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失望地叹气。
“这可不是我预想的发展,她打破了我的规则,我很难过。”
夜翼把目光短暂地分给了小丑大概一秒,他思考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腰带。
什么都没摸出来。
蝙蝠侠心有灵犀地从万能腰带里摸出了一卷布胶带。
粘性极其强悍,还防水,用来暂时粘被胡搅蛮缠的男孩儿们打破的漏水浴室门的那种。
夜翼干脆地撕了一节,用飞镖斩断,贴在小丑嘴巴上。
世界安静了。
“他伤到你了。”
夜翼遥遥看着杰森把小姑娘抱起来,看着那条长长的鱼尾搭在杰森的手臂上湿漉漉地往下滴酸液,冷不丁开口道。
蝙蝠侠瞥他一眼,把胶带收进腰带里,重新把自己裹进披风里:“没有。”
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夜翼不是在说肩膀的枪伤。
“你有。”夜翼说,语气相当笃定。
蝙蝠侠阴沉沉地瞥他一眼,没说话。
夜翼耸耸肩。
这就是自己为什么被布鲁斯气去布鲁德海文的……最少是极大一部分的原因。
这黑漆漆的蝙蝠极其不善表达,作为明面上的布鲁西宝贝,他的甜言蜜语可以不要钱地扔,私底下却说句“我想念你”都像要了他的命,死守着那点没必要的矜持要带进棺材似的。
夜翼想起那天他从布鲁德海文赶回来,看到布鲁斯在韦恩家族墓园穿着常服——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记得把自己打理得区别于那个披风斗士——手拿着铲子,一铲土一铲土地挖出那个长方形的墓坑。
夜幕浓稠地笼罩着那个墓园,夜翼站在那里,他不敢过去,也不忍过去,就看黑暗的树影一点点吞噬掉那个高大的身影。
夜翼知道,布鲁斯依然将杰森的死揽在自己身上。
杰森死后的那段时间,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黑暗骑士照例夜巡,照例在白天受邀参加舞会和晚宴,却在每时每刻,每个日光和月光都无法照到的地方,躲着崩溃了两个多月。
是夜翼让自己在那段时间不顾布鲁斯下意识的排斥扎根韦恩大宅,加上那只新的罗宾鸟的到来才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
他知道布鲁斯在那段时间过得有多糟。
而在杰森第一次联系他后,夜翼瞒着他和杰森联系了这么久,这次合作真的算是在杰森死去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这种场景下,布鲁斯还是能冷静地布局,让杰森这个目标去做诱饵,完事后自己挡在小丑面前保下小丑,甚至为小丑挡下一颗枪子。
如果他是杰森……天哪说真的如果他是杰森,他真的会觉得布鲁斯是个混账。
毋庸置疑的,板上钉钉的,绝对的,罪不可赦。
但蝙蝠侠是他们家最后的一道阀门,即使被劈头盖脸的洪水冲得七零八落,遍体鳞伤,也必须坚守在那里。
夜翼知道。
而那道沉默坚守的阀门,蝙蝠侠就在夜翼身边安静地站着,肩部流血,他不大想动。
那还是挺痛的,不过不重要,他受过不少枪伤,就算在刚才那种极怒的情绪下,杰森也没往他的要害打,甚至特意避开了他的骨头,卡肌肉里的子弹最多在皮肤上留上一道枪疤。
他的目光只是投去酸液池,那个黑发的少年……该称为男人了。
他永远也无法得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神奇小子,他的第二代罗宾在怎样的炼狱、经历过怎样的挣扎,才被刀山火海锻造成这样一个由愤怒和恐惧组成的躯壳。
他迈步上前。
夜翼精准地隔着披风抓住他的手臂,成功止住他的脚步。
蝙蝠侠看过去。
你们好好谈一谈,不许提那小姑娘的尾巴。
夜翼用口型朝他警告道。
蝙蝠侠顿了一顿,勉为其难朝他点了点头。
那点儿显而易见的犹豫把夜翼气到窒息。
感情这人还真打算在这种时候去追究这小姑娘是什么物种吗?!
那重要吗!有死而复生的杰森重要吗!有那小姑娘的存活重要吗!
……至少现在没有!
夜翼无声尖叫。
夜翼选择退赛。
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那边的杰森终于把小姑娘抱起来捞出池子,她的尾巴有快要五英尺那么长,即使是公主抱的姿势也让她的尾巴尖那张流光溢彩的小扇子差那么一点点距离就拖拽在地上。
她的上身是光裸的,小小的胸脯被鳞片覆盖,沿着肋骨的弧度,向下的鳞片颜色渐渐变得浅淡。
虽然这演化用来保护心脏的鳞甲避免了一点不必要的尴尬,但让一个衣物被酸液溶解的小姑娘除了一身鳞甲再无蔽身衣物还是有点不大……自在。
杰森只有一件短短的夹克,被腐蚀得到处破洞,显然是不适用的。
而提姆的披风自从他被抓到这里之后他就没见过它。
夜翼更不用说了,他的制服是紧身的。
那现在身上唯一有多余布料的……
蝙蝠侠悄无声息地来到杰森身后。
鬼知道他一个超过两百磅的男人为什么脚步轻得跟幽灵一样。
蝙蝠侠解下披风,用黑披风把小姑娘盖了个严严实实。
那小姑娘好奇地打量他,本来他苍白的护目镜和无声无息的行动方式稍微有一点点吓到薇尔,但是他的动作离奇温柔,自己的管理员也没有阻止他,于是便也渐渐放松下来,乖乖跟着动作抬起手臂,同时盯着他的嘴唇和下巴若有所思。
……有点点眼熟。
蝙蝠侠的披风是做过防液体腐蚀的涂层的,因此酸液没法奈何它。
蝙蝠一个陌生人,不好更多动作,于是杰森接手,把她的湿漉漉的头也裹进披风里。
小姑娘就跟把刀似的乖巧地被裹进裹刀布里面,侧头嗅一嗅,披风上有甜腥的血和硝烟的气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耳鳍太锋利,把披风戳了两个洞。
“冷静下来了吗。”
蝙蝠站在一边淡淡地开口。
这话说得浅淡,于是披风带来的那么一丢丢感动又立马烟消云散了。
但是杰森确实冷静下来了。
“我坚持我的想法。”
他这话说得坚定,怒气却已经消了一大半。
无论如何,怀里抱着那么大个人,再要面对面和蝙蝠侠对线,怎么看都有点尴尬。
说要放下吧,把这裹成蚕宝宝的小姑娘往地上一放,万一不能保持平衡,就地一滚,未免太过残忍,不大符合一个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幸运儿应有的贵宾级待遇。
……更何况到时候对线完又要抱起来,岂不是更尴尬。
杰森,永远是我们历经千帆巨浪、磨过千难万险的杰森,坚强地在这诡异的氛围里捡起了台词:“留下他就是个祸害,薇尔这次是个意外,但下次?下下次?等他一个个杀下去,偏要等到他杀死一个八岁的男孩,你才会对他下手吗?”
空气降至冰点。
“杰森。”夜翼忍不住开口。
红罗宾安静地打算把小丑安排了,剩下的不是他该参与的事情了。
他的手还在轻微发抖,用力捏一捏拳,止不住,也不管了,拖着小丑的肩膀就走。
临走之前他看了一眼那懵懵懂懂的小姑娘。
又一眼。
那双灵动的绿眼睛生机勃勃地转动着。
她还活着,那样就很好。
“……杰森,杀死小丑并不能解决什么。”
裹进披风的蝙蝠侠就像一个蚕蛹,任由你千方百计也没法把任何言语敲进那个壳里,还指望得到回应。久而久之,你甚至会忘记里面裹着的是一具有血有肉的,尚温热的人类身躯。
那张披风比起保护盔甲免受腐蚀和充当滑翔翼的用途,更像是一副另类的铠甲,用于掩饰伤痕、破损和他摇摇欲坠即将倾倒的身体。
而失去披风的蝙蝠侠看上去更单薄了,也更容易动摇。
只是看上去。
只是错觉。
杰森看着蝙蝠侠攥紧的拳头,这么想。
“他可以被任何一个人杀死,一发子弹,一根钢筋,甚至随便他妈的什么过敏原。”
蝙蝠侠冷静地爆了粗口。
“但不能是你。”
“越线很容易,那太容易了,我无时无刻不想——”
他深呼吸一口气。
“但我不能。你杀死小丑,然后呢?”
“哥谭不会只有一个小丑。”
“你杀死一个小丑之后,你就会杀死无数个小丑,然后呢?是双面人?小丑女?毒藤?”
“义警之所以是义警,是因为他游走于法律与非法之间的灰色地带,我们没有任何权利,也不该拥有任何权利。”
“杰森,我从来不关心他会变成什么样,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我只担心你——”
蝙蝠侠的那个“你”卡在喉咙里。
因为他的余光敏锐地瞥到杰森怀里那小姑娘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眼神。
那整张脸都亮起来、就像在沙地里看到一颗珍珠的表情,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那一直企图像猫追尾巴一样捉住那缕熟悉感的小姑娘,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眼熟的下巴是谁的了。
见蝙蝠侠的目光投向她,薇尔舔舔嘴唇,带点小兴奋地说:“你是,那个眼神很温柔的人,在家里,那张照片上,杰森旁边!”
家,照片,都是杰森教她的词语。
……被用来措不及防地卖他自己。
家,照片。
杰森家里还有着他们的合照。
蝙蝠侠的眼神复杂起来。
又动容,又悲伤。
可惜那完完全全被隐没在苍白的护目镜后。
唯一可窥得端倪的,只有那面具露出来的一小块皮肤,从强迫自己剖析情感的尴尬紧绷,而变得柔和。
杰森:……
我,我不是!我没有!我烧了!!!!我已经烧了!!!!当天就烧了!!!!灰都给扬了!!!!
杰森在心里疯狂尖叫。
要是一个月前的杰森完全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冷笑着说出这句话。
但是听着眼前自己那个阴沉沉的导师拼尽全力的、难得的真情流露,他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只能默默别过头。
这两人之间或温馨、或尴尬的气氛中,只有夜翼一脸吾家有爹初长成的欣慰。
……看来今天可以通知阿尔弗雷德多准备两套餐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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