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 厚重的乌云遍布,寒风阵阵。
九微静静站在原处,白色袈裟被风吹得凌乱飞扬, 手中紧攥着红色面纱。
他的面容憔悴了许多,双颊越发瘦削。
他说找到你了。
花晓望着他, 目光平静“大师,你找我作甚”
九微沉静片刻, 声音淡然却低哑“随我回去。”
花晓挑眉“回哪儿”
九微道“般若寺。”
“大师,你又是何必呢”花晓望着他,无奈道,“你是得道高僧,我是妖女,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渡不了我成佛, 我也诱不了你入世,咱们不妨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九微脸色白了白, 轻吸一口气“这是你离开的缘由”
“是,也不是, ”花晓动了动手腕,想要挣开他的手, 反被攥的更紧, 又看着他此刻僧袍翻飞的熟悉模样, 心中更是不耐。
“大师,你我二人相处, 满打满算也不过短短百日。我的确占了你不少便宜,亲过你几次,可大师你哪一次不是唇齿紧关,双眼紧闭, 对你佛甚是衷心你便当这不过一场情劫,你如今顺利渡过。若大师你心里还是不爽,不如就现在亲回来,咱们扯平”
说着,她直接朝他靠近了两步,抬眸望着他。
九微睫毛一颤,看着眼前女子,她离自己那般近,近到能嗅到熟悉的幽香与冷冽,就像曾经无数次,她靠在他怀中的味道一般。
他不愿扯平。
花晓见他始终沉默,顿觉无趣,转身便要离开。
九微却再次拦住了她,声音极轻,只唤着她的名字“花晓。”
花晓声无波澜“你如今怎的这般磨叽”
九微抿唇,却又想到什么“你不是,邀人入灵纨宫”
花晓扭头“你也想入”继而摇摇头道,“可是灵纨宫有规矩,不要秃驴,而且”说到此,她缓缓抬眸,“大师,我记得你曾说过,在你眼中,众生皆一样,不在意皮囊。可我不同,我俗人一个,只要美人。”
她看着他“你有着得天独厚的容色,却将其折腾的这般惨,我不喜欢。”
这一次,她直接绕过他,起身朝灵纨宫走去。
铃铛声越发遥远。
九微仍立于原处,手中,女子的面纱似仍带着几缕暗香,幽幽传来。
他说过“在我眼中,众生皆一样,施主无须在意一张皮囊。”
他亦记得,那时花晓应“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皮囊当真是重要的。”
只当这是一场情劫吗
可若是他根本不想渡过呢
夜色已至。
“宫主,那个和尚在宫外不远处住下了。”小小默默报备着。
花晓梳长发的手一顿,继而满心烦躁将梳子扔在一旁。
“宫主,”小小迟疑片刻,小脸红了红,“我觉得那个和尚比宫主以往招待的来客好看,宫主怎么”
“一个秃驴而已,”花晓轻哼,“还是个糟蹋自己好样貌的秃驴。”
小小“”
屋顶,一阵砖瓦响动的细微声音传来。
花晓朝房梁睨了一眼,似想到什么,拿过一旁的眉黛“小小,你先去歇着。”
“是。”
听着小小走出门去,花晓方才缓缓坐在铜镜前,细细的描起眉来,而后随意道“丰公子,夜闯灵纨宫,有事”
片刻静默后,窗子被人打开,又飞快合上,屋中多了一抹白影,站在花晓身后,身姿卓绝,冷峻清贵。
丰阅。
他始终一言不发,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她肩头上红纱半落,露出雪白肌肤,正一点点描着自己的眉,墨发因她的动作而细微的拂动着。
昏黄色的烛火,氤氲出几分暧昧。
丰阅突然作声,声音紧绷“你今日见了谁”
这段时日,她见过的人不少,可她素来不是认真的,却唯有今日
他见过她蜷缩在九微怀中的模样,很是诱人且认真。
花晓描眉的手未曾停顿,应的极为自在“九微。”
丰阅喉结微紧“是吗,他找你有事”
花晓笑了笑“唔,让我回般若寺,”
丰阅双眸紧缩,缓缓走到她身后,看着铜镜映出的女子的娇媚容颜。
他一直都知,九微在寻找花晓。
最初不过以为是和尚那“普度众生”的心作祟,而今他终于知道,他错了。
那个江湖上人人称道的“佛陀”,也是一个男子。
丰阅沉默片刻“以往见了那么多人,不曾见你这般在意。如今”他死死望着她手中的眉黛,“决定回去了”
花晓挑眉反问“如果是呢。”
丰阅容色僵凝,唇角微白。
他知道九微就在灵纨宫外不远处,而今花晓在梳妆打扮。
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无力。
花晓自铜镜中看了眼丰阅的神色,放下眉黛道“还有事吗若无事的话,丰公子便”
话未说完,已被打断“那晚,你说的其实是对的。”丰阅的声音很轻。
“嗯”花晓反问。
“那晚,我身上的伤,”丰阅顿了顿,后背似乎还能隐隐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是因为悔婚而被打的,我未曾还手。”
曾不甘在她面前承认,而今,却还是说了出来。
“哦”花晓挑眉,佯作不懂,“为何悔婚”
丰阅猛地抬眸,直直盯着她,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花晓笑了出来“你继续。”
丰阅停顿片刻“你的话,还作不作数”
“什么话”
“”丰阅转眸,看了眼一旁床榻上火红的帷幔,未曾言语。
花晓了然“你也想进灵纨宫,当我入幕之宾”
听见“入幕之宾”四字,丰阅凝眉,脸色一黑,飞快道“不是。”
花晓恹恹“那是”
丰阅紧盯着她的眸,许久深吸一口气,吐出二字“嫁我。”
花晓蹙眉“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说的,是要你入赘灵纨宫”
话未道完,腰身陡然一紧,丰阅已经揽住她,声音极轻“嫁我。”
花晓眯了眯眼,总算认真了些,她望着他“你确定”
“是。”
院中,昏暗的角落。
一道玄色身影笔直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卫护卫,又在为宫主守夜啊”小小好奇的看着他。
这个护卫,一到晚上便出现。
卫影未曾作声,依旧望着那亮着烛火的房间。
她的房中有人,他能感觉到。
只是他早已失去了上前的资。
他迟了整整十年。
可他忘不了那晚,她浑身僵冷靠在他怀中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她竟也这般脆弱。
他怕她再冷了,无人在身边。
小小最终离开了。
卫影仍旧固执的站在门外,直到一袭白影从花晓的房中闪身而出,飞快消失在夜色中。
卫影抿唇,跟了上去。
丰阅的身形飞快,直到停在一处山丘上“跟着我作甚”
他知道卫影花晓的灵奴,也是那晚,花晓床上那间男子玄衣的主人。
卫影现身,只是安静望着他“我不知你和花晓说了什么,往后,你离她远一些。”
丰阅凝眉,转过身来,冷然看着眼前的玄衣男子“你以什么立场,同我说这番话”
卫影一顿,良久道“你若真的在意她,当初便不会在喜堂之上将她抛弃。”
丰阅目光一紧,沉静了很久,宽袍下的手紧攥成拳,声音却添了讽意“当初,护了旁人的你,有何资说这些”
“”卫影身形僵凝,“你不知她曾经历过什么,你也不曾了解”
“你了解她”丰阅反问。
卫影后背僵直。
他若了解她,便不会迟了整整十年。
“况且,我会有一生去了解,”丰阅垂眸,声音坚决,“我会娶她。”
卫影脸上血色陡然抽离,怔怔立于原处,如被抽了魂灵。
丰阅望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她一路从腥风血雨里走来,总是什么都不说,可是被你悔亲那日,是她第一次那般沉重的绝望,”卫影声音极轻,尾音微颤,“她禁不起你再次毁了。”
丰阅脚步微顿,终一言未发,消失在夜色之中。
卫影怔怔于黑暗中伫立良久,转身回了灵纨宫。
看着那仍亮着烛火的房间,他恍惚之中仿佛回到当初在山洞的日子。
有个女孩攥着他的手,说“放心,你会没事的。”
起身,想要敲响那扇门,却终在走到门口时心生胆怯。
不知多久,房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
花晓站在屋内望着他“有事”她问得极平淡。
卫影静默了很久,缓缓上前“花晓”他低声唤着她。
花晓一动未动。
卫影迟疑片刻,如同当初山洞一般,伸手抓住她的手,手心,源源不断的内力涌入她的肺腑。
花晓看着卫影神色逐渐苍白,随意将自己的手撤了回来。
卫影却突然笑了一声“以后,不用再怕冷了。”
灵纨宫。
花晓正坐在铜镜前,在首饰盒中挑拣着首饰。
这段时日,她的衣裳首饰多了不少。
小小气喘吁吁跑进房中“宫主,九微大师又在外面,说要见您。”
已经足有月余了,大师每日都来,风雪无阻。她对九微的称谓也从“和尚”到“师父”,再到现下的“九微大师”。
花晓却是头也未回“不见。”
一直这般。
小小无奈叹口气,起身又跑出宫外报信。
灵纨宫外。
九微依旧安静站在那儿,风华无两的眸微垂,神色平静,如神佛一般。
小小跑来,意料之中的“宫主不见你。”
他却连反应都没有了,只颔首轻应一声。
第二日,仍会再来。
这一日,天色阴沉,晚冬的最后一场雪来临。
九微照旧来到灵纨宫外,伫立在飞雪之中,有雪花落在他肩头、身上,他也只恍然未觉。
只是这一次,那个叫小小的施主再未出来。
不知多久,耳畔似乎传来几声细微的铜铃声,由远及近而来。
他睫毛微颤,缓缓抬眸。
远处,一个女子如一团焰火一般朝这边走来,手中撑着一柄红色纸伞,红纱在飞雪中翻飞,墨发凌乱。
九微定定望着她。
女子最终站定在他跟前,红伞撑在他头顶,声音娇软却无多少情绪“大师,你日日在这儿,知不知道都没人敢来我灵纨宫了”
“”九微静默片刻,方才作声,声音嘶哑,“花晓。”只唤着她的名字。
“嗯哼。”花晓随意应了一声。
九微突然便笑了出来,恰如寒梅抖落满身霜雪的华丽,他又一次呢喃般“花晓。”
“莫不是傻了,只会说这句话”花晓蹙眉,继而发现什么,惊奇的望他一眼,伸手将他身上、头上的雪花拂落“大师,你变模样了。”
前不久的形容憔悴,如今已然不见,反而眉目绝艳,肤莹如玉,越发衬的容色出尘。
九微一怔,神色竟有些不自然。
花晓笑“不是说众生皮囊在你眼中都一样,如今知道还是美人儿好吧”
九微神色顿了顿,仍旧是那副禁欲模样,眉眼低垂声音温和“众生皮囊,本就无大异。”
花晓挑眉“那你现下这般”
九微轻怔,睫毛细微一颤,声音极轻“你说过,你喜欢美人。”
花晓闻言微顿,却很快轻笑出声,“对,我喜欢美人,”她颔首,却又继续道,“可是大师,你来晚了。”
九微神色微白,定定望着她。
花晓道“我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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