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毛基范坐在书桌前,苍白的头发,日渐混浊的眼眸,老年斑一点点爬上他的肌肤,时间割失着他的健康与强壮,从外表看去,他与一个老年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双眼偶尔闪过的精光与凶狠,让人不敢小觑。
此时,毛基范正打量在坐在他对面的金雾眠。
第一次见这个女孩,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孩罢了,温顺乖巧,心思细腻,没有什么不同。当初留下她,不过是为了牵制金文作,后来发现这个女孩出奇的聪明,便想让她帮助毛泰九,却没有想到,他们能进行到结婚那一步。
身为父亲,他却无法判断自己的儿子是真心喜欢眼前这个女孩,还是为了躲避那些不必要的谣言与猜测,才选择了结婚。但婚礼的时候,看着儿子郑重其事地宣誓,他倒是真心希望毛泰九是真的喜欢金雾眠的,也希望两个人能好好在一起。
自此结婚后,两人确乎是相处的不错,毛泰九的暴虐比以往收敛了很多。
可是最近,武镇赫的出现,毛泰九的反常疯狂让他不得不重视,越来越多的关于成运不利的信息被查出,更是让他恼怒。而在他发现了毛泰九的秘密后,更是有了杀死武镇赫等人的想法,以此来保全自己的儿子。
到底是他对不起这个儿子,他也只有这一个儿子,除了纵容,除了保护,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弥补了。
“雾眠啊,还记得你给我说过什么吗?”毛基范说道,语气柔和得与他略带凶气的面容如此不符。
雾眠回答道:“当然记得。”在他们结婚之前,毛基范本来是反对的,可是雾眠私下向他保证,将会把毛泰九看作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的存在,在必要的时刻,牺牲自己保护毛泰九。
雾眠当然没有忘记,“就是因为没有忘记,今天才来找您啊。今天,我正是想为您解决烦恼呢……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问您一件事情吗?”
毛基范微微挑眉,眼前的女孩好像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的温顺乖巧,现在变得锋利而充满攻击性,一双亮透的眸子此刻冰冷而严厉。毛基范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而女孩接下来的话也证实着他的预感。
“毛叔叔,我的父亲,是南相泰哥哥杀得对吧?”雾眠歪着头,冷静地看着毛基范,不愿意错过对面这个老人的任何一个表情。
当听到“南相泰”这个三个字,毛基范微微一愣,随即说道:“相泰啊……”
雾眠伸出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上,轻声说道:“嘘,我还没有说完呢。”女孩眉目流转,昔日的柔美尽数殆尽,丝毫不惧怕对方的身份与能力。
“准确的说,也是您,这样决定的,对吧。”雾眠双手托着腮,她在疯人院里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狗血的剧情,金文作得罪了南相泰,南相泰又伪造了金文作背叛毛基范的证据。毛基范知晓了金文作的“背叛”后,默许南相泰打死了金文作。
甚至,就在打死金文作的那天,那个地下室,毛基范曾经是在场的。
雾眠不得不佩服毛基范的心大,作为她的“杀父仇人”,还能心安理把她留在毛泰九的身边,也真是个狠人了。
“毛叔叔,您说您要是多积点德,是不是泰九哥哥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啊……都是报应啊。”雾眠笑了起来,两个酒窝甜甜地挂在脸颊上,眉眼却像是魅惑人心的妖。
毛基范的目光变得寒冽而阴狠,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女孩,能查出这么多事来。
可是提到现在这样的毛泰九,他的心中仍旧隐隐作痛。就在不久前,他用□□打开了儿子家的房门,却在衣橱发现了一具尸体。倍感震惊的他从南相泰那里得知了毛泰九的所作所为,一时间既不安又愤怒。而他的选择仍然是继续纵容与隐藏。
引导毛基范发现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雾眠。
雾眠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确乎是厌恶的。
没有他,哪里来的这样病态的毛泰九呢。
若不是儿时看见父亲杀人,母亲发疯自杀,看到权势金钱带来的无法无天,看得父亲的不愿意面对与纵容,以及那得不到救助的病态的心,这些,一步步造就着毛泰九,一步步把他送入深渊。
可是偏偏更加可悲的是,被所有人当成恶魔,当成变态的毛泰九,内心深处还是一个弱小的,对世界充满怀疑的小孩,没有界限,肆意妄为的小孩。毛基范看到了他的儿子双手沾满鲜血,看到了毛泰九的暴虐疯狂,却看不到从儿时起,儿子渴望的爱。
真是不负责任的父亲啊。
毛基范收敛眼中翻涌的情绪,看着女孩的眼睛说道:“所以呢?你想要说什么呢?你没有资格评论我。”
雾眠再次轻笑出声,说道:“你真要感谢你是毛泰九的父亲。今天我找你不是算旧账的,我是来帮你解决眼前的困境的……”
雾眠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毛基范从一开始的怀疑到不可置信到最后的沉默,他看着眼前的女孩,良久,问道:“为什么?”
“我承诺过,我将用我的生命保护毛泰九,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希望您可以正视他的问题,多做一点善事,人不能背太多的罪孽,不然真的会遭报应的。”
“我知道您觉得对不起南相泰,想要给他留一条活路,不过是因为他的父亲曾经是你的手下,而南相泰也步了他父亲的后尘成了您和泰九的打手。可是我的父亲也曾为您尽心尽力啊,您总不能太贪心……让我解决这一切吧,名正言顺。”
“还有,您当初不愿意面对泰九的病,那么现在您决定庇护泰九,纵容他,就请您这样做到底,不要留任何后患。您狠辣一生,到老了可不能优柔寡断啊。选择了一条路,就得走到底,这道理您应该比我明白。”雾眠接着说道,“这是您欠下的。”
女孩的眼睛清澈透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与坚定。
她深知毛基范是不愿放弃这个儿子的,人到老了,就越爱回忆,越回忆,就会越愧疚曾经做过的错事。觉得自己对不起南相泰,因为南相泰的父亲因为自己而死;觉得自己对不起毛泰九,因为是他造成了现在疯狂的毛泰九。
也正是如此,雾眠让毛基范提前发现了毛泰九的秘密,好让他的愧疚为她的计划铺路。
从她知道的剧情里,爱子心切的毛基范到最后用尽手段都在保护这个儿子,帮他逃跑,可见,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好的活着。
毛基范听完她的话再次陷入了沉默,他能护到几时呢?
“你能保证事情成功吗?”毛基范最后一次问道。
雾眠淡淡地说道:“我可是用我的命保证啊,眼下这确乎是最好的方法不是吗?现在成运集团也遭到了不少攻击,无论是公司还是毛泰九,您都不太好受吧。”
由于雾眠的出现,剧情被打乱加速,如今武镇赫,姜劝酒所查到的信息,比原剧情早了许多。而成运集团虽然在雾眠的努力下,有了不少改观,可是由于剧情的偏差,也惹出不少麻烦来。
按照现在毛泰九的情况,迟早会被抓住把柄,提前进入雾眠所看到的剧情。
况且,毛泰九就在不久前,见到了姜劝酒并且知晓了姜劝酒的特殊能力。他就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正不亦乐乎。
这也引得姜劝酒和武镇赫更加急于将毛泰九绳之以法。
书房里,两人都不再说话。
墙壁上的挂钟,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滴答滴答,在空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毛基范最终点了点头,再看向雾眠时,整个人像是垮了一般,他摆了摆手,低声说道:“依你吧,希望你说到做到,算是毛家欠你的。”
雾眠得到了回应,微笑着点头回应,然后离开了书房。
指针依然摆动,滴答滴答,毛基范微微后仰,靠在了真皮椅背上,仿佛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想到了年少时的儿子,因为一条狗咬了自己,毛泰九就当着他的面拿着刀把那条狗捅死了,他记得那条狗的鲜血流在刚刚修整过的草坪上,缓慢地渗入了土地。年少的泰九蹲在地上,洁白的衬衫上全是飞溅出的血,他转过头对他说:“咬您的狗,我处理掉了。”少年扬起大大的笑容,讨好式地看向自己的高大的父亲希望得到奖励。
如今,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用刀杀的狗,变成了用铁锤杀的人……
是啊,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一个有病的儿子,只是自欺欺人地说他生性暴虐一点罢了,所有的恶果都是自己造成的啊……相泰……对不起了……
海边别墅里,雾眠穿着黑色的雨衣,整个人笼罩在了阴影里,她一步一步走到地下室的入口,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
门开启的那一刻,像是打开了血色的地狱。
雾眠一直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但是从未来过。她与毛泰九结婚后,一直住在毛家的老宅里,所以不曾到过这里。
眼前的地下室,墙壁上,地板上,尽是已经干了的血迹,拖拽的,飞溅的,喷涌的,阵阵腥味令人作呕,几个沾满鲜血的铁锤被随手扔在了一旁,不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雾眠走到一个铁桌旁,拿起一把弯刀,抵在了自己的左手心上,缓缓一拉,新鲜的血液迫不及待地涌出,浸染整个刀身。
雾眠忍住疼痛,她见过许多次毛泰九做这个行为,如今自己尝试,除了疼痛再也体会不到任何欢愉。
她可怜的泰九啊,竟然要靠这种方式来换得心里的平静与安宁。
女孩掌心的鲜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已经变成了黑色的陈旧的血迹再次添上新鲜的气息,像是献祭一般,鲜血的交叠里藏着无数的哀痛。
监控摄像头传来了门口的画面,孤身一人的南相泰带着黑色的渔夫帽,裹得严严实实,左顾右盼,正在打开别墅的大门,他的一只手被白色的纱布包裹着,隐隐约约还有血迹渗出。
雾眠走到监控画面前,看着镜头里的南相泰,一股兴奋涌上心头,她举起流着鲜血的手,放在了嘴边,伸出舌头去舔了一舔,鲜血的腥气充斥在整个鼻腔。
她掂量掂量另一只手中的枪,漆黑的枪口泛着寒光,雾眠像是个激动的屠夫,迫不及待地要去剥夺另一个生命。
南相泰走进别墅,却感到一阵奇怪。
今天他收到了金雾眠的短信,邀请他到别墅来,商量一些重要事情。南相泰有些怀疑是毛泰九的授意,他已经做好了向武镇赫揭发一切的准备,但是前提是要求武镇赫放过他。今天来赴约,也不过是为了从他们身上再捞一些好处罢了。
“弟妹?或者说……泰九?”南相泰看着空无一人的别墅客厅,微微不满,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发上,透过沙发对面的落地玻璃,看到了雾眠的身影,从里面隔间的走廊里缓缓走来。
他有些惊讶,还以为出现的人会是毛泰九呢。
南相泰转过身子,看着雾眠却觉得有些奇怪,“弟妹怎么这副打扮?”南相泰戏谑式地说道。
“啊,有些事情想问问您呢?”雾眠微笑着说道,攥成拳头的左手不停地在滴血,走廊的地板上一滴滴全是。
而雾眠握着枪的右手藏在了身后,枪口朝下,食指轻轻敲打着枪身,指尖传来的冰冷让她更加清醒。
南相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常年的打手生活让他陡生一股防备,但是眼前的女孩身材娇小,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对手。
雾眠不慌不忙地向着他走来,接着说道:“我的父亲是您杀的对吗?”
当这句话问出口,雾眠的心口感到一阵剧痛,像是被人撕裂了掏出了心脏一般,所有的愤怒与悲伤席卷的她难以呼吸。
南相泰听到这话,倒是有些吃惊,不过随即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大笑着站起来,说道:“那可不是我!是毛基范下得命令啊……我和你父亲一样,你和我也一样,都是毛家的狗罢了……”
嘭。
一声枪响,南相泰狠狠一震,胸前一个血窟窿,鲜血疯狂地流出,像是要逃离这具身躯一样。
南相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漆黑的枪口从对着他的胸前,挪到了正对着他的头,女孩扬起一个灿烂笑容,甜甜的酒窝挂在脸颊两侧,像是初秋盛放的雏菊。
“你……”
嘭。
又一声枪响,南相泰怒目圆睁,嘴巴张大却没有一个音节发出,他的一只手还覆在胸前的窟窿上,黑色的渔夫帽顺着脸颊滑落,额间几缕鲜血缓缓流下,填满了脸上皱纹的沟壑。
嘭。
第三声枪响,落地玻璃像是爆炸般碎裂,哗啦啦砸在地上。
别墅外的草坪上,武镇赫举起枪正对着别墅里的女孩,他大喘着气,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女孩的最后一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碎裂的玻璃像是女孩的庆祝,刺耳的声音让他头晕目眩,南相泰倒在了地上,额头上又一个血窟窿。
女孩笑着把枪扔在了一旁,高高举起手,作出投降的动作来。明亮的灯光下,女孩的眼眸依然清澈如水。
武镇赫放下枪,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上已是鲜血一片。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孩,耳边响起了警笛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投下了天罗地网。
VIP包厢里,毛泰九伸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一股莫名的烦躁让他无法安心吃饭。
毛基范看着眼前的儿子,心中泛起一股伤感与愧疚,他的儿子已经三十多岁了啊,眼前的男人优雅而霸气,却让他如此陌生。
他忍不住为他夹菜,劝他要多吃点饭,注意自己的身体,语气充满关爱。
可是毛泰九只是不冷不热地回应着一两句,感到更加烦闷。他看向窗外,夜晚的灯光闪烁明亮,城市喧嚣而热闹。
他看了一眼手机,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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