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定在七点十五分。
指针接近六点四十五,教室人流逐渐大起来,一个接一个座位被填满。写作业的写作业、聊天的聊天、背书的背书,同学间嬉笑玩耍,热闹非凡。
这是牧鱼多年未见,早已模糊的风景,如同美丽泡沫一触即碎。
而原身记忆又时刻提醒着:她和陶故仿佛游离世界之外,无人靠近。
前者是惧怕易天帮的势力波及,后者或许是气场问题?从今早进教室起,陶故一直是趴在桌上、面朝墙壁的姿势,只给牧鱼一个后脑勺,还有种“这很正常”的原身残留感觉。
除了气息偏阴,暂时没看出什么不对。之前设想的彭媛昕与陶故马上相逢也完全落空,双方始终安安静静。
“哗啦!”
牧鱼动作娴熟地拧开水龙头,沾点洗手液认真搓洗。手上布块一经冲刷,掉落的粉尘瞬间叫水流变色。点点水珠反复溅开,色泽与之一般无二。
她有些走神,几个厕所隔间的门突然从内推开,女孩们约好了般手挽手往洗手台处走来,一唱一和。
“某些人啊,就是缺乏自知之明。”
“可能只适合大清早洗烂布了!”
“晦气!我们熏熏姐马上要洗手,你还不赶紧让开?”
男女厕所各一个洗手台,互不干涉。其他人占用自然以排队解决,对牧鱼却无需客气,仿佛一种默认规则。
“我、我马上”
牧鱼瑟缩一下肩膀,搓洗拧干的速度丝毫不慢。她顺从让到一边,夏琳熏立刻被女生簇拥至洗手台前,脊背挺直,眉宇冷淡,细看还能发现眼神恍惚,心不在焉。
平时她虽然也有些高冷,但更多是拒绝追求者的手段,端着点自傲架子。一夜之间如此变化,牧鱼可以肯定夏琳熏遇见过什么,受了极大刺激。
比如直面温明镜的死。
“熏熏姐先洗吧!”
“熏熏姐今天怎么不穿短裤了?”
“……太阳大,偶尔换个穿着。”
“反正熏熏姐怎么穿都好看!”
“嗯。”
夏琳熏回答机械,语调敷衍。她曾经颇为喜欢这种被簇拥、被同性异性热情追捧的感觉,现在突然意识到自己危在旦夕,连能活多久都无法看清。死亡阴影当头,别的事瞬间失去兴趣。
正如人间悲欢并不相通,她只觉得她们吵闹。
没看出自己心情不好吗?
夏琳熏神情愈发不耐,匆匆洗手离开厕所,偏迎面又碰到认识的同学,一路招呼不断。牧鱼心底有所猜测,拿着抹布返回教室,过长的刘海在脸上覆层阴影,显得愈发不讨喜。
“啐!天天摆着副死.人脸,不知道给谁看。”
三三两两女生自成圈子,看牧鱼路过如见病毒,纷纷避开。她们动作生怕沾边,嘴上倒没少一句八卦。突然有人问:“她干什么靠近宣传栏的照片?”
“今天她值日。”
“值日也……值日也要保证照片干净,不染尘埃。”
高马尾女生眼神恍惚一瞬,重新续上中断的话头。旁边黑发女生慢条斯理涂着指甲油,闻言附和,“那当然。”
那当然?
擦拭宣传栏照片本来是原身惯性工作之一,夹杂在诸如提前开教室玻璃窗通风通气、扎好散落窗帘、黑板书写今天课程与值日姓名等等的琐碎里,并不起眼。但牧鱼路过时发现,只要距离宣传栏超过一米,上面照片会自动模糊,无法看清。其他同学人来人往,竟不约而同绕开这一区域,以至于特意靠近者非常明显,相对引来讨论阻拦的速度也很快。
除了负责清洁的值日生。
事有反常即有妖。妖不一定有,恐怖副本里鬼倒是常见。牧鱼觉得照片是一种提示,其中应该隐藏了什么线索。她把自己的座椅搬到宣传栏下方,一边参考记忆流程假装认真擦拭,一边偷偷浏览照片详情。
手上活计不能教人看出异样,同时必须竖起耳朵捕捉周围讨论内容,堪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宣传栏的顶部,手动“置顶”的照片共三张。一字排开,全部属于班级合照。
高二五班一共四十一人,照片内按三排形式站立。第一排十三个,第二第三排都是十四个。人数没有问题,照片却附有淡淡鬼气,用来擦拭的抹布过滤不了这种阴凉。
牧鱼敏锐度接近高点。她打量更加仔细,发现照片里总有两个人的长相一模一样。
不拘泥于某个人,只固定男生的性别。在身高身材不变的情况下,唯独五官长相仿佛缺失,只能借他人的一用。于是造就出“这张与A相同,那张与B相同,再一张与C别无二致”的三张合照,每张一对“双胞胎”,十分诡异。
而整齐的合照往下,凌乱张贴有小组讨论、同学闲聊等照片,严肃认真、嬉笑玩乐神情各异。人数不多,一览无余。其中既没有合照中的“双胞胎”式面孔,也不曾出现第四十一个人的容貌。
甚至隔壁光荣榜上班级前三,陶故名字对应的格子只有一张白纸。
太奇怪了。
鬼魂欺骗.死.物,难度系数是欺骗人类的千百倍。陶故完全可以顺其自然,全身上下都不被摄像机捕捉;偏偏他宁愿大规模干扰其他人记忆、对摄影师做手脚,也要留下三张破绽百出的班级合照。
更离谱的,已经不辞麻烦折腾到这种程度,他还执着遮掩自己容貌,强行用他人的替代。
为什么?
为什么??
好像万里长征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里,最后一里不走了,非叫人抬过去。不按常理出牌的程度,能逼.死强迫症。
牧鱼感觉自己恢复清醒的脑仁有点疼,试图换一个思考角度。
以厉鬼之能,无论死状多么凄惨、五官难辨,伪装生前长相十分容易。
除了厉鬼本身不愿意这样做,或者受某种约束无法这样做,以及最极端最罕见的可能:他没有五官。
俗称没脸。
*
“铃铃铃,铃铃铃。”
七点四十五分,第一节上课铃准时敲响。早读声音暂歇,课代表回归座位。彭淮孝将几本教材放到讲台,大屏幕投影的excel表格赫然是一份成绩单。
“上周五进行的年级统考,成绩已经出来了。陶故同学依然保持了年级总分第一名的好成绩,语文方面也是第一名,值得表扬。隔壁四班温明镜同学虽然取得年级总分第二的好成绩,但于昨晚意外去世,令人惋惜。”
“根据年级方面的最新通知,抹除逝者排名。其他同学可以从第二名开始顺延,全体往上攀升一名。”
彭淮孝说着,当众操纵鼠标删除温明镜的成绩行列,温和笑容丝毫不改。“让我们掌声恭喜陶故、徐业秋、黄术闿三位同学。他们包揽年级前三,为我们班争得光荣!”
“啪啪啪啪啪——”
成绩单一出现,座位上的学生个个挺直腰板,双眼发光,如同饿狼看见肉骨头。等彭淮孝公布好消息,他们马上鼓掌,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没人为温明镜的去世难过担忧,更没人觉得这种人死.清除成绩的做法有问题。惋惜没有滋生,又能为名次提升、为同学争得荣誉而欢欣鼓舞。他们脸上不加掩饰的清一色兴奋,视线交汇间无声传递着真切祝福,直叫人毛骨悚然。
牧鱼同样在鼓掌。
这是原身一直做的:肩膀微缩,缓慢合拢,掌心轻触。压根没多少响声,只试图通过蹩脚的模仿,伪装出合群模样。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真鼓掌,记忆无处可寻,更像一种直觉性行为。
至此,班上光明正大不鼓掌的只剩彭淮孝和陶故。
彭淮孝身为老师,鼓掌可有可无。如果他想,甚至可以控制这种鼓掌行为;陶故趴姿不改,无动于衷。他头都没抬,更别提坐直身体,安静得仿佛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牧鱼确定自己听到了陶故的呼吸声。
“好了,现在我们来评讲试卷。”
彭淮孝看一眼腕表,不慌不忙喊停。语文课代表和四大组长自觉起身接过试卷分发,一切流程如往常。
投影仪显出第一题的内容。
“第一题,选择题。年级错误率在55%,我们班的错误率在51%,要讲。下列词语中,字形正确且每对加点字的读音都不相同的一组。我们先来看A,第一个加点字念……”
言辞清晰,条理分明,讲课风格细节与以往并无出入。
今天算牧鱼进入副本的第二天,参加考试的自然是原身。牧鱼平时只能独自看书,对多年不接触的试卷颇感新奇。而且平阳高中虽然作为恐怖游戏副本,不出事的时候和普通高中一般无二,她饶有兴致边听边做笔记,很快如原身沉浸在知识的海洋。
可惜平和没维持多久便猛然中断。
“嘭!!”
教室门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哼,似是有人在外面踢了一脚。不锈钢的材质没那么容易损坏,声响却不可小觑。彭淮孝暂停讲解,尚未开口又是一下重击,彻底将班级同学的视线转移。
不过所有人脸色都很平淡,毫无意外。
这种校.霸式出场、理直气壮违背校规的举措,五班只有一个。
易天帮老大葛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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