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哭了司小南,你以为我是纯情的小白……

    司南出奇的冷静。

    他给孩子们洗了脸, 拿出常备的伤药,一张小脸挨一张小脸地涂上。

    他涂得很慢,把每一个孩子脸上身上的每一道伤、每一片红肿牢牢地印在脑子里。

    记清楚了, 才好去讨回来。

    孩子们乖乖的, 没再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家伙们小心翼翼地认错, 说再也不会打架。

    司南把他们挨个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说“不,再有下回,该打打, 该骂骂, 只有一点,保护好自己, 不要再受伤。”

    孩子们把被子拉到脸上, 只露出一双双圆溜溜的眼睛, 一眨不眨地看着司南。

    说这句话时, 师父哥的表情有些可怕, 却让他们很安心, 很安心。

    孩子们顶着一张张红肿的小脸, 渐渐睡去。

    司南拿起他们的小书包, 拎到自己屋里, 点着油灯,穿针引线, 一针一针地缝。

    心里很乱, 几次扎到手,却没停下。

    崽子们明天还要去学塾,必须缝好。

    油灯很暗, 烛光一跳一跳。

    司南的影子映在墙上,倾着身子,垂着头,单薄而灰暗。

    没由来的,想到了现代的父亲。

    那年夏天,司南初中毕业,马上要上高中了。

    司爸爸难得抽出一天时间,帮他置办好升学用的新书包、新文具。

    其实这些司南都能自己买,只是看着爸爸兴冲冲的模样,便由他去了。

    即使他给自己买的是幼稚的恐龙包。

    邻居家的小孩过来玩,趁大人说话的时候溜进他的房间,把书包翻出来,看到一本耽美漫画。

    那孩子已经十岁了,什么都懂,看到男男接吻的画面,哈哈大笑着拿给大人们看。

    邻居们不仅来回传看,还扬着嗓门说“这不是同性恋吗正常人谁看这个小南呀,你这该不会有问题吧不行就找个医生瞧瞧。”

    司南到死都忘不了爸爸当时的表情。

    爸爸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那本漫画和新买的恐龙书包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那天晚上,他在阳台抽了三包烟,一支接一支。

    司南就坐在客厅的春秋椅上,看着他的影子,灰暗的,单薄的,映在墙上。

    他宁可爸爸开口问一句“你是不是”

    或者干脆打他一顿。

    都没有。

    反倒让司南终生难忘。

    不用想也知道,“司家小孩有毛病”、“说到底是因为没妈教”的流言传遍了整个小区。

    邻居们看到父子两个,表面依旧客气,只是那眼中或调侃、或戒备、或同情的神色怎么都遮掩不住。

    那是第一次,司南憎恶自己的特殊。

    如果这些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一点都不怕,却耻于让父亲跟着遭受白眼和非议。

    后来,司南把那个到处说他和他爸都是同性恋的小孩打了一顿。再后来,他和爸爸搬离了那个小区,住到了城市的另一头。

    直到司南穿越,司爸爸都没有正面问过他,是不是gay。

    现在想来,是不敢问吧

    害怕问了,司南说是。

    如今,他和唐玄的关系,想来官家已经猜到一二。官家旁敲侧击、委婉提醒,无非是怕他误了唐玄的前程。

    司南突然觉得很委屈。

    唐玄有一个处处为他着想的养父,他却没有。即便原身的父母还在,也不是他的。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占了这个身体,恐怕不仅不会护着他,还会想方设法打跑他。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外来者。

    司南眼眶发酸,手中的针钱变得模糊。

    他仰起脸,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下来。

    直到最后一针缝完,司南才起身,扭了扭久未活动的脖颈,一步步踏入月色中。

    长街尽头,走来一个人。

    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夜风,猎猎长衣迎风而动。

    似是有些急,月色下的影子动得极快。

    是很高大、很凝实的影子。

    很熟悉,很可靠。

    司南垂下眼,只盯着那团阴影看。

    影子动得很快,几步走到近前。

    边走边解下肩上的披风,长臂一展,将他单薄的、灰暗的身子严严实实地兜住。

    然后,紧紧地搂进怀里。

    司南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花花,没出息地挤出两滴。

    司南把脸压在他肩上,连忙蹭掉了。

    却没逃过唐玄的眼。

    心非常非常疼。

    比练箭磨出满手水泡时还疼。

    比水泡挑了,用盐水冲洗时还疼。

    他把人抱得很紧,低沉的嗓音含着无尽疼惜“别怕。”

    不管泼皮无赖,还是高高在上的官家,都别怕。

    司南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我在东华门外坐了好久。”

    “我知道。”

    “没等到你。”

    “我的错。”

    “三更半夜来干嘛”

    “来看你。”

    今日皇城司抓到了赵德的把柄,偏偏赵德提前收到消息,躲去了赵兴府里,木清几个进不了团练府,只能唐玄亲自跑一趟。

    这么一耽误,就晚了。

    出了皇城司,才知道宫里的事,也知道了孩子们遇到的事。

    不管是三更半夜还是天涯海角,他都会来。

    “要去打架吗”唐玄问。

    “不是打架,是单方面虐人。”司南说。

    唐玄陪他去了。

    就像冬枣说的,赖大几个也没落着好,虽然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却被孩子们踹到河里,变成了落汤鸡。

    赖大太穷了,跟着他的几个混混更穷,身上就这么一套衣裳,从春穿到夏,冬天捡点茅草往衣服里一塞就是冬衣。

    倒是有个家,三间小矮房,原本是土坯垒的,底子不错,却疏于打理,破破烂烂,墙头被老鼠挖出大大小小的洞,屋顶的茅草东缺一把,西缺一把,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屋里连张床都没有,更没有其他家具。

    司南和唐玄到的时候,几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茅草堆上打呼噜。

    一瓢凉水浇下去,赖大猛地打了个挺。

    “谁谁浇你爷爷”

    司南又浇了一瓢。

    赖大彻底清醒了,第一眼看到司南,吓了一小跳,第二眼看到唐玄,腿都软了。

    第一反应是逃跑,却被司南一脚踹趴下。

    就像他说的,接下来就是单方面揍人。

    司南没动手,只动口。

    唐玄连口都没动,站在那里,背着弓就够了。

    几个混混分成两堆,面对面跪着。

    司南盘腿坐在茅草上,拿着个烧火棍,拍拍赖大的脸,“再想想,打的哪儿,说错一次加一拳,说错两次加四拳。”

    赖大瞪眼,“不应该加两拳吗”

    司南挑眉,“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赖大秒怂,嘟嘟囔囔“冬枣打的脸,二豆打的屁股,小崽那小娃娃太弱了,兄弟们瞧着他可怜,没动手。”

    司南冷笑,“我还得谢谢你”

    赖大咧了咧嘴,“倒也不用”

    烧火棍啪的一声抽在他手上,赖大吓得一哆嗦,一巴掌甩在对面混混脸上。

    混混被扇蒙了,“老大,你打我”

    赖大一脸心虚,“兄弟,你忍忍,我要不打你,燕郡王就拿箭射你了。”

    混混小弟缩了缩脖子,“还、还是你打吧。”

    司南扬扬下巴,“屁股呢”

    混混惊恐,“屁股那几下不是我打的”

    司南笑,“谁打的就打谁。”

    混混咽了咽口水,“老大,对不住了”

    紧接着,赖老大屁股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下。

    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司南的“监工”下,混混们你扇我一下,我踹你一脚,你来我往,把孩子们受的伤都添上了。

    司南记得牢牢的,没漏掉一处。

    打轻了还不行,轻一下罚三下。

    混混们打着打着,不由打出了火气。你把我打重了,那我就更重地还回去,边打边骂,闹成一团。

    脸肿了,鼻子破了,破烂的屋子充满血腥气。

    司南报了仇,拉着唐玄出了那间破房,怕多待一会儿,这几个人就把房子折腾塌了。

    出门时懒得推,一脚踹在门板上,只听“咣”的一声,腐朽的门板整个拍在地上,又是“哗啦”一声,门垛也倒了,紧接着“轰隆”一声,两边的围墙都塌了。

    司南嘴角直抽。

    就很好笑。

    什么玩意儿啊

    居然让这种人把自家崽给欺负了。

    回去的时候,走的小路。

    长长的巷子,空无一人。

    两个人肩并肩慢慢走着,唐玄比司南高了整整一个头。他的披风还挂在司南身上,长长的下摆拖在地上,灰扑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两只手不经意碰到一起,司南顿了一下,主动握住。

    修长的手指扣住唐玄的,抓起来,晃了晃,“珍惜现在的大好时光吧,这是最后一次在大街上拖小手,过了今天,咱们就要保持距离了。”

    唐玄皱眉。

    “先别急着生气。”司南轻叹一声,说“我不是没有勇气喜欢你,更不会不承认咱们之间的关系。”

    相反,他巴不得昭告天下。

    可是,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没有料想到,因为他的不管不顾,会给孩子们带来伤害。

    整个晚上司南的心情都很糟糕,但他知道,发脾气或者埋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尽量轻松、坦诚地和唐玄沟通。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纵使千军万马拦在前面,只要你不后悔,我就绝不退缩。可是,还有孩子们,你知道那些人怎么说吗”

    那句话,他说不出口。

    司南恨不得揉碎了,撕烂了,让那些嚼舌根的一个字一个字吞下去。

    他的孩子们,不该遭受那样的侮辱。

    “不会是最后一次。”唐玄说。

    他反握住司南的手,攥得很紧,“我想什么时候牵什么时候牵,想在哪儿牵在哪儿牵。谁敢再伤害孩子们,我要他的命。”

    司南

    这一刻,两个人身份和性格的分歧明晃晃地摆在了面前。

    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司南养成了外圆内方的性格,对待坏人他半点不怂,面对亲人总会心软。

    为了在乎的人,他可以压抑个性、做出妥协,就像当初听从司爸爸的话去读不喜欢的专业。

    唐玄却不同。

    虽然他从小无父无母,却有官家护着,有府里的叔叔伯伯们宠着,有赵兴、赵宗实、高滔滔这些童年玩伴疼着。

    优越的成长环境让他养成了坚毅、果敢却纯粹的性格,在他的观念里,这个世界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容不下圆滑。

    面对感情,他不想隐瞒,也不想妥协。

    如果司南现在对他说想和他成亲,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求官家赐婚,不管官家同不同意,他都会娶司南,或者嫁。

    和冲动的毛头小子不同的是,唐玄足够强大,足够缜密,有足够的实力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司南却不想这样。

    与轰轰烈烈相比,他更喜欢平稳踏实,水到渠成。

    司南顺毛哄“就当是为了我,成不成不能再让人误会我是你的男宠。”

    唐玄道“那就告诉他们,我是你的男宠。”

    司南失笑,“就算你敢说,人家也得信啊跟你扯上关系,吃亏的一定是我。”

    唐玄沉声道“谁不信,告诉我,我让他信。”

    “就算你的箭再厉害,也封不住所有人的嘴。”司南软下语气,“这件事就听我的,成不成至少在外人面前咱们就当普通朋友,不能动手动脚,不能太过亲密。谁要是犯规了,回家就受罚。”

    唐玄垂着眼,不吭声。

    司南戳戳他,“请说是。”

    半晌,唐玄才轻叹一声“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就是吧。”

    司南

    这一脸失落的小样子,怎么显得他像个渣男

    “只是在外面这样,回到小院,你想干嘛就干嘛,好不好”

    唐玄眸底微沉,“我想干你,给干吗”

    司南

    “你跟谁学的”

    唐玄盯着他,唇角微扬“司小南,你是不是从来没认识过真正的我以为我是什么纯情的小白兔吗”

    司南喉咙发干,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才是被大灰狼盯上的小白兔。

    唐玄把司南送回家,出了巷子,周身的气势陡然一变。

    他曲起食指,吹了声口哨。

    浓黑的夜色中,黑色的骏马扬蹄而来。

    唐玄翻身上马,挽起重弓,连发三道震天箭。

    箭矢划破夜空,宛如一道流星,轰然炸响。

    汴京城内,所有的唐家军旧部,打更的,卖菜的,汴河边上喝酒吹牛的,瞬间变了一副样子,齐齐出动。

    十八年了。

    唐家少主第一次射出震天箭。

    唐玄下令全城搜捕,凡是恶意散播流言者,一个不放。

    至于是什么流言,根本不用说,坊间已经传遍了。

    一时间,全城轰动。

    以满庭芳为中心点,从白夜的丫鬟开始,一个又一个人被揪了出来。

    司南和唐玄的流言并非自然而然流传出来的,而是白夜故意为之。丫鬟死也不肯招出白夜,没关系,直接抓。

    彼时,白夜正在白楼设宴请客,冷不丁冲进去数位大汉,他的脸色陡然一变,夺窗而逃。

    汉子们也不含糊,拔腿就追。

    白夜看着像个文弱书生,没想到跑路的功夫居然半点不差,若不是木清和林振刚好将他堵住,就让他跑了。

    白夜和丫鬟被绑去了皇城司,其余受了他们指使恶意传闲话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揪到了相国寺大门口。

    相国寺的夜市正热闹,百姓们纷纷围拢过来。只见一个个男男女女被绑着跪在地上,面前放着好大一张草纸。

    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少字,这些人一瞅,无一不面色大变。

    林振立在旁边,扬声道“燕郡王有令,既然某些人惯爱嚼舌根,那就嚼个够纸上这些事都是你们自己做下的,念吧,不念到口舌生烟不许停”

    识字的照着念,不识字的有人教。

    其中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被大刀比着脖子,战战兢兢地念“某年某月某日,偷了邻居张三家的鸡,炖了一锅汤,请同窗吃酒;某年某月某日,途经李寡妇门前,偷看她洗浴”

    赶巧了,邻居张三和李寡妇就在人群中,听到这话,猛地想起这些陈年往事,上去就骂

    “好嘛,我说哪个没的偷了我家鸡,原来是你那是留给我老娘养身子的,你也有脸偷”

    “呸还读书人呢,不要脸再敢偷看老娘,老娘嫁到你家去”

    其余人也被逼着念出了过往做下的坏事。和这书生一样,周围有人认出他们,皆一一证实。

    那些被坑骗过的人自然不干,冲上去便撕打起来。军汉们不仅不拦,反而让出地方,由着他们打。

    被绑之人又惊又惧。

    这些芝麻大的小事,燕郡王是如何查出来的

    左邻右舍奔走相告。许多百姓原本要睡了,听说有热闹可看,又兴冲冲从被窝里爬出来。

    短短片刻工夫,大相国寺门口便围得水泄不通。

    唐玄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的热闹。

    木清摸了摸鼻子,“老大,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就是传了两句闲话吗

    至于搭上自己的前程

    “他哭了。”唐玄说。

    他的少年从来都是笑着的,这是第一次,看到他掉眼泪。

    这些人也别想好过。

    百姓应该庆幸,唐玄不是官家的亲儿子。

    大宋历代君主多是性情温和之人,百姓丢了猪都敢敲响登闻鼓,文臣武将在官家面前更是直言不讳,即使指着官家的鼻子骂都不用担心被砍脑袋。

    这样的社会风气下,鲜少出现杀人全家、极端报复的事件,唐玄今日这样做,明天就会被谏官的口水淹了。

    他不在乎。

    他就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敢惹他的少年掉眼泪,他就让他们哭到死。

    木清撇嘴,“我还觉得惹司小郎君不高兴的是官家呢,你怎么不去找他老人家的麻烦”

    唐玄看了他一眼,转身下楼。

    木清呆住了。

    不是吧真去了

    福宁殿。

    赵祯被大臣们唠叨了一整天,终于躺到床上,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了。

    意识刚刚变模糊,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仿佛婴儿啼哭。

    赵祯猛地坐起来,“谁在哭”

    内侍连忙劝慰“没人哭,猫儿嚎春呢。”

    赵祯摆摆手,“赶走赶走,扰人清梦。”

    内侍躬身称是,匆匆去了。

    宫人们动作很快,赵祯凝神听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动静,这才重新拉好被子,继续睡。

    这次悠悠地睡着了,还做了个美梦。

    正在梦里抱小公主,突然,怀里的公主哇哇大哭起来,再一转眼,抱的哪是公主,分明是只大野猫

    赵祯再次惊醒。

    内侍们又去赶猫。

    这次,赵祯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彻底安静下来,方才入睡。

    又被惊醒。

    又去赶猫。

    饶是赵祯向来好脾气,都怒了,“满皇宫的猫都跑到福宁殿了吗怎的赶不完了”

    宫人们快要急哭了。

    谁知道呢,怎么就赶不完呢

    高高的屋脊上,唐玄支着大长腿,坐得笔直。

    旁边放着一个大竹笼,笼中足足关着十几只大肥猫。

    一会儿放一只,一会儿放一只。

    足够放上一整夜。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