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和唐玄从宣德门出来, 远远地瞧见,宣德门外蹲着一排小豆丁。
是自家小崽子呀
司南紧走几步,孩子们也兴高采烈地跨宣德门, 扑到司南怀里。
守门的兵士善意地笑笑, 没拦。
矜持的二郎没扑。
高冷的唐玄没人扑。
一大一小互看一眼,彼此别开脸。
摆明了没有希望对方扑扑对方的意思。
小甜心崽到底惦记着郡王爹爹,扑完司南,又过来扑唐玄。
甜甜的酒窝引得郡王大人勾起嘴角, 长臂一挥, 把小家伙抱了起来。
小崽咯咯笑着, 十分熟练地勾住他的脖子。
其余几个孩子没让抱, 一只只小手牵住司南的衣角, 你牵这边,我牵那边, 加在一块居然把司南的衣摆拽出“蓬蓬裙”的效果。
“郡王大人, 槐树哥没回来吗”小崽软软地问。
唐玄挑眉,“叫什么”
“郡王爹爹。”小崽聪明地改口。
幼稚玄终于满意了,稳重道“槐树留下吃一位同僚的喜酒, 三日后同永安县主一道回京。”
小崽眨了眨眼, 看看他又看看司南, 然后凑到他耳边,用很小很小的气音说“小崽也想吃喜酒郡王爹爹和师父哥的。”
唐玄揉揉他的小脑袋, 嘴角不经意溢出柔软的笑,“快了。”
小崽眼睛一亮, 惊喜地把头埋到他肩窝。
唐玄笑意不减, 抱着孩子, 挨着媳妇, 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街上。
今日腊八,街上不少行人,瞧见一家几口纷纷上来攀谈问候。
司南和唐玄在河间府的事迹早就在传遍了全京城,如今百姓俨然把他们当成了英雄看待。
大伙争先恐后地同他们打招呼,熟稔之余,又多了几分无法掩饰的敬意。
司南心态很稳,依旧是那个热情幽默的司小东家。
不傲不骄,不改初心。
众人心内更为敬服。
终于进了家门。
黄狗小呆第一个扑过来,尖尖的耳朵背过去,脑袋尾巴一起摆,喉咙里发出“呜呜嗯嗯”的声音,尽全力表达着对主人的思念。
条条崽也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了,抬着小前爪看看司南,又看看唐玄,最后居然选择跳到“那个可怕的两脚兽”怀里。
因为,崽崽最喜欢的小两脚兽也在呢
条条崽的父母,小黑和小白也过来嗅了嗅司南,然后又飞快地钻回了窝里。
小羊和母羊也咩咩叫着,冲司南打招呼。
冷清的院落一下子热闹起来。
司南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多月没住人的样子。
屋子打扫过了,炕烧暖了,棉被皮褥都是新晒过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就连草棚里米面调料都添上了。
二豆煮好了腊八粥,在锅里温着。
香香甜甜的味道逸出来,一闻就馋了。
司南要盛,被孩子们按到椅子上,他们自己动手,一碗碗盛好,放到司南和唐玄面前。
不光有粥,还有一屉白白胖胖的花饽饽。
花饽饽的形状特别好玩,不是传统的寿桃、花朵或者小兔子、小老鼠,而是照着条条崽、小羊羔、小呆和家里的孩子们捏的,最前面的是司南和唐玄。
细看并不像,却恰到好处地抓住了每个人、每只动物的神韵,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笼屉边上有个长条条,把几只白白软软的花饽饽圈在一起,用红色的颜料写着“一家人”。
司南满眼惊喜,“二豆,跟谁学的这手艺”
“不是我,是小馒头。”二豆憨憨一笑,把小馒头推到前面。
小馒头还在州桥的时候又小又瘦,脸颊都陷进去了,如今在家里养得白白胖胖,真像个宣软的小馒头了。
小家伙挠挠头,腼腆地笑着,“我现在不学做火锅了,跟着林嫂嫂学捏花饽饽嫂嫂说,我捏得还行。”
“这哪儿是还行啊,简直棒极了,天下第一超级棒”司南把小家伙捞到怀里,捏了捏小胖脸,“你哥我可做不出这么好的花饽饽。”
得到司南的夸奖,小馒头激动得脸都红了,一下子抓过代表自己的那个花饽饽,送到司南嘴边,“师父哥,你吃”
司南失笑,“我可舍不得吃我家娃,我还是吃自己吧”
说着,拿起“自己”,一口咬掉头。
孩子们都笑了。
“小崽也吃自己”
“二豆也吃自己”
“我也吃自己”
“”
大家都吃起了“自己”。
最后剩下“槐树饽饽”和“郡王饽饽”。
小崽小心地把“郡王饽饽”抓起来,举着送给唐玄,“爹爹,你也吃自己吧”
唐玄接到手里,拐了个弯,送到司南嘴边,“让南哥儿吃我。”又把司南手里那个缺了头的抠过去,“我吃南哥儿。”
眸中的侵略与暧昧不加掩饰。
司南嫩脸一热,咬掉他的头。
孩子们嘻嘻笑着,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交换起来。
喝粥吃饽饽,总觉得少点滋味。
吃到一半,二豆呀的一声“还有大骨头二娘姐姐炖了大骨头”
孩子们这才想起来,像一筐小土豆似的骨碌碌跑到灶台边。
你拿碗,我端盆,他掀锅盖,我掌勺,总之每个人都能找到事做。
司南如同老父亲般盘腿坐着,目光慈爱,“咱们老了,沾上孩子们的光了。”
唐玄顺了顺他半散的发髻,失笑。
你也是个孩子呢
吃着肉,司南问起了于家姐弟。
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回答。
“大娘姐姐给店里做冬衣,得了满满一罐钱,过年可以买肉吃了。”
“七宝早就馋肉了,叫他去火锅店吃他又不肯。”
“三娘姐姐可厉害,把店里管得特别好,前天有个客人喝多了耍酒疯,是三娘姐姐把他扔出去的。”
“二娘姐姐也很厉害,做饭可好吃了”
二豆顿了一下,小声说“我听七宝说,那天下了学看到二娘姐姐在哭说是家里人都能挣钱,就她一个人吃白饭。”
孩子们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好难哦”
看着小家伙们一本正经发小愁的模样,司南只想笑。
他咬了口骨头肉,软而不烂,火候恰到好处,骨髓刚好能用小勺挖出来,吃一口,滑嫩咸香。
从前就听说二娘做饭好吃,没想到这么好。
司南对二豆说“明日跟你实叔说声,贴份招聘告示,找个会做酱大骨的厨子,快过年了,咱们添份酱骨锅。”
二豆反应有点慢,“我也会做呀,师父教过我师父也会做,为何还要请人”
二郎给他使了个眼色。
当然是为了帮二娘姐姐
他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家兄长的想法。
司南想帮于二娘,却不会上赶着,只会一个适合她的机会,让她自己迈出那一步。
小崽也反应过来,推了推小茄子,“这事不用二豆哥说,小茄子说最合适。”
原来,司南不在的这段时间,小茄子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他性格佛系,不争不抢,又十分细心,每次在后厨与前厅之间跑腿,总能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
崔实瞧上了他一点,时不时把他带在身边,教他记账、进菜、处理店中的突发事件。
每天都比别人上工早,下工晚,小茄子却毫无怨言,总是笑眯眯地跑来跑去,像个开心的小陀螺。
崔实观察了大半月,终于正式收了他,往管事的方向培养。
小崽也有好消息
他要升入甲字班了,原本只是上的预科班,因为旬考表现很好,山长特许他过了年就进入甲字班,顺利的话,明年年底就可以参加太学的入学试。
冬枣和二郎也很优秀。
尤其是二郎,原本只是初级班的“班头”,现在已经是整个演武场的小头头了。
大概是继承了生母月玲珑的武学天赋,又有唐玄从旁指点,这小子以六岁之龄,一力碾压了那些十二三岁的学长,成为最有希望参加下一届武举的学子之一。
七八岁的武举人简直难以想象。
司南却并不惊讶。
二郎有多努力、多专注,对武学多赤诚、多热爱他都看在眼里。这小子目标明确,毫不三心二意,每天都把大把时间用在这一件事上。
如果他都不能成功,那就没有人可以成功了。
无关年龄。
至于冬枣
在撞破两扇门、拍断三根木桩、打烂无数草靶之后,马步军都指挥使大人特意到若水书院瞧了瞧他,把人预定下了。
再学三年,只要品性不移,就能选进马军营。
单单离开一个月,孩子们就成长了这么多,司南欣慰又汗颜,撞了撞唐玄的肩,“老父亲也要努力呀,不然就被孩子们比下去了。”
唐玄拿帕子擦了擦他嘴边的油渍,轻笑道“先从吃饭礼仪开始。”
司南愤愤地咬了一大口肉。
就是不从容不优雅不修边幅,就是要沾到嘴上。
反正有人给擦。
唐玄含着笑,认命地擦了。
司南得意了,摇头晃脑继续吃。
孩子们扎着小脑袋,一边啃骨头一边窃窃笑。
吃完饭,唐玄回郡王府报了个平安,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折回来了。
司南没想到他会回来,正跟孩子们钻在被窝里讲鬼故事呢
外面寒风阵阵,屋内烛火颤动,讲到兴起处,猛地一抬头,窗外突然贴过来一张黑沉的脸。
司南魂儿都没了。
孩子们哇哇叫着钻进他怀里。
唐玄的脸更黑了,大步走进屋内,把司南一扛就要往西屋带。
司南一双大长腿圈在他腰上,拽着门框不肯走,“那个屋冷,没烧炕。就在这睡吧,一起睡,成不成”
唐玄听到“一起睡”,脸色好了一丢丢。
只有一丢丢。
司南腿圈得更紧,“你挨着我,咱俩钻一个被窝,正好”
还没说完就被唐玄扔回了炕上。
紧接着,司南亲眼见证了什么叫“一秒扒衣”,顺带着叠成小豆腐块放在旁边。
唐玄干脆利落地躺到炕上,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过来睡,别冻着了。”
司南就乖乖过去了。
然后被紧紧抱住,手脚相缠。
孩子们机灵地侧过身,把小脑袋藏进被子里,不听也不看,绝对不打扰大人们的“好事”
司南窝在唐玄怀里饱饱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吃过早饭,开开心心去了火锅店。
还没进门,就看见匾额上招招摇摇的大红绸。进了门,对上一张张写满喜气的脸。
司南顿时笑了,“行,每天都是这个精气神,不愁咱们店没人气。”
于三娘小声念“一、二、三”
员工们齐刷刷鞠躬“欢迎东家回家”
司南眼眶一热,竟有点想哭,“发奖金,每个人都有,这段时间辛苦了。”
员工们再次鞠躬,“我们不辛苦,东家最辛苦”
司南摆摆手,“行了行了,再煽情就假了哈”
大伙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有来得早的客人,看到司南和店员之间平等又融洽的气氛,不住点头。
怪不得人家能赚大钱呢
员工把火锅店当家,把店里的买卖当成自己的营生,自然会尽心尽力。
快过年了,司南决定搞个促销活动。标语沿袭了他一贯的风格,沙雕又好笑。
“东家回来了”
“跳楼大减价”
“给东家赚嫁妆啦”
司南发誓,最后一句不是他写的
大早上的,他挨个抠展板,愣是把“嫁妆”改成了“聘礼”。
唐玄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笑而不语。
只有真正的小媳妇,才会这么在意嫁娶的问题。
既然要搞活动,自然少不了新菜品,司南定了两样,酱骨锅和驴肉锅。面食增加了刀削面。
刀削面可以附加表演环节,削面师傅走到客人雅间,当场表演“快刀斩面片”。
于是,招聘告示贴出去的时候,除了找一个会做酱大骨的厨子,还增设了一个职位削面工。
备注不会可以教。
于二娘看到告示,忍不住心动了。
她没有那份自信,猜到司南会特意为了她写这份告示,只以为是巧合,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为自己决定过什么事,都是胡氏安排,或者跟着大娘三娘一起做。
这是第一次,她独自做选择。
不由想起很多事,父母重男轻女,三个姐妹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常常被胡氏骂“软得像坏烂肉,三脚踩不死一个蚂蚁”
于她而言,这些记忆都是灰暗而麻木的,并没有觉得伤心或难过,已经习惯了。
唯一一抹亮色是第一次去司氏酒楼,看到大厨炒肉,是用芋头和水芹菜炒的,浇上酱汁,一下子变了颜色。
很浓重、很漂亮的金色。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跟月玲珑说,想学做菜。
那样一个耀眼的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用很轻快很爽朗的语气说“那便学。”
于二娘闭了闭眼,做出了决定。
火锅店。
司南正在柜台后写请帖,看到于二娘跨进门,不等她开口,便笑着说“恭喜,你被录用了。”
于二娘不由呆住,不敢相信。
司南像他母亲当年那样,拍拍于二娘的肩,轻快又爽朗地说“二姐姐做的酱骨头十分美味,你这手艺打着灯笼都难找,既然进来了,我断没有放你出去的道理。”
于三娘一下子扑过来,“二姐快答应啊你不是一直想做大厨吗大郎哥让你专门负责骨头锅,工钱比我还多”
“我、我我答应,谢南哥儿,谢谢”于二娘的泪唰的一下涌出来。
司南最见不得女孩子哭,轻咳一声,开了个小玩笑,“注意啊,正经名叫酱肉火锅,不叫骨头锅,吓死人了”
于三娘扑哧一声,笑了。
大厅的客人也跟着笑起来。
有人扯着嗓子开玩笑“司小东家,骨头锅预定一份啊,不拘谁的,只要别是这位新来的大厨,咱们还等着尝她的手艺呢”
于二娘破涕为笑。
在于家小院里关了这些年,她从未感受过这般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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