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别来无恙, ”闻朝看向他,觉得这和尚从外表看上去和上次分别之时没什么区别,内里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你好像不意外我们会来找你”

    “小僧曾说过, 若施主有任何需要, 都可拿着佛珠去金光寺找小僧, 两位施主想必已是去过了,得知小僧正在凡间,才辗转抵达此处。”

    闻朝“你猜得倒是准。不过,你为何会想到到凡间来”

    “自然是来修行。”空悲垂下他那双没有焦距的眼,“小僧自幼在金光寺长大, 日日礼佛修身,以度化众生为己任, 却从未了解过真正的众生。直到那日误入太虚秘境,与诸位相遇, 才知自己的修行远未至圆满, 度化众生不过空口而谈未知众生疾苦,谈何度化众生。”

    “佛不度无缘之人, 孟极乃无缘之人, 小僧却执意想要度化她, 是小僧违背了佛法。”他顿了顿,“自秘境归来, 小僧便有所感悟,因而踏入尘世,先知众生苦, 再谈度化众生。”

    闻朝“所以你放过了那只兔妖”

    空悲点头“他杀孽极重, 怨气也极重, 虽有向善之心,佛却度不得。他身上的因果线错综复杂,可若寻根溯源,皆跟施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需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知道,”闻朝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肯定还会再来找我,只是不知如果城中百姓知道他们口中传唱的兔仙,竟是这样一个满身杀孽的恶妖,会作何感想。”

    他说着看向都城所在的方向,远远的似能看到一线城墙,墙内圈着的百姓正在欢度佳节,墙外的人与妖却各怀心事。

    空悲绕开了这个话题“两位施主,不知此次来找小僧是为何事”

    “来借你的破妄金铃,”闻朝回过神,“用完就还给你,你看可行”

    “施主想用金铃破开身上的禁制”空悲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意图,“可这禁制是那位已经合道飞升的大能留下的,据说他已回到大千世界,施主若想破除,为何不去找他”

    闻朝“找过了,他说他也解不开,让我来借破妄金铃,说金铃可以破除世间一切禁制,包括他留下的这一个。”

    “原来如此,既然他这么说,那金铃自然可以借给施主。”空悲道,“但还请施主三思,禁制封印的是施主心中恶念,施主的一半神魂已被恶念侵蚀,靠禁制压制,才能让另一半神魂主导躯体,保持灵台清明,如若将禁制解开,施主会立刻被恶念吞噬。”

    “我知道,”闻朝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垂下眼,“可我还是想试试。”

    见他态度坚决,空悲便不再劝,伸手从袖中拿出一个拳头大的金色铃铛“可需小僧为施主护法”

    “不必了,”晏临接过话茬,也接过金铃,“解开禁制有一定风险,不能在人间进行,我先带着他回扶云派,这法宝借给我们两天,等禁制解除,我会亲自将它归还与你。”

    空悲点头“这样也好,等施主用完,直接送去金光寺即可。”

    晏临“那就多谢了,若日后金光寺有求,我扶云派也定当相助。”

    “青崖仙尊不必多礼,不过是小僧代金光寺,还那位大能一个人情罢了。”

    闻朝听了这话,觉得颇有内涵师祖之前透露过他对金光寺有恩,但那应该是几百几千年前的事情了,空悲居然知道,还能“代金光寺还人情”,又拿着传承千年的法宝破妄金铃,看样子这和尚确实大有来头。

    三人又客套两句,便就此别过,空悲打算继续留在城里,而闻朝他们目的达成,准备即刻启程,返回扶云派。

    这场短暂的人间之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下帷幕。

    人间正在庆贺中秋,扶云派竟也非常热闹,原因无他出去搞事的解悬天回来了。

    短短数日之间,解悬天凭一己之力,将仙门榜上排行前三十、曾经针对过扶云派的门派全部折腾了一个遍,这些门派原本就被魔界骚扰过,被抢走了数不清的法宝和仙药灵草,元气大伤,再让解悬天这么一整,全部惶惶如丧家之犬。

    合道大能的威压之下,修真界人人平等,无论你是化神还是练气,都得跪着说话。

    二十个门派掌门被解悬天拎小鸡一样拎回来,站成一列在通天梯上罚站。这位合道大能满肚子坏水儿,特意让他们按照仙门榜的排行来站,排行越高,站的台阶就越高,首当其冲便是凌绝阁掌门凌放。

    凌放身上伤势未愈,是被解悬天强行绑来的,后者提前给他塞了两颗平气续命丸,免得他死在当场。

    按这顺序一站,几位掌门直接被公开处刑,凌放垂着头,脸色比平常更加惨白,好像下一刻就会晕倒。

    “诸位,我解某人今日悄悄地请你们过来,”解悬天坐在更高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一壶酒,“没让派内弟子们围观,也没让贵派弟子知道,就是想平心静气地,单独跟你们聊聊。”

    “仙尊,”不知是哪位掌门向旁边跨出一步,硬着头皮道,“我们已经和扶云派签下和平协定了,从今往后,自会和扶云派和平共处。”

    “扶云派关扶云派什么事”解悬天一只手撑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是诸位误会了,还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这次是解某以个人名义请你们来的许久未回修真界,想跟你们叙叙旧,这也不行吗”

    刚才说话的掌门额头滑下冷汗“行,当然行。”

    “明人不说暗话,我忙,诸位也忙,所以我们长话短说。”解悬天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籍卷轴,就这么随意地一抛,卷轴刚好落在凌放脚下,骨碌碌地打开了,顺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下掉,刚好停在最后一位掌门脚下,长长的卷轴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铺满了整整二十级台阶。

    解悬天“这可都是我那二徒弟,也就是晏青崖给你们的好处,诸位可蹲下来仔细看看,看解某有没有写差。”

    他人在这里坐着,谁敢真的仔细看那卷轴上的字,忙道“在水仙尊亲自书写,自然不会有差池。”

    “那就没问题了,”解悬天一扬眉尾,“可解某还有一个疑问,既然晏青崖给了诸位这么多好处,诸位为什么还要一致针对他,恨不能将他云端踩进尘泥里去解某也知道,晏青崖此人性情冷漠,不好相与,莫非是他冒犯了你们,你们不妨告诉我,我回去收拾他。”

    几位掌门额头的冷汗更多了。

    这话的内容虽然说的是“告诉我我去收拾他”,可语气却是“谁敢告状我先弄死谁”。

    当着师父的面告他徒弟的状,这种行为无异于找死。

    台下那几位都心知肚明,不知是谁带头,他们突然接二连三地跪了下来“仙尊恕罪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恩将仇报,冒犯了两位仙尊”

    解悬天一掀眼皮“哦”

    像是掐准了时间似的,正在此时,远远地从通天梯下走来两个身影,晏临带着闻朝自人间归来,熟悉而冷漠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这是在做什么师父又在胡闹了。”

    解悬天冲他招手“我请他们过来做客,本想问问是不是你欺负了他们,才让他们联起手来对抗于你,可他们却说是他们的错,我这一时也搞不懂了,不如你们自己沟通”

    解悬天表情真挚,好像真是为了“调解”而来的,闻朝站在旁边看他,心说你戏这么多,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晏临淡淡瞥他们一眼“不过前尘旧事罢了。”

    “青崖仙尊”某个求生欲极高的掌门扑通一声跪在他脚边,“是我等有眼无珠,还请仙尊恕罪”

    只要一个人率先不要脸,其他人也就跟着不要脸,纷纷冲他跪倒“请仙尊恕罪”

    凌绝阁掌门凌放是最后一个跪下的,他浑身剧烈颤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晏临表情全无波动,仿佛他们跪着和站着、说话和闭嘴都没有太大区别,看他们和看动物、看石头也没有区别,他转身继续向上走,白衣的身影永远如剑般挺拔“诸位也不必如此,是与非自在诸位道心之中,与我无关。我是否选择原谅,也与诸位无关。”

    他不等任何人回答,继续道“来者是客,风鸣,去给诸位掌门看茶吧。”

    闻朝刚要应,却见解悬天一摆手“几位掌门不远万里,难得来我扶云派,喝茶怎么够,自然要喝酒来我解某请客,与诸君痛饮。”

    他说着伸手轻轻一拂,众人手中便都多出一坛酒,他率先打开了自己的这一坛,冲着虚空中举杯“干了这坛酒,我们就算恩怨两清,你们说如何”

    合道大能亲口说出恩怨两清,几位掌门顿时喜上眉梢,接连打开酒坛,仰头痛饮。

    闻朝在一边看着,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果不其然,众人喝完那酒,纷纷脸色一变“这这是”

    “是水啊,”解悬天笑起来,唇边勾起的弧度藏着锋利的杀机,“解某不胜酒力,故以水代酒,几位该不会看不起我吧”

    众人尴尬地赔着笑“怎么会,怎么会,仙尊真是好雅兴。”

    闻朝的视线在他们中转了一圈,发现每个人脸色都很难看解悬天仙号“在水”,一身水系仙法练得出神入化,他可以用水做任何事,那么在这坛水里动手脚,也易如反掌。

    众人喝了解悬天赠与的水,就相当于吃下了一颗毒药,对方可以通过这水,随时取走他们的性命。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闻朝看着解悬天,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高深莫测,一想到师尊是这人教出来的徒弟,他就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总是被套路了。

    看起来,晏临从解悬天这里不管别的学了多少,至少套路是学了个十成十。

    解悬天放下酒坛起了身,冲众人笑道“话也说了,酒也喝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诸位慢走不送。”

    他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可一干人等也不敢有怨言,等到所有人顺着通天梯离开了扶云派,闻朝这才凑到解悬天跟前“师祖,你就不怕逼得太狠,他们狗急跳墙”

    “这些狗还没勇气跳墙,”解悬天笃定地说,“他们一个个都怕死着呢,你看那凌绝阁掌门凌放,人被重伤,门派被毁,可谓颜面扫地,都这样了,他也没孤注一掷向魔界发起进攻,此番被我抓来,连个屁都不敢放,不就是因为他怕死。”

    “一旦修真之人怕死,就等于有了最好拿捏的弱点,等哪一天他们不怕死了,我再考虑换种手段。”

    闻朝无言以对。

    师祖这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一股“我有万般手段,可你太过垃圾,只配让我用最低级手段对付你”的不屑。

    解悬天冲他摆摆手“你先去吧,我跟你师尊有些话讲。”

    闻朝“那我在白鹿居等师尊。”

    解悬天看着徒孙离开的背影,将视线投向晏临“破妄金铃拿回来了”

    “嗯。”

    “已经决定好了”

    “他执意要找回以前的记忆,我不好拦他。”

    “你就宠他吧,”解悬天又拿起那个装着水的酒坛,真事似的往嘴里灌,“你徒弟这么不听话,都是被你宠出来的,你这叫自作自受。”

    晏临没理会他这句挖苦“不如你给他算一算,是凶还是吉。”

    “我算不出来,”解悬天摆手,“他身上变数太多了,每次推演到他身上,我就会看到未来出现了无数个分支,让我算几率最大的那一个,太累了,我懒得算。”

    “你以前也没少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解悬天就在台阶上躺下来,居然也不嫌硌,“你们都成双入对了,有什么事自己解决。相信你徒弟,也相信你自己,相信他爱你爱得足够深,即便刀山火海也能闯过去,即便恶念如潮也能坚守本心,因为你就是他的心,若护不住心,就也护不住你。”

    晏临对这些酸溜溜的情话无动于衷,只默默注视着白鹿居的方向。

    “快去吧,你俩这一天到晚黏黏糊糊的,真是撕都撕不开。”解悬天睁着一只眼,“不过呢,劝你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你徒弟真的被恶念吞噬,灵台失守,彻底失去神智,再也救不回来了,你要怎么做,杀掉他以绝后患”

    晏临并未回头看他,只顺着台阶缓步往上走,低声道“我不会杀他,我会把他永远关进密室里,不让他伤到别人,也不让别人伤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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