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汤圆和李晴华就很亲了。小内侍给汤圆洗了澡,将她的毛刷得顺顺溜溜的,李晴华抱到怀里,它也能很安详地躺在她的腿上,任李晴华撸毛了。
李晴华还是看得出来,这只猫与前世她养的那一只还是不同的。她前世养的汤圆,全身都是白毛,没有一根杂色,而这一只肚皮上面有一溜儿黑毛。
李晴华不由得想起,前世她抱着猫儿跟宋迟走,宋迟起先格外嫌弃,无奈她非常坚持。春草没有了,秋谷提前跟着太子跑了,她身边唯一的只有汤圆。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后来,宋迟提起汤圆脖颈肉,嫌弃地将汤圆前后左右看了一边,嘀咕一声“是只公猫啊”,又说,“怎么叫汤圆呢,肚皮上也没有黑猫,芝麻馅儿装哪里?”
那会儿,李晴华特别嫌弃宋迟,嫌弃他每天回来一身臭汗,嫌弃他居然还有不洗脚的时候,嫌弃他满手粗粝的茧子,她永远忘不了他的手划过她身上时,刮起的那片片红痕,火辣辣地疼。
嫌弃他不懂情/趣,不如长安城里的那些权贵少年出口成章,若是那些少年看到了她的猫,必定诗词成句,或许又是一段佳话。
那会儿,她还不识人间疾苦!她还不知道,长安城里多少少年都死在了叛军的刀剑之下,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更没有谁,愿立马横刀,与叛军刀剑相向,拯救朝堂万民于水火。
正想着,那猫“喵呜”一声,从她的腿上跳了下去,朝外面跑了出去。
李晴华连忙跟在后面撵出去,她的脚伤并没有好,但她已经没有那么娇气了,穿了一双厚一些的鞋子,碾了这两天之后,她甚至还在想,会不会生出茧子来?
要是会的话,那就好了。
宋迟的脚上就有厚厚的茧子,所以,他走多少路,都不会起泡,也不会疼。路上多崎岖,他都能够平稳地走过,不会跌倒。
汤圆跃出大门,朝外面跑了,李晴华一路跟了过去,厚底的鞋走起路来并不轻盈,但踩在鹅卵石的路上却不硌脚。只是汤圆很野,跑得又快,上了太液池的九曲桥,跑过了半个太液池,这才在太掖亭前面一点停住了脚步。
明黄色的帷幔被水风吹得扬了起来,里面坐着几个人,李晴华一眼扫过去,正中间的穿着蓝色圆领袍,戴着黑色幞头的正是当今皇帝惠安帝,他的左侧坐着贵妃,右侧坐着一堆肉一样的人正是胡寿海,他的后面站着一位着铠甲的青年将军,侧头朝她看过来,正是宋迟。
再见到宋迟,李晴华已经不那么惊慌了,她趁着汤圆停下来的当儿,连忙跑过去,一把抱起了汤圆。
再看宋迟时,他的目光正从猫儿身上挪到了她的身上。而亭子里的其他人,也都看到了李晴华,贵妃正朝她招手,而胡寿海已经机警地起身,要朝李晴华行礼,“臣叩见衮国公主!”
李晴华的目光格外冷淡地扫过了胡寿海,此时的他有多么殷勤,后来,那一场战乱便有多么残酷。
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此时的皇帝和贵妃是多么信任他,竟然在这后宫里的太掖亭里接见他。宋迟跟在他的身边,所以,前世,宋迟与叛军为伍也不是偶然?
七哥知道吗?李晴华突然就为七哥感到特别难过,七哥在她的眼里是端方君子,他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最好的酒友会领兵谋反,意图夺取大随的江山吗?
宋迟的眼微微眯了一下,他很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胡大人什么时候见过衮国公主吗?”
胡寿海浑身的肥肉抖了一下,讪笑一声,“宋将军说笑了,我哪里见过衮国公主,我只是听说衮国公主年纪虽小,但容貌随了贵妃娘娘,艳冠群芳,才贸然猜测,若认错了,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贵妃似乎很喜欢听这样的话,她朝李晴华招手,“妞妞快过来,怎地跑得满头大汗?”
李晴华不能不过去行礼,她抱着猫儿,敷衍地行了个礼,“晴华见过皇上贵妃娘娘!”
皇帝明显愣了一下,大约是因为李晴华的疏离,还有,不知何时起,李晴华再也没有喊过“父皇”和“母妃”了,当着外臣的面,他也没有说什么,只牵过晴华的手,问道,“哪里来的这只猫儿?”
“别人送的,叫汤圆!”
李晴华边说,眼角余光瞟向宋迟,他也正盯着猫儿在看,少年老成的眼中神色莫辨,他似乎总是这样,和长安城里的少年们都不同,永远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也总是让跟在他身边的人捉摸不透而很不安。
“汤圆?你这孩子,连给猫儿取个名字都是吃的,也不怕人笑话?”皇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一会儿和你母妃陪朕用膳吧!”
“是!”李晴华不敢不应,抱着猫儿坐在了一边,那猫扭过脑袋朝着宋迟轻轻地唤了一声“喵呜”,宋迟别过脸,不再看它。
李晴华从始至终不说让胡寿海起身,她似乎是忘了要叫人起来了。皇帝却没忘,不得已,他只好道,“你起来吧,小孩子家家的,那脾气就跟六月的天气,朕有时候还要看一下她的脸色。”
“陛下说笑了,臣惶恐,公主不高兴,臣当竭尽所能哄公主开心才是,若臣多跪一会儿,公主能够开心,臣为何不肯?”
李晴华总算是领教到了胡寿海的无耻,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谋反叛乱。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能屈能伸之人?只不过,他在屈的时候,一心一意想到的都是将来的伸,才肯屈下去。
果然,贵妃眉开眼笑,她朝皇帝身上一靠,“胡大人算得是陛下的股肱之臣了,西北有胡大人镇守,陛下日后可安稳入睡了。”
惠安帝应是对胡寿海非常满意,听到这话也有种自己有识人之智的得意,笑得胡子都抖了起来了,说话也没了考量,“此前一直有御史在朕耳边嗡嗡,说你要谋反……”
胡寿海夸张地跪在地上哆嗦,哭得鼻涕眼泪一大通,“皇上,臣冤枉啊,臣是个什么东西?臣的母亲是奴隶,父亲是个赶马车的,臣有今日,全仰仗陛下恩赐,为了证明臣的清白,臣愿意跳下这太液池,以死明志。”
李晴华很想说你跳啊,死了好!却也知道,这太液池的水,是淹不死胡寿海这个看上去胖得跟个废物一样,但带兵打仗骑射泅渡都是一把好手的硬汉。
她咽了一口口水,扭头看向太液池的湖面,秋阳洒落在上面,泛起了冰冷的金属质感的光,只觉得特别可惜。
她的父皇终究是老了,糊涂了,没有了昔日与兄弟夺嫡时的雄心壮志,也没有了平叛时斩杀他母族时的冷血无情,哪怕他恋栈权柄而冷酷无情,也好比他沉醉在这温柔香中,磨灭了壮志,消怠了豪情,最后成了一头猪一样的废物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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