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同学”
手指敲在黑板上的脆响惊醒了沉思中的少年, 耳边翘起的黑发随着主人的动作上下晃动了一下，少年猛地扭过头去。
江户川拓也噌的一下站起身，神色有些慌乱。
“是”
讲桌后的女老师表情有些不悦, 看上去似乎是对少年上课出神的事情很不满, 她伸手点了点课本上的那一页, 道, “你来把这首诗念一遍。”
中文向来是选修课里的热门，冰帝学园里选修这门课的人并不少，来自各个班级的同学都将目光投向少年, 隐有担忧、隐有嘲笑、隐有期待。
“一百零四页。”
前桌女孩细微的提醒声传来，拓也这才急忙将课本翻到正确的那一页。
“梦微之, 白居易，唐。”
少年清润的声音只是念出题目和作者后便停了下来，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下文, 女老师有些奇怪的抬起头。
“江户川同学”
干涩的喉咙紧绷的吐不出半个音节，少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户川同学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拓也拼命摇头。
那双与父亲无二的翠色双眸里不知为何湿润了大半，少年盯着课本上的字眼，久久没有回过神。
江户川樱子, 死于二十四岁的夏天。
拓也出生那一天, 他的母亲离开了人间。
没人责怪这个无辜的孩子, 除了他的父亲。
拓也不知道他的父亲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 他觉得二者都有, 又觉得二者都没有。
他没有父亲那般清醒理智的大脑, 他推理不出任何事情。
在他童年的记忆里, 父亲总是用一种复杂到他至今也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那种眼神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那一定是母亲。
不止一次的, 与谢野阿姨告诉他，你长得真像你妈妈。
可他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呢
拓也不知道。
无论是家里、侦探社里、侑士叔叔的办公室里、新一叔叔和小兰阿姨的家里，都没有一张关于她母亲的照片。
母亲有很多朋友，他便也只能从那些人口中所描述的，拼凑出一个并不完整的形象。
他也曾想象过，母亲坐在他床边用温柔的嗓音给他念着睡前故事，会是怎样的一个场面。
与谢野阿姨、镜花阿姨、亚梦阿姨和小兰阿姨都很疼爱他，可她们都不是母亲。
没人能替代他心目中的母亲。
也没人能替代父亲心目中的。
“我回来了。”
“哦哦哦拓也回来了啊，快来尝尝本侦探亲自做的鸡腿”乱步脸上带着的依旧是他惯有的孩子气笑脸，哪怕已为人父，他却仍保持着那份纯净。
“哼哼这可是本侦探特地向春野酱学了很久的”
“今天的饭怎么”
拓也的目光投向餐桌。
餐桌上盘子摆的满满的，虽然各式各样的菜卖相并不好，却也能看出做菜者的用心。
“今天是你的生日嘛”
生日。
敏感的字眼突然触动少年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拓也一怔。
孩子们往往在生日这个日子来临之时兴奋无比，翘首以盼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蛋糕和礼物。
可他从不。
每个生日都如同一把利刃狠狠的插进他的胸口，令他难以呼吸。
“今年是巧克力蛋糕哦”
蛋糕上的蜡烛已经被点燃了，昏黄色的烛火映出了下面数字蜡烛15的模样。
江户川拓也，于今日出生。
江户川樱子，于今日离世。
“爸爸我”
“嘘，过生日的时候要开开心心的哦。”
他的全部情绪都逃不过父亲的眼睛，拓也只能坐到蛋糕前盯着烛火发呆。
“过生日的时候要许愿哦，拓也。”
“可是我不知道许什么愿望。”
“那就帮本侦探许几个愿望吧”
说着，乱步便一一数了起来。
“要永远都能喝到好喝的波子汽水、薯片永远都不会变软、吃小熊饼干永远都能开出再来一包、跳跳糖每个月都能出新的口味、每次都能买到街角的限量甜甜圈”
拓也顿了顿。
“现在你知道该许什么愿望了吧”
“嗯。”
“那现在闭上眼睛许愿吧”
话音刚落，乱步便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可以睁眼也不可以把愿望说出来哦，这样会不灵的。”
“好。”
许愿这种事情根本毫无意义。
可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
那就希望父亲的愿望全部实现。
如果可以，请让他见母亲一面吧。
哈，这样的愿望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呢。
“呼”
不再去思考那些，拓也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接下来就是拆礼物的环节了哦”
乱步神秘兮兮的将包装精致的盒子从身后拿了出来，像是炫耀般的在他面前晃了晃。
“礼物”
其实他每年都能收到父亲的一份生日礼物，大多都是什么漫画书和零食之类的。
虽然并不对礼物抱有太大的期待，可他还是装作一脸兴奋的样子伸手去接那个盒子。
“今年的礼物很特别哦”
特别
父亲总是能一眼就看出他的心中所想，可他不同，他永远也无法猜到父亲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
红色的丝带轻飘飘的落在腿上，拓也一点一点拆开了粉红色的包装纸。
盒子里放着的是一个银白色的相框，花纹考究而精致。
略微疑惑的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对方则是用手撑着下巴，目光一直停留在他手中的相框上。
“是你妈妈哦。”
包装纸被少年匆忙的拂去，露出那张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穿着和服，在烟花下、在人群中一脸茫然。
“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在哪里都看不见她的照片”
少年怔怔的。
“因为那个笨蛋很不喜欢照相啊，每次面对镜头都红着脸手足无措，就连班级合影上也是一副傻样。”
“这张照片还是那次在花火大会上本侦探偷拍的哦。”
“本来想趁着她不注意，把她嘴角沾着糖渍的样子照下来威胁她给本侦探买冰激凌的，结果”
“结果人太多挤得本侦探的手都拿不稳手机啦”
“照的这么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怎么怎”
“怎么去威胁她嘛”
“不过那天我还是如愿以偿的吃到了冰激凌哦”
“一个巧克力味的，一个香草味的。”
“当然，本侦探也没有那么自私啦，也是给你妈妈买了一个草莓味的哦。”
“虽然用的是她的钱就是了。”
“不过本侦探的钱都放在她那里，她用的是谁的都无所谓啦”
父亲翠色的眸里分明染了一丝红，少年梗了梗。
“爸爸”
“干嘛看着本侦探发呆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妈妈长什么样子吗这下看到啦。”
乱步歪了歪头，看向相片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什么。
“很可爱吧”
“嗯，很可爱。”
“本、本侦探有事，要出门一趟”
乱步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扭过头去似乎是不想让他看见脸上的表情。
“你乖乖在家写作业哦，有不会的数学题就打电话问国木田”
“好。”
每年都是如此。
他知道父亲根本不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办。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没有人会忘记。
可父亲从不带他去母亲的墓前。
从来没有。
但他每年生日都会偷偷跟在父亲身后，在隐秘的角落看着他的母亲。
按理说，以父亲傲人的洞察力，是很容易就发现跟踪的他的。
但是父亲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他。
在有关母亲的事情上，父亲总是单纯的像个孩子。
墓园离家很远，坐车要半个小时才能到，父亲不认路，甚至没法独自从侦探社走回家，可他却总能准确的坐上那辆去往墓园的车。
自他有记忆的跟在父亲后的这八年来，始终如此。
或许在他不知道的以前，父亲也曾迷过很多次路，最后在星光满天的夜里终于找到了那个独属于爱人的坟墓。
父亲到的时候，母亲的墓前已经摆满了花，粉、黄、白，都是他们口中母亲会喜欢的颜色。
“什么嘛这群家伙都不知道把最中间的位置留给本侦探吗”
乱步孩子气的把墓前的花束全都拨到一边去，空出了那块最中间最靠前的位置。
怀里的零食被放到地上，各色的包装在花束中格外显眼。
“唔薯片、棒棒糖、跳跳糖、小熊饼干、草莓夹心软糖、巧克力棒、草莓巧克力冻干啊，葡萄夹心软糖本侦探实在忍不住，所以在路上吃掉啦”
将零食一一摆放好，乱步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本侦探今天只吃了那一包软糖哦，蛋糕全都留给拓也了我一口也没吃不会超标的”
“还有你喜欢吃的零食都在里面了，这回你不能再说我不给你留了吧别人的话本侦探才不会分零食给他呢只有你才可以勉强分给你一些哦。”
“”
“”
接下来便是无尽的沉默，父亲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墓前沉默着，盯着那张黑白的照片发呆。
即使是黑白的颜色也无法掩盖住少女灿烂笑颜的半分，拓也眯了眯眼，想要看清墓碑上的墓志铭。
那字句一看便出自父亲的手笔，上面刻着世界第一大笨蛋。
“果然是笨蛋。”
他似乎听见父亲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本侦探才不想你，没有人限制饮食和唠叨我的日子很舒服的哦”
“不用每天都那么早起、也不用给你这个笨蛋讲题，最重要的是，零食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
“”
又是沉默。
天色逐渐擦黑，他只看见父亲的手在墓碑的照片上抚摸着，动作温柔的像是他在抚摸着自己鲜活的爱人的脸颊。
听与谢野阿姨说，其实他刚刚出生的时候，父亲什么都不会做，甚至只是洗衣服都会弄的一团乱，更别说带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了。
他就那么被侦探社的大家轮流照顾着长大。
渐渐的，父亲也学会了洗衣服、做饭、收拾房间，也会教他做题、带他吃甜品、陪他出去玩。
可拓也始终觉得，父亲本不该是这样的。
不知为何，他觉得父亲应该是充满孩子气、不谙世事、被人宠着的。
他们都说，父亲变了很多。
“让本侦探来看看这束粉色的花一定是亚梦那个小鬼送的。”
“这个是侦探社的大家送来的，这个是侑士、谦也、小兰、这个是冰帝的大家送的，唔安室透那家伙居然也送了花过来。这个是夏目和那群妖怪吗”
“居然跑那么远过来给你送花啊笨蛋樱子，你的人缘还不错嘛。”
“因为知道其他人会给你送花，所以本侦探就不送啦明明零食更有价值嘛”
“本侦探也不是故意来这么晚的哦只、只是下车找过来的时候稍微有一点迷路不过你看本侦探还是顺利的到达了嘛”
乱步动了动，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着。
“你不用担心啦，本侦探现在也成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每天也在好好吃饭，没有吃很多零食，睡觉前会刷牙，下雨也会记得带伞，走丢了也会及时给侦探社的大家打电话不会乱走。”
“本侦探也会记得，电视不可以开很大声会打扰到邻居，也不会让拓也看电视看到很晚，零食的包装不会随便乱扔，沙发下面也会及时清理不会招来虫子。”
“也不会总是说那些不顾及别人感受的话，在推理之前会好好安慰受害人，不再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你总是啰嗦的那些，本侦探都有改啦”
乱步不停的絮叨着，似乎是想用声音驱散这里的沉默。
他们曾说，母亲在遇到父亲前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总是一个人，所以父亲在的时候，总会和母亲说话。
这样，母亲就再也感受不到孤独。
拓也一顿。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句话
这些由你衍生出来的琐碎，在数年如一日的白夜里，融汇成轻柔而遥远的光河。
不再触及我，却依然照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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