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尔喜欢他的头发颜色,在深海的低亮度下,像是柔柔发着微光。
奥姆陛下的头发即使在海里面,也是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
看上去很好摸的样子,像丝绸。
薇尔想。
“你为我带来了什么?阿莫斯。”
那个容貌冷峻的陛下看上去完全就是人类,他任由海水托举着他的身体,海洋是由他操控的主场。但他现在看上去并不算心情好。
他刚刚用三叉戟如剖开鱼肚一样剖开一座潜艇,但依然在战斗中受了伤,海陆一触即发的对峙即将被打破,他接下来有的忙。
奥姆的视线落在薇尔脸上,提起了一丝兴趣。
“她看起来可和你们不一样。”
“阿莫斯老师说,我是特别的。”
薇尔挺起小胸脯,还挺骄傲。
她面对这样的权势也毫无惧色,因为她……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
陛下是什么?他姓陛下名奥姆吗?就像杰森姓陶德名杰森一样?
阿莫斯没有笑。
他的身体不像是薇尔,在小臂、腹部或是脸颊显露出一部分柔软的皮肤,他周身都被深蓝色的鳞甲覆盖,坚硬的鳞片一直蔓延到他的眼周。
“是的,陛下。”
“她是一个奇迹,她是我们的最高成就。”
这时,一片深色的阴影像日食一样逐渐吞噬他们头顶的光亮。
那是一艘小型民用潜水探测器,没有攻击的意向,像只鲸鱼一样缓慢地游曳过去。
总是这样,发出噪音,制造声波,若无其事又漫不经心地扰乱他的子民的感知,让它们迷失方向、甚至产生排斥的生理反应。
奥姆啧一声,正欲上前,被阿莫斯叫住。
“展示给陛下看,我的贝罗娜。”
阿莫斯轻声说。
“那个铁盒子,毁掉它。”
薇尔听话地闭起眼,聆听。
她听到鱼类摆动尾鳍的声音,不远处有虎头鲸低沉绵长的歌声;她听到阿莫斯老师的心脏震动如投下石子的水面,她听到像是机械运作一样的低吟。
她找到了,它的频率。
薇尔开口。
声波如势不可挡的巨浪一样以她为中心扩迅速激荡,即使不是他们的频率,被牵连影响的眩晕感也使阿莫斯和奥姆微微失神。
他们看向那庞大的铁皮怪物。
最薄弱处已经展开裂口,海水汹涌涌入,徒然的压强变化让海水向上方涌去,还未太适应海底暗流的薇尔“咦”一声,感到有趣,甚至摆着尾鳍加快了上浮的速度,差点顺着那股力道就飘上去。
奥姆拉住了她的肩膀。
她就变成尾巴朝上的倒立模样。
奥姆:……
薇尔还不自知地玩得很开心。
杰森你看!我倒过来了!
快乐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她还在深海,杰森在陆地上。
阿莫斯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把她摁回来。
“训练她,把那个陆上人带回来,完成这次任务,你们就可以得到位置。”
奥姆看着情绪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低落的小塞壬,淡淡说。
还是个孩子。
亚特兰蒂斯再不济,也不可能让孩子上战场。
“是的,陛下。”
阿莫斯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语气坚贞而忠诚。
“——渔夫国,对您效忠。”
*
在被阿莫斯牵着手带走的小薇尔回头,有点遗憾和不舍。
她好喜欢他的发色,她的贝壳没有一个有他这样的颜色。
却看到那个陛下身后,有一小丛火焰一样热烈的色彩,静静地燃烧在礁石后的黑暗里。
真漂亮的颜色。
被带回她的贝壳窝的途中,那身披鳞甲的引路人开口。
“贝罗娜,你知道吗?陆地和海洋要开战了。”
那孩子一脸懵懂。
“战争意味着流血、死亡和伤痛。”
那些词语带来的画面让薇尔皱一皱眉。
“不。”她咬着指尖。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她不理解为什么战争这么不好,还有人会进行战争。
“因为有人饿了,他没有食物,而不去争抢食物,他就会死去。”
薇尔又问。
“什么是死去?”
他很耐心,就像每一个循循善诱、教导无知孩童的导师。
“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你喜欢的人,你讨厌的人,他们会永远离开你,你也会永远离开他们。”
那很不好。薇尔只是想象一下,都觉得难过。
她摇摇头,说:“我不想他们死去。”
她抿着嘴唇:“我也不想死去。”
想了想,她又问。
“那什么是效忠?”
刚才阿莫斯老师和奥姆陛下说的话中,她大致了解每一个词语的意思,但组合起来形成句子,她就听得懵懵懂懂。
而效忠是一个生词,她决定先问一个最难的!
阿莫斯笑一笑。
“效忠?它对我们而言,什么都不是。”
“这段对话,作为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可以给任何人讲,好吗?”
他的话题转回他和奥姆所谈到的内容。
“我们现在需要带回来的是一个希望发动战争的陆上人,薇尔。”
他的神情有点伤感。
“我希望我们可以阻止他。”
“用给予他食物的方式吗?”
薇尔认真地问。
阿莫斯笑了。
“对,把他带回来……然后喂饱他。”
——用权势。
阿莫斯在心中,微笑着补充。
*
“好高。”
薇尔站在门口,喃喃。
他们在海边酒馆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个快接近两米的壮硕男人,棕黑长发随意披散着,他上半身赤|裸,肌肉发达如石头般垒砌在骨头上,墨黑染料的纹身遍布躯体。
比布鲁斯还高。
那男人背对着他们,大声吵嚷着什么,口渴就拿起酒瓶对瓶吹,吹完往柜台上“咚”地一放,舒爽地大声叹一口气,笑声豪迈得像是空气都在震颤。
“好酷。”
薇尔又喃喃。
阿莫斯无奈地笑。
阿莫斯走进去,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男人本该被酒精浸染得熏熏然的眼睛一片清明,是融掉的黄金一样的颜色。
他重重放下新开的酒瓶,和周围的人随口道别。
他看到她了。
那未驯化的野兽般的眼睛粗略扫了她两眼,他的胡子上还沾着酒沫,身后就是人声鼎沸的闹腾场所,他却像是从丛林无声踩着肉垫走出的老虎。
他的身体带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亚瑟看一眼那小不点,呆呆傻傻白白嫩嫩的,完全不像有杀伤力的样子,也完全不像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想起昨天湄拉告诉他这是他们这边的人。
明明还是个小屁孩儿。
“你该找妈妈去。”他蹲下来,声如洪钟。他嗅着熟悉的鱼腥味和海浪的咸味,海风带给他清明,一如既往。
薇尔愣愣看着他,这个男人身后,她看到身后阿莫斯老师给她打一个手势。
她开始聆听,然后开口。
亚瑟只感到五脏六腑翻涌不止,他捂住腹腔,血腥气溢出喉咙。
他勉力侧身,看到那个来叫他的黑发男人从容地走过来。
狗屁的自己人。
这他妈就是个陷阱。
那男人似乎惊讶他还没有倒下,摸索了身边一根生锈的棒球棍,掂量一下,给他后脑勺补了一棍。
他倒下去。
那个小孩儿茫然无措地后退一步,无助地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他。
还好像不知情似的。
他模模糊糊想,咧嘴嘲笑,视线锁定猎物一样牢牢锁住那个小孩儿,直到视野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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