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伊芙正忙于应付家里派来的使者。
事实上,伊芙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并非是生活在边陲城镇的平民少女,而是一位伯爵家的千金,名义上的父亲死后,不受母亲待见的她就被送到了边陲小城,远离了帝都的喧嚣繁华。
伊芙的母亲是个一心一意倾慕权力和欲望的女人,大约她身体里的流淌着的并非血液而是黄金。她之所以不喜欢伊芙是因为伊芙从不肯听她的话,不愿意上一些贵族老爷的床——从伊芙五岁起,这个女人就已经开始暗自盘算能用女儿的身体换取哪些好处了。
随着伊芙的年纪越来越大、容貌越来越美丽,这位游走于帝都名利场的伯爵夫人似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大女儿,她看着伊芙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大笔财富。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伊芙会坐上豪华的马车,从美丽亲切的神官变成遥不可及的大小姐——显然,夏维尔也这么认为,那个时候的夏维尔简直阴沉得可怕,性格比平时恶劣了好几倍,叫人避之唯恐不及。
母亲似乎铁了心让她回去,伊芙只好答应了。或许是因为家里的马车过于奢侈豪华,又或许是因为伊芙那头金灿灿的头发格外引人注意,总之,在去帝都的半道上,一条恰好路过的红龙就将伊芙掳走了
得知此事的伯爵夫人只怪伊芙倒霉、不走运,让被龙掳走的伊芙自生自灭。
神殿的人也觉得伊芙已经没救了。每年被龙掳走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回来的,他们的骨头都成了龙的收藏品之一。
来救她的,只有夏维尔一个人。
……
直到现在伊芙依旧不知道夏维尔是怎么找到她的,红龙带着她飞了两天两夜才抵达了满是断壁山峦的巢穴,她茫然地坐在黄金堆成的小山上,只觉得除了对红龙摇尾乞怜之外没有任何方法。
可他还是出现了——尽管他来得有些晚了。
那么现在呢?夏维尔还会出现么?
拜蒙观察着她的神情,看出来她暂时沉浸在项链唤起的回忆里,整个人表现出一种难得的心不在焉。拜蒙发出了冷淡的声音,暂时打断了她的思绪:“不错的战利品。”
恶魔冷淡的声音让伊芙回过了神。伊芙眨眨眼睛,又点了点头,说:“嗯,这是红龙的乳牙,世界上恐怕只有这一颗。”
拜蒙用黑色兜帽下的目光注视着她,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奇怪:“你打败了他?”
伊芙握住胸前的龙牙吊坠,回答说:“我没有打败他,人类怎么可能会打败一条货真价实的红龙呢?只不过,他的确为我而死。”
伊芙盯着他,忽然问:“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事情么?在遇见你之前,我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拜蒙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起这个,这分明无关紧要。他的目光往下一滑,正好落在伊芙白皙的手背上,拜蒙平静地说:“不感兴趣。”
伊芙“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被对方的无动于衷而影响。她只是感到羞怯一般垂下眼睛,小声说:“那等你想知道的时候,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告诉你我的一切。”
拜蒙:“……”
拜蒙盯着被伊芙紧握住的、小小的龙牙,心想,他为什么要对这种事情有兴趣?
或许是因为这枚龙牙的缘故,尼德霍格对待伊芙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只年幼的、小小的、毫无生存能力、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龙族幼崽——尽管伊芙觉得自己的长相跟龙天差地别,但尼德霍格一般只用气味进行分辨。
尼德霍格常常慷慨地跟伊芙分享自己捕回来的猎物,它看见伊芙对那些几乎送到她嘴边的恶魔视而不见、转过头去吃一些毫无营养的杂草,还会生气地扇动翅膀、乱吼乱叫,像是在生气她没有出息。
大概是因为身上的伤,尼德霍格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要不然就是用粗壮锋利的爪子拨弄抓回来的猎物,要不然就是用直勾勾地盯着伊芙的头发——看来不管是哪里的龙都对金灿灿的东西有着与生俱来的偏好,尼德霍格当然也不例外。
很快,伊芙就发现,跟恶魔不同,尼德霍格并没有自愈的能力。随着时间的流逝,它身上的那些伤口不仅没有好转,甚至越来越糟糕,隐隐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除了伊芙以外,尼德霍格不允许任何生物随意接近它。伊芙想,她或许能为这条黑龙做点什么。
于是伊芙就去拜蒙那里拿了足够分量的伤药,但是还没等她把长长的梯子搭在尼德霍格身上、自己爬上去,尼德霍格就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从它嘴里吹出来的气流直接把伊芙吹得东倒西歪,差点跌在地上。
尼德霍格看见她窘迫的样子,又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伊芙:“……”
伊芙想了想,剪断了自己的一缕金发,放在尼德霍格面前。
尼德霍格直接被迷花了眼睛,乖乖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金发看。
伊芙这才成功地爬上了尼德霍格的身体。她先是用清水和刷子将黑龙的身体清洗了一遍,黑龙庞大的身躯里藏着不少污垢、苔藓和可怕的寄生虫,伊芙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帮尼德霍格清洗掉身上的脏东西。
因为长时间缺乏医疗处理,尼德霍格身上的那些伤口有的已经开始流脓,有的开始腐烂。伊芙替它处理掉那些外翘、或者倒插进肉里的鳞片,再把伤药厚厚地敷在伤口处。
一整套流程下来,伊芙就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了,她在神殿的时候就没有干过体力活,连搬书这样的小事都有倾慕者争先恐后地替她完成。
伊芙趴在尼德霍格的脑袋上,她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上的角,轻声说:“你要赶快好起来啊,尼德霍格。”
尼德霍格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它的龙尾巴不紧不慢地摇晃着。
伊芙定期为它清理身体、处理伤口,过了一段时间,尼德霍格的伤势渐渐好转了,连尾巴上被折断的倒刺也重新生长了起来。
与此相对的,它的胃口也变大了,不仅从外面捕回来更多的猎物,还会在王宫里面吃点小“零食”——如果不是伊芙的拼命阻拦,它差点把瓦妮莎也给吃了。
因为伊芙的阻拦,尼德霍格发了一通脾气,暴躁的吼叫几乎让整个王宫都在颤抖。
伊芙也很坚持,她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满,甚至向拜蒙借了一件斗篷,将自己那一头漂亮的、另龙着迷的淡金色头发全都藏进了兜帽里。
在僵持不下的对峙下,最终还是“没有金灿灿的东西吸就要死啦”的尼德霍格屈服了。它趴在地上,让巨大的龙翼乖乖伏下来,用黄金竖瞳示意伊芙顺着龙翼爬上它的身体。
伊芙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照做了。
尼德霍格背着伊芙,挥动龙翼,飞向了天空。
伊芙趴在黑龙的脊背上,按住自己被风刮得胡乱飞舞的长发,眯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离天上的那轮红月越来越近。
这时,伊芙才发现,她所居住的灰白色王宫并非矗立在平地上,而是建筑于一处漂浮在空中的“小岛”之上,在王宫四周,还漂浮着许许多多稍小一点的巨石,上面分别修建了大小不一的城堡。
而在王宫下面,就是一望无垠的平地……或者说荒漠。
伊芙不知道尼德霍格准备飞向哪里,但是在飞行过程中,伊芙没有看见任何聚居的地方出现,黑龙飞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荒芜的旷野。
伊芙慢慢地看着,她不自觉地拧紧手指。
在王宫数十里内的地方都是荒原,根本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她要逃走的话,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尼德霍格飞了一圈,又折了回去。
它回到了家,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懒洋洋地趴下去,而是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伊芙坐在尼德霍格的脊背上,感觉到自己身下、那藏在黑色鳞片下的肌肉戒备凶狠地隆起,像是暴君在面对着一个侵入自己领地、不怀好意的外来者。
伊芙望过去,发现有个人正坐在房间中央的床上。
不对,应该是恶魔。他看起来很年轻,依照人类的标准来看大概只有十六岁的样子。
他有着一头纯黑的头发,前面的头发稍短,后面稍长一点的头发则是编成了一根细小的辫子垂在脑后,露出的两只尖尖的耳朵上打满了银色的耳环跟耳钉,头顶上长着一对黑山羊似的角,比拜蒙的要小一些。
他的双手也是黑色的,上面布满了经络一般的红色花纹,直到胳膊位置才恢复了正常的肤色。
他正捧着一颗紫色的果实啃咬着,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朝伊芙的方向看过去,露出了一双碧绿色的竖瞳,和一张漂漂亮亮的脸。
“哇!那个女人就是父亲的妻子,原来真的是个人类。难看死了!丑死了!”
“不对不对,是赛贡的父亲,不是你的父亲。好美啊,太美啦!”
“尼德霍格居然让她骑在身上?尼德霍格眼睛瞎了吗!”
“她竟然坐在了尼德霍格的背上,真了不起!”
一高一低、一重一柔的声音叽叽喳喳、交错响起,伊芙看了半天,才发现这两道声音是从年轻恶魔的双手掌心传出的——他的掌心上分别长着两张嘴,正吐出舌头,疯狂舔舐着紫色果实滴落下来的汁水。
“你好哦,母亲。”年轻的恶魔朝她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锯状的牙齿,说:“我叫赛贡。按照人类的习俗,我应该是这样叫你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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