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举着瓷羹道:“再吃一口。”
蓝忘机微微偏头,错开两人的视线,然后垂眸勾起魏无羡腰上的月兔羊脂玉佩,嫣红的穗子缨情于指尖,两厢映衬,若酒生微晕,故作小红桃杏色,栖于霜雪。
莲藕粉糯,骨汤香浓,奈何含光君就是不张嘴。魏无羡端着大半碗藕汤泡饭一筹莫展,似怨又哄道:“蓝二哥哥,蓝二祖宗!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吃饭是真想成仙吗?来......我们把饭吃了,一会儿还要喝药。”
蓝忘机还是不动。
魏无羡哀叹一声,惆怅道:“蓝湛,咱别闹了行不。我陪‘大嫂’回趟兰陵,完事儿了就回来,最多一晚上。真的,我跟你保证,对天发誓最多一晚!第二天早起你睡醒了就能见到我了。”
蓝忘机依旧垂首不语,继续把玩那红穗。
魏无羡这才心领神会,自暴自弃道:“二哥哥,要不这样吧......我亲你一下,你吃一口饭。你看我牺牲都这么大了,就行行好,张张嘴吃点吧。”
一番割地赔款之后,蓝二公子终于纡尊降贵,勉为其难道:“好。”
这个好字传到魏无羡耳里宛若天籁之音,他几乎喜极而泣,立刻照着蓝忘机的唇狠狠啃了两口,然后舀起一羹匙的藕汤,吹凉送入蓝忘机口中。
然而喂第二口的时候,蓝忘机又闭嘴不张了。
魏无羡道:“蓝湛,我们说好的亲一下吃一口,我刚才亲了你两次,你得吃两勺饭吧。”
蓝忘机却道:“两次一口。”
魏无羡哀嚎道:“含光君!你怎么出尔反尔啊!我们刚才说好的一次一口。”
蓝忘机道:“无奸不商。”
魏无羡被噎了一下,讨教还价道:“那亲三次吃两口?”
蓝忘机拒绝道:“五次两口。”
魏无羡被蓝二公子的“老奸巨猾”震惊,道:“凭什么啊,蓝湛!足足翻了一倍有余!”
蓝忘机道:“坐地起价。”
抗辩无果,魏无羡只得补亲三下,然后继续喂他吃饭。
可蓝二公子仍是拒食。
魏无羡头痛欲裂,无奈道:“二祖宗,你又有何不满?”
只见蓝忘机伸出两个手掌,对他认真道:“十次。”
魏无羡怒了,大声道:“不带这样涨价的!”
蓝忘机道:“驴打滚。”【注释:高/利/贷】
“......”
魏无羡哭笑不得,驳他道:“蓝二公子,你太莫名其妙了吧。我一没向你姑苏蓝氏借债,二没债台高筑,有什么可让驴子打滚的呀。”
蓝忘机笃定道:“借了。”
魏无羡也是奇了,他拿着瓷羹轻轻搅动着碗中的莲藕,泰然道:“那烦请含光君好好算算,魏无羡到底欠你什么债?”
蓝忘机道:“情债。”
魏无羡动作一滞,而后道:“还是欠着吧,我连本带利一个铜子儿都不会还你。”
蓝忘机却道:“要还。”
魏无羡眼眸微动,耍赖道:“要钱没有,要人一个。”
蓝忘机道:“要人,不要钱。”
魏无羡有心逗他,故意问道:“我这个人既不会干活,又散漫,你要我做什么?”
蓝忘机不答,只是缓缓解开魏无羡腰间的兽面束带,挑开外袍和中衣将微凉的手伸了进去。
仔细摩挲了一回后,他道:“你瘦了。”
魏无羡将汤碗放到床头的小几上,抱怨道:“能不瘦么!你都快把我磨死了,要么不吃饭要么不喝药,简直比天王老子都难伺候。”
蓝忘机将他拉进怀里,轻|吻他白嫩的肩头,含混道:“辛苦你......”
“心疼我就好好吃饭,嗯......蓝湛......小心你身上的伤。”
两人位置瞬间颠倒,蓝忘机压着他倒在锦被里,道:“我不做什么。”
你做的还少么!
魏无羡顾忌着蓝二公子身上的伤,只得乖乖躺平,任摸任搂。不一会儿他的身上就被摸出了一层薄汗,眼神迷离地缠着蓝忘机,喃喃道:“蓝湛,蓝湛......”
正当两人意乱情迷之时,金光瑶的声音却不凑巧地在门外响起:
“魏公子,我方便进来吗?”
......
不方便。
金光瑶原是来同魏无羡商量启程事宜的,可待他进屋之后发现,自己出现的十分不凑巧。于是匆匆领了份多余的莲藕排骨汤,便被魏无羡“请”出静室。
此时晌午刚过,云深不知处风清雨疏,傍花亦随柳。金光瑶端着汤盅于小径信步而走,放眼望去,百年伽蓝仙境树阴满地,语鸟啾啾。林中青霭落于池上,竹深不见兔,溪行懒闻钟。
一路走来,偶有撞见蓝氏弟子三两而行,不疾不徐,温文有礼,金光瑶亦点头致意。此等礼遇绝非金麟台可比,即使他认祖归宗,兰陵金氏的门生和仆从也无一人服他,轻则嘲笑,重则打骂,若是金子轩撞见了还能拉他一把,将闹事的人发落。若是撞不见,这些苦楚就只能尽数吞进肚里,待抬脸迎人时,仍是三分笑意。
而金光善那个老不死的,除了使唤他做事,一次都未曾关心过他这个儿子。
事到如今......
既然那老东西不仁,就休怪他无义。
扳倒聂氏不够,竟然还要重创蓝氏。当日婚宴人多嘴杂,极易动手脚,如果不是蓝氏门生冒死报信,恐怕蓝氏双璧都要折在穷奇道。过后只需将罪责扣在无故发疯的赤锋尊身上,兰陵金氏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坐收渔利。
更妙的是,若蓝启仁因痛失双璧病重,一命呜呼,那整个蓝氏就只剩魏无羡一人。
而独木易折,魏无羡就是再有通天的本事,也很难保下蓝氏。到时只要寻个由头将魏无羡赶走或者赶尽杀绝,蓝氏百年基业便顺理成章的落入金麟台之手。
他金光善真是算得一箭多雕的毒计,好个春秋大梦!
金光瑶握紧胸前珍藏的玉兰钗,唇边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冷笑。
有仇不报非君子。纵使血染朝衣,得人咒诅和诟病,也要让这等薄情寡义之人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静养十余日后,蓝曦臣余毒清尽,终于能外出走动走动。他在寒室外立了一会儿,并未等到金光瑶的身影,只好悻悻返回室内。路过琴几时,忽见他受伤前读的《乐志》摊开置于琴上,正好是玉兰所夹的那一页。
他好奇的凑过去,发现自己的四行小注后面又新添四行,乃是金光瑶之笔。
这时,珠帘微动画屏开。金光瑶正巧端着藕汤走进来,见他在看那本《乐志》,慌忙放下汤盅,三两步过去将书夺过来,尴尬道:“没什么好看的,二哥别看了。”
说罢,羞赧地转身欲走,可他还没走两步,身后就有一人附上来,将他紧紧拥进怀里。
蓝曦臣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字一句道:“蓝、涣、吾、愿。”
金光瑶轻轻挣了几下,发现脱不开身,这才作罢。他尴尬道:“二哥你满腹经纶,我这点笔墨还是别在你面前卖弄了。”
蓝曦臣笑道:“难道不是阿瑶故意放在那里,引我看见?”
金光瑶被戳穿了心思,小声抱怨道:“二哥,怎么连你也欺负我。”
“阿瑶,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蓝曦臣的唇轻轻落在他的发间和颈间,温柔道:“欺负你是因为心悦于你。”
说着,他握紧金光瑶白皙的手腕,牵着他转过身来。二人对视,金光瑶害羞的别过脸,柔声道:“二哥......别这样看着我。”
蓝曦臣轻笑道:“阿瑶闭上眼睛不就行了?”
金光瑶听话的闭上眼睛。
蓝曦臣略踌躇片刻方下定决心,于是倾身过去,缓缓地附上了他的唇。
浅尝之,檀口缀芳,樱桃双衔,不多时便云步虚徐,情深吻|更燥。而怀中人身轻体巧,秀面芙蓉,自是别样动人。
忘情间,蓝曦臣的手附上了金光瑶的束带。金光瑶突然如梦方醒,死死按住他的手,磕磕巴巴道:“二哥,不、不可。”
蓝曦臣如梦初醒,立即反应过来,懊恼道:“是二哥不好,是二哥太心急了,阿瑶不用怕,我不动你。”
金光瑶摇头道:“不是......其实是、是......”
蓝曦臣还以为他吓到了,忙把手抽回来,可金光瑶死死压着他的手背,就是不松手。
蓝曦臣轻声哄道:“阿瑶先松开手,二哥知错了,别害怕。”
“不是的二哥,不是的!”金光瑶急了,抬头望着他,眼中满是依恋,“我其实想问二哥一句话,你当真不介意我的出身吗?毕竟我是勾栏院里长大的人,一辈子都抹不掉这件事了!蓝氏乃书香门第,选我这样一个人做家主的仙侣,并非明智之举,我就是怕......怕......”
然而蓝曦臣却微微摇了摇头,他柔声道:“好阿瑶,你为何总是如此作贱自己。我的阿瑶聪明伶俐,天生九窍玲珑心,芳华泽世。有道是英雄莫问出处,那心悦一人又何必追溯前缘。若说介意,我只有一事不能忘怀,那便是未能早些与你相遇,让我的阿瑶白白吃了许多苦。若能早点遇上你,说不定我们也同忘机与无羡那样,竹马绕青梅,两小无猜。”
金光瑶眼底泛起涟漪,哽咽道:“二哥......”
“阿瑶......我有一事,要同你商量。”
蓝曦臣继续道:“岳母生前受尽人间困苦,芳魂早逝。如果你不反对,我们就寻个好日子将她的香塚迁入云深不知处。我已经在后山选了处风水极佳的地方,这几日便可以动土,为你母亲盖座祠堂,也方便我们日后经常去探望她。”
“还有。”蓝曦臣取出自己的裂冰放在玉几上,道:“此番去金麟台凶险,可我不拦你。这把箫你拿着,但凡有人质疑,就将玉箫拿出来,蓝氏宗主仙侣还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此箫如同我在。你也和无羡商量好,该动手时无需忍让,我还没死呢,蓝氏岂容他人置喙......”
然而话未说完,金光瑶突然松开手,伸出双臂搂紧蓝曦臣的脖颈,“二哥......”
在蓝曦臣半惊半喜的目光中,他鼓起勇气道:“你......想怎么样都可以,阿瑶不怕。”
说罢,他便抬起头吻了上去。
一时间,山桃红花起,春水满江流。两人跌跌撞撞的倒在卧榻上,衣带散乱,青丝交缠。金制犀比带钩被甩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三日后,金麟台。
话说三位当世之名士同日同地出事,两位重伤一位失踪。而事发后,蓝氏神隐,聂氏分崩,聂小公子跑上金麟台哭哭啼啼,誓死要让金麟台出面主持公道。面对哭天抢地的聂怀桑,仙门百家一筹莫展。
斗妍厅内,金光善端坐在紫檀百宝座上,肃然道:“诸位,今日召集大家来此,是有要事相商。”
姚宗主道:“金宗主所说之事,可是金大公子大婚那天,赤锋尊、泽芜君和含光君三人遇刺的事情?”
聂怀桑哭倒在云梦江氏的座位前,扒着江枫眠的桌案啜泣道:“江宗主,大哥他失踪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呜呜呜呜呜呜,我该怎么办啊,现在聂氏乱成一团,没有大哥我怎么活!”
江澄被他嚎的头痛,不耐烦道:“哭什么哭!”
然而聂怀桑哭得更凶了。
江澄:“......”
这时姚宗主门下的一位客卿起身道:“我觉得此事有疑。”
金光善抬手道:“请讲。”
客卿道:“众人皆知,虽然蓝宗主和聂宗主为结义兄弟,但不和已久。当日在花宴上,更是剑拔弩张,所以我认为他们三人同时出现在穷奇道,非常不妥。”
金光善不解道:“有何不妥?”
那名客卿道:“蓝氏有蓝宗主和含光君二人,聂氏只有聂宗主一人,双方有怨在先,又是二对一,所以诸位以为呢?”
言及此,场内便有人出声附和道:“蓝氏的人说不定是去寻仇的!”
客卿赞同道:“遇刺是假,寻仇是真。蓝氏沽名钓誉,竟然为了口舌之争暗算于赤锋尊,齐心可诛!”
江澄怒道:“是非不分,含血喷人!当日穷奇道我就在场,明明是不知何方来的凶徒袭击了泽芜君和含光君,致使二人重伤,赤锋尊也因此失踪!你他娘的不在现场别瞎放屁!”
那客卿被骂,倒也不恼,反而“好言”相劝道:“江公子年纪小,不知世间之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们蓝氏打着名门世族的幌子,做什么苟且之事呢。”
江澄刚想继续反驳,就被他爹给制止。江枫眠放下茶杯,淡淡道:“阁下可知,穷奇道那晚不止犬子江澄在场,金二公子和我云梦数十位门生客卿也在,他们都曾亲眼目睹凶徒刺杀蓝氏宗主和含光君。你这话的意思,可是指摘金二公子伙同云梦江氏一起撒谎吗。”
那客卿表情一滞,而后讪讪道:“江宗主言重了。”
金光善打圆场道:“枫眠兄,你先别动气。此事尚待商榷,毕竟蓝宗主和含光君都是当世之名士,我们怎么能平白无故构陷于他。大家只是各抒己见,共同商讨,并无它意。”
江澄在心里冷笑:还并无它意呢,今天仙门百家都到了,唯独差了蓝氏的人。这是准备私定罪责,好明目张胆地对云深不知处大加讨伐!
思及此,江澄心中万分焦急。虽说泽芜君和含光君重伤,可金光瑶和魏无羡还在啊。一个宗主夫人,一个含光夫人,姑苏的人可没死绝呢。这么重要的场合总该来个人抗辩啊!再这样下去,所有脏水都要扣到蓝氏头上去了!
正当他的内心备受煎熬之时,一声温和的轻笑打破了斗妍厅剑拔弩张的气势。
只见金光瑶身穿兰陵金氏制式、卷云纹月白锦袍,慢条斯理地步入斗妍厅内,胸口怒放的金星雪浪金丝银线交错,栩栩如生。而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同样悠闲的魏无羡,他手持随便,腰别陈情笛,闲庭信步仿若这里是莲花坞码头前的街市。
金光瑶在大厅中央站定,尊敬道:“父亲,如此大的事情,怎么不通知阿瑶一声呢?”
金光善被他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扮惊住,问道:“你......你、你穿的这是什么?为何有卷云纹的式样?”
金光瑶笑道:“阿瑶不孝,忘了告诉父亲一个天大喜讯。阿瑶日前得了泽芜君的垂青,已经和他结为道侣,蓝老先生亲自将我的名字记入蓝氏宗谱......”
话音未落,姚宗主起身,郑重道:“金二公子,说笑也要有个限度。难不成他蓝氏断袖断一窝,先是含光君,现在又轮到泽芜君了?”
魏无羡瞟了那姚宗主一眼,冷声道:“姚宗主注意言辞。”
金光瑶走过去按住他,和善道:“无羡,算了吧。我们口说无凭,也难怪姚宗主不信。”说着,他从袖中乾坤袋里取出一柄通体无暇的白□□箫。
众皆哗然,此乃蓝曦臣贴身法器——裂冰!
金光瑶将裂冰拿在手里转了两下,淡淡笑道:“此箫是曦臣送我的定情信物,见箫如见他本人,诸位还有什么疑虑吗?”
面对斗妍厅内或鄙夷或震惊的表情,金光瑶和魏无羡二人泰然自若。那姚宗主还要开口,却被江枫眠打断。
江枫眠道:“既然姑苏蓝氏的人也到了,那我们就继续讨论刚才的事吧。”
金光善刚想说好,就见金光瑶上前一步,行礼道:“父亲,在此之前阿瑶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碍于外人在场,金光善不好直接拂了自己儿子的面子,否则会留下苛待次子的骂名。他耐着性子,尽量和颜悦色道:“但说无妨。”
“是。”只见金光瑶对着虚空击掌三声,厉声道:“把他们带上来!”
霎时间,数十名蓝氏弟子涌入厅内,一半手持木盒,一半压着十余名囚犯,将他们推推搡搡按在大厅中央。
木盒一开,金光善大惊失色,这里面都是一颗颗头颅!
“父亲莫怕!”
金光瑶痛心疾首道:“这些都是温氏逆党残部的头颅,他们于穷奇道暗算赤锋尊、泽芜君和含光君,被阿瑶带人及时逮住,已经全部就地正法。父亲,金氏这次肃清有功,可喜可贺啊!”
金光善抖着手,指着地上跪着的十几个人道:“这、这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只见这十余名囚犯身着满是血污的金星雪浪袍,均被毁耳剜目割舌,双手斩断,正趴在地上痛苦的蠕动着。
金光瑶恨声道:“此乃温氏打入我金氏内部的奸细,他们企图颠覆金麟台,重现温氏家业。可惜不巧,也叫阿瑶逮了个正着。”
金光善看着那群被割舌挖目的金氏门生,面色铁青。
忽然,哭得昏死过去的聂怀桑清醒过来,他对着木匣内曹宗主的头颅,状若疯癫的大叫道:“你个死叛徒,敢害我大哥,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