因为余掌柜不遵守规则,把助手带来了,却又瞧不上他的手艺,八盘热菜里至少有四盘是他自己炒的。
白夜瞧了眼二豆,微笑着感叹“真是幸运呢”
二豆憨憨一笑,“对哦,今天好幸运。”
一定是昨天晚上对着月亮许愿实现了。
幸运个大头鬼
司南冷笑,明明自家孩子是凭本事赢的,却被他一张嘴给抹杀了
司南拱了拱手,恭敬又不失好奇,“方才商讨了许久,敢问,可是我家这小子还有哪里不足”
文掌柜摆摆手,道“并非不足,而是很好。这道秋葵鱼杂烩食材简单,香而不腥,是取胜的关键二豆,可以说说为何要选它吗”
二豆怔住了,怎么都没想到,这道菜会成了关键。
这些大人物们竟然喜欢
二豆紧张得喉咙发紧,巴巴地看向司南。
司南拍拍他的肩,温声鼓励“别怕,在家怎么跟我说的,如今便怎么说。”
二豆点了点小脑袋,结结巴巴地说“八道热菜有、有七道是师父教的,还有一道,师、师父让我自己想我、我就会做这个”
想起从前的事,二豆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小伙伴们。
在那孔阴暗的桥洞下,他认识了槐树和冬枣,当时他被几个大混混打,如果不是槐树用两个馒头换下他,他那时候应该就死了吧
后来他跟着槐树和冬枣一起,抢狗食,捡吃的,和大混混们打架。
槐树和冬枣力气大,总是冲在前面。他生怕被嫌弃,就拼命地找野果、扯野草,想办法弄吃的。
这个秋葵鱼杂烩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秋葵在河边成片成片地长着,鱼杂都是被鱼贩们扔掉的,他捡回来,装到破碗里,一小碗一小碗地煮。其实很腥很苦,但是三个人都吃得很香。
后来又有了小木头、小狗子、小茄子、小馒头、小崽。人多了,吃的反而不好找了,好久才能吃上一次,每人只能吃两口。
槐树总是,说不吃嫌弃腥,其实二豆知道,他是让着弟弟们。那时候,二豆就有一个愿望,可以每天吃到鱼杂烩,让槐树哥吃到饱。
现在,他们就站在他身后,冲他比着“加油”的手势。
那是师父教给他们的。
“秋葵很好找,河沿上就长着很多,鱼杂在西市鱼摊旁边能捡到,最好早一些去,赶在鱼贩杀鱼的时候,不然就被野猫抢走了那些家伙可凶了,就爱照着脸挠。”
二豆说着说着,就不结巴了,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
最后说到司南,二豆满脸崇拜,“师父说,这道菜很有意义,可以让那些没有粮食的人活下来我就做了。
他说得很慢,却没人催。
在座的裁判,包括看热闹的百姓,别看现在衣着光鲜,早年前做学徒的时候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二豆的话让很多人红了眼圈。
二豆却没有,只是在说很平常的事。
说完紧张地看向司南,生怕自己说得不好。
司南勾着唇,朝他竖起大拇指。
二豆顿时松了口气。
其余人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白夜率先赞了声好“你的苦心没有白费,裁判看到了。”
余掌柜冷哼一声“说到底,是因为同情吗倘若如此这比试还有何公平可言”
司南微微一笑,“话是刚说的,分是先打的,余掌柜失忆了吗”
白夜摇着扇子,没作声。
司南也不指望他,拱手道“我想,这道秋葵鱼杂烩之所以被诸位青睐,想必是其中的除腥之法吧”
白夜笑笑,“南哥儿果然聪慧。”
我呸
你果然脸皮厚。
司南在心里翻了个小白眼。
唐玄淡淡道“非亲非故,注意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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