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契机，无非利益。
温明镜先前对牧鱼的态度是真，现在也真。仅仅到了把“存活NPC”派上用场的时候，那点浅薄的怜悯同情之心就不值一提，更别提夏琳熏一直明里暗里引导，使他对待副本非玩家人物的心态逐渐扭曲，根本没放在同一层面。
这个教室位置有点特殊。
与其他楼层一间间教室顺列不同，一楼看上去像破开两半。以中间心理咨询室为点，左半边是普通教室，右半边却是一个小大厅，角落放置有一架钢琴。
牧鱼的教室恰恰在小大厅上方。
经过夏琳熏提示，温明镜脑子顺利转弯：他们把牧鱼带到教师办公室，不但能避免激烈的打斗叫她听见不该听的东西，还可以试探那位留校的语文老师的身份。无论对方是不是玩家，用学生拖住老师再有效不过，他们两人的行动也不易被阻挠。
一举两得，甚至一举三得。妙哉。
牧鱼磕磕巴巴地应着：“好、好的，我知道了。”
长期受欺负令“牧鱼”对他人善恶释放格外敏.感，行走时身体微微颤抖。温明镜一无所觉，大大咧咧同夏琳熏并肩走在前，时不时叫她快些跟上。临近办公室大门，才支着牧鱼打前锋，还故作掩饰般扬声：“你看，办公室里亮着灯，老师肯定会保护你的。别怕。”
“好、好的，谢谢温明镜同学。”
牧鱼嗓音有气无力，咬字堪称含糊。她笨拙地挥舞双手，摸进办公室没关紧的铁闸门，慢吞吞往虚掩大半的小门走。三人皆身处黑暗，饶是夏琳熏也没觉得牧鱼气息阴沉、几乎与周围交融有什么不对。
“嗒，嗒嗒嗒。”
随着距离拉近，清脆的键盘敲击声格外明显。牧鱼僵硬着身体，推门的手好像被胶水黏合无法松开，吞吞吐吐只从牙缝挤了句“老师好”，然后低头看着鞋尖，由始至终不敢直视，更别提主动叙述发生了什么。
原身若有胆量和老师交流、敢进行告状，也不至于被欺负到数次濒临绝境。有老师喜欢和稀泥没错，但仍然有很好的、负责任的老师存在。
比如原身记忆中的语文老师，彭淮孝。
语文科组分前后两排，每排分成四个办公桌，用塑料胶板间隔。牧鱼说话声音堪比蚊呐，一行三人的目标却十分明显。坐在第一排后左侧的老师闻声抬头，立刻皱起了眉。
“牧鱼，你身为走读生怎么半夜三更不回家？其他两位同学，你们遇上了什么事吗？”
老师直接问到头上，牧鱼不能装聋作哑。可任凭她如何鼓起勇气，依旧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紧绷夹杂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温明镜终于上前半步，说：“老师，我们是生物兴趣小组，负责研究夜晚对花草的影响，所以今天留得晚一些。刚刚我们发现牧鱼同学被困在教室里，想她孤身一人不安全，正巧老师你在，就带她过来了。”
平阳高中向来大力支持学生在不影响学习成绩的前提下，参与各种课外研究。两人提前商量的借口顺利派上用场。按照计划，温明镜充当交涉主体，夏琳熏趁机移到一边打量：
这老师办公桌的蓝色胶板黏有“彭淮孝”三字，电脑开着，主页赫然是未完成的课程PPT，桌角堆叠着白天收上来的紫色习题册。
表面看似乎没有不妥。
“马上要十二点了，即便研究也不该滞留这么晚，明天还有课业。”
彭淮孝眉间松动些许，神情依然严肃。“你们是走读生还是住宿生，计划何时研究完毕？夜深危险，我送你们回去吧。”
老师关心学生，逻辑同样完美。温明镜推推眼镜，笑容平淡疏远。
“不用了，老师。我们是住宿生，之前找班主任出具了请假条。住宿区距离教学楼才三五分钟步行时间，我们结伴回去就行。比起我们，牧鱼更需要老师的帮助。”
“……好吧。”
彭淮孝的视线在温明镜和夏琳熏脸上定格数秒，最终应下。他起身拉开旁边办公桌的椅子，示意牧鱼坐在这里，又稍作叮嘱才放人。
“那么，牧鱼暂时跟着我。你们回到宿舍之后，记得向老师或者家长报个平安。”
“知道了，老师再见。”
温明镜挥手走得轻松。离开小门，目光所及重归黑暗。他习惯性从裤袋摸出手机看时间，讶异道：“这么快就58分了？”
夏琳熏闻言没说话，仓促朝楼梯位置开始奔跑，擦身而过的小臂冰凉感十足。温明镜本想听听她的意见，见此马上迈步跟随，内心恍然：只差两分钟，当然要抓紧时间前往小大厅。自己刚才还傻不拉几站在原地，真是个憨憨。
*
牧鱼顺从入座，半低头浑身僵硬的姿态不改。她双腿垂落，双手不自觉攥紧校服衣角，好像受惊的兔子，下一秒便会跳起逃窜。
彭淮孝见状轻叹口气，语调放得更缓慢柔和。
“牧鱼，老师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请你等我一会。这里没什么折叠床可供休息，你如果困了在桌面趴一下，结束老师就送你回家。”
牧鱼抿唇小幅度点头，配合着放松了一些。她目前坐的办公桌属于一位女老师，东西摆放分门别类，格外干净整洁。只有一面巴掌大的蓝色镜子反扣到中间，未免突兀。
——有鬼气。
“滋滋，滋啦。”
“滋啦。”
“啪！”
仿佛磁带运转不流畅，又仿佛细微电流乱窜，一片寂静中分外刺耳。广播突然发声，重新投身工作的彭淮孝猛地抬头，小门内日光灯瞬间熄灭。接着，噪音被悠扬的钢琴曲取代。
传说中的夜半琴声。
动听，诡异。
牧鱼低低尖叫一声，随即彻底蜷成一团，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彭淮孝握住鼠标的右手一颤，随即站起身，从抽屉取出一个手电筒，先是自言自语般感慨，又轻拍牧鱼肩膀作安抚状。
“停电了？还好ppt保存得快。”
“别怕，可能是跳电闸。牧鱼你在这等等老师，我去去就回。”
“……”
没有得到回应，等候许久的彭淮孝已经拔腿往外走。脚步声以不正常的速度消失，小门半掩半闭，周围开始弥漫令人不适的甜腥气息。牧鱼双手抱腿不动，长刘海下的眼眸与圆镜中独眼对个正着。
不知何时，原本贴合桌面的镜子自行翻开，笔直虚置。居中一只通红的眼睛从镜面微微凸起，却无法彻底挣脱出来。似是对牧鱼反应不满，它小幅度摇晃了一下，大小猛然翻倍，“怒目圆睁”。有鲜血自圆镜溢出，在桌面淌开一大片。
空气中的甜腥味越来越浓，几欲作呕。牧鱼歪歪头，突然问：“你是弹琴者的眼睛吗？”
*
“咔哒。”
彭淮孝打着手电筒，很容易就找到了电闸所在。翻开盖子一看，里面意料之中没有任何问题。他叹了口气，责备的语调充斥的更多是无奈。
“胡闹！怎能又断教师办公室的电呢？”
“因为那样更逼真啊。”
穿白色短袖黑色长裤的男生骤然出现，“坐”在办公桌塑料隔板的高度几乎与彭淮孝持平。他看起来过分纤瘦，姿态轻飘。一片模糊的面容无法看清长相，语气却温和得不可思议。“而且老师你总忙到十二点，不是什么好事。这里阴气很重，早点回家吧。”
“我不过想再处理一些……”
彭淮孝话说到一半又止住，摇摇头。他自如地从旁边搬来两张方形塑料红胶凳，自己坐一张，拍拍另一张道：“好了好了，谢谢你的关心。那么作为老师，我也要多关心你才对。最近过得还好吗？课业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
“没有，老师讲得很透彻。”
男生落到红胶凳上，黑暗中身体隐隐带点微光。他像个听训的小学生，脊背挺直，双手安放膝盖，坐姿无比乖巧。
“你啊，无论我问你几遍，你都这样回答我。就没其他想跟老师说的吗？这个学期很快结束，又有两个月见不到我了。”
彭淮孝语调一再温柔，甚至故作一点担忧期待，成功让男生终止教科书式回答。他脸庞微微朝下，气质无端阴郁森冷三分。
“……还是那样，我奈他不何（拿他没办法）。他们肆意妄为，说不定已经有了下一个目标。”
“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下一个目标是谁？”
彭淮孝神情随之严肃认真，一切举动变化都如阳光，带给人温暖。尤其面对恶.鬼模样的学生，他做到了淡定，从容，平等交流，相互尊重。类似行为，按道理对处境黑暗的人有极大吸引力。
男生避开视线交汇，神经质般反复攥紧指尖，似有动摇，也似有思量。然而迟疑好一会，他缓缓摇了摇头，只字未提。
“老师……保护好自己就好了。”
没等彭淮孝再说什么，男生整个身影消失在空气中，徒留一句余音未散。
“你，”
彭淮孝脸色微变，手指触碰旁边桌角突兀用力，又迅速收敛，故作皱眉凝视空荡荡的胶凳，好像千言万语口难开。但造型没维持几秒，小门里传出牧鱼颤抖的叫喊：“老师你在哪里，为什么还没回来？”
“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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