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不是无公子,卧薪尝胆未可知;但将仁心化长剑,仇人不死终不休。为隐其锋芒,无所不用,或装痴卖傻,酒囊饭袋,或胸无大志,软弱可欺,实则藏巧露拙,韬光养晦,深谋而远虑,静待天时。
尽管聂怀桑哆哆嗦嗦地捏着他的袖子,恨不能哭得呼天抢地以明志,但魏无羡被他哭得脑壳越来越大,心里越来越毛,死活放不下这个同窗。
话说上辈子的聂小宗主自封棺大典初试锋芒后,一扫之前怯懦胆小的行事作风,短短数年之间便带领清河聂氏东山再起,跻身寻仙问道的上流世家,与姑苏蓝氏并驱其首。而民间更是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南姑苏,北清河。云之深,不净世。修仙成,刀与琴。降夷陵,斩金麟。”
虽然魏无羡对“降夷陵”这句颇有微词,但耐不住蓝忘机言之凿凿的“此降非彼降”,只得“忍气吞声”地应了下来,顺便打着“静心潜修”的幌子罚含光君睡了三天藏书阁。
可......“斩金麟”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聂怀桑装疯卖傻、忍辱负重十余载,终于假借他人之手,干翻金光瑶这艘大船,替兄长复仇。
正所谓,纵有麒麟子,难敌化骨龙。金光瑶和聂怀桑,如无必要、如无可能,绝对不要在这一世对上。且不说是非对错,单这两个心眼一般多的人斗起来,怕是要血雨腥风,两败俱伤。更何况......
魏无羡抬首看向蓝曦臣,不由得暗叹道: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泽芜君都夹在两个义弟之中左右为难。而十指连心,手心手背均是肉,不管伤了哪一边,真相亦如何,对他而言都是重创。
此乃时也,命也,孽缘也。
聂怀桑拿着手巾擦鼻涕,都快将鼻子擦掉一块皮。魏无羡盯着涕泗滂沱的聂小宗主,好奇道:“怀桑兄,方才你们在火场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
“其实......也没什么......”
聂怀桑抽抽搭搭地道:“就是在火场里被狗追着咬,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魏无羡更奇了,指着金光瑶道:“那和你三哥有什么关系?”
聂怀桑哭丧着脸道:“没、没关系,就是我摔得时候,一不小心......把三哥推到了火坑里。”
魏无羡心下立如明镜,由衷感叹道:“怀桑兄,你这一跤可栽大了。”
话说刚才遇险之时,蓝曦臣与金光瑶听到呼救便匆匆赶去救人,原本相安无事、一切顺利,两人正架着聂怀桑往门外走的时候,突然一声犬吠,聂小宗主竟然好端端地演了一出平地起摔,左脚绊右脚,在“慌乱”之间失手将金光瑶推进旁边满是热烫余烬的灰坑里。
要不是蓝曦臣眼疾手快把金光瑶从热灰里捞出来,恐怕全身上下都烫熟了。
魏无羡站在聂怀桑摔倒的地方,起跳蹦了两下,听得咚咚两声闷响,然后回身对蓝忘机道:“蓝湛。你摔一个,我瞧瞧。”
蓝忘机目光微侧,拒绝道:“不会。”
魏无羡笑道:“这好办,那我给你摔一个呗。”
蓝忘机看了眼还在冒烟的灰坑,肃然道:“别闹。”
“其实我也不会,不如......还是请怀桑兄给我们摔一个吧。”话音未落,魏无羡便将聂怀桑抓过来,十分羞涩十分不讲理道,“不好意思,怀桑兄。待会儿还要麻烦你再给我们摔一次。”
聂怀桑频频擦汗,道:“好好好......啊?!魏兄,等等!我不会啊!”
魏无羡摆手笑道:“怀桑兄刚才还摔得好好的,莫要自谦啊。”
聂怀桑一脸惆怅,苦着脸道:“这哪是需要自谦的事儿呀......我我我......”
魏无羡竖起耳朵,道:“别我我我我我的,有什么话倒是快说!”
聂怀桑委委屈屈地站在一旁,眼见又要红了眼眶,这才小心翼翼道:“魏兄,我要是把老底儿交出去,可千万得替我保密。”
蓝曦臣皱眉道:“怀桑,难道你信不过我们......还是有人威胁你?”
聂怀桑被抓了现行,再掖着藏着也没多大意思,他抱着蓝曦臣的胳膊,自暴自弃道:“曦臣哥,我不是信不过你们,我是信不过兰陵啊!”
蓝曦臣道:“兰陵?!”
聂怀桑悚然至极,道:“金光善那个老王八走火入魔了,竟然听信小妾的谗言,要杀掉三哥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私生子,清理门户。”
魏无羡听得目瞪口呆,那小妾不是金光瑶找来塞给他老子的么,怎地又背主了!
蓝曦臣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将信将疑道:“小妾?”
聂怀桑道:“没错,就是那个私窠子接万人的□□。她动不了金子轩,但又不想前面再留一个给自己孩子挡路,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魏无羡直接喷出来,震惊道:“金宗主老树又开花了?”
金光瑶沉默半晌,随后点头印证了这一猜测。
魏无羡无言以对,只得在心里大叹“佩服、佩服”,接着道:“怀桑兄,金宗主丧心病狂要弑子,怎么把你搅合进去了?”
聂怀桑忙道:“呸!那老贼自己不要脸,还想拖我下水,拿清河十个县的赈灾粮威胁我,要是不配合他,就要饿死我们!”
蓝曦臣道:“赈灾粮?今年清河大旱,姑苏送了数十万担米粮赈济灾民,这么快就没了?”
聂怀桑哭道:“曦臣哥,远水解不了近渴!姑苏就算再富庶,也不可能枉顾安危,一直救济聂氏。况且旱灾还在蔓延,我只能找最近的金氏借粮!”
其实借钱也可以,但是金光善自己出手阔绰,却对众世家一毛不拔,恨不得全死光了才好。
蓝曦臣还要开口,却被魏无羡抬手制止,他道:“大哥先等一下......怀桑兄,你继续说,金宗主究竟如何威胁你,又是怎样让你配合的?”
聂怀桑道:“残害义兄那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事情,谁要做啊!可如果我不答应他,就要眼睁睁看着一批又一批的灾民饿死,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魏无羡道:“先假意答应,日后再说?”
聂怀桑道:“正是!但金光善那头老狐狸又非善类,自然不会坐等着我糊弄他。所以他派人潜伏在不净世,时时刻刻监视我。”
蓝曦臣道:“那些人呢?”
聂怀桑老老实实道:“全烧死了。”
蓝曦臣道:“所以放火的人是你?”
聂怀桑神情恍惚道:“我们聂氏祖上好歹也是屠户,铁骨铮铮一条好汉,岂能受制于歹人,任其宰割。要是连这点事儿都摆不平,可就真无颜去见聂氏列祖列宗了。”
这一番解释看似合情合理,却又处处透着诡异,且不说那小妾忽然弃明投暗,金光善就算再无耻,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去杀一个从不放在眼里的儿子。魏无羡道:“怀桑兄,金光善要弑子,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个小妾吗?”
聂怀桑摇了摇头,看上去十分为难,似有难言之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磕磕巴巴道:“这、这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他来清河的时候,我曾宣了几个伶俐的舞姬侍候他.......据、据那些舞姬传话......说金光善喝醉以后破口大骂,说什么......说什么......婊、□□生的野种就、就是不中用,好不容易会爬床了,却一心想着男人,养不熟的白、白眼狼......”
聂小宗主本来就不大的声音在蓝曦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逐渐弱了下去,直至微不可闻。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魏无羡已经对金光善人品不抱任何希望,但想不到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金麟台真是次次都能刷新他的认识。
魏无羡问道:“怀桑兄,那你为何要推我大嫂呢!”
聂怀桑长出一口气,指向了对面一处焦黑的墙壁:“你们看。”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在墙壁不起眼处竟然钉着一根闪着寒光银针!
蓝忘机略微测了一下,点头道:“若不推一把,恐遭暗算。”
聂怀桑道:“谁知道聂氏门生杀了半天,居然有一条漏网之鱼。一时情急我只能推开三哥,却不成想正好把他推到了火坑里.......”
蓝曦臣伸手将那根毒针拔下来,厉声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和我说?!”
聂怀桑道:“曦臣哥,我也是没办法啊!赈灾粮还有一大半握在金光善手里,我本来想把这件事儿推到天灾人祸头上,将他搪塞过去。但既然被你们发现了,也就没办法了,说不定隐藏在清河的探子已经带着密报跑回金麟台,金光善早晚得知道我糊弄他。而且......而且......”
蓝曦臣道:“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聂怀桑把心一横,咬牙道:“金光善还传信给我,要想知道我大哥的下落,就乖乖听话!不然后果自负!”
蓝曦臣脸色勃然而变,追问道:“大哥在兰陵?那今天......那具凶尸......”
聂怀桑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我大哥,或者哪个才是我大哥。大哥一会儿很喜欢狗,一会儿又很讨厌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连我也弄不明白他究竟是喜欢那条狗,还是恶心那条狗!”
魏无羡道:“可你不是说......赤峰尊后来很喜欢那条狗么?”
聂怀桑道:“是这样没错。可是又隔了几天,大哥却突然骂我,说那条狗怎么还没剁了给金麟台送回去!留着过年吗?!”
魏无羡一头雾水,暗想道:难不成这赤锋尊得了失忆之症?不应该啊……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聂怀桑又开口道:“我跟大哥说这狗原本已经杀了,但是没死又跑回来,既然大哥喜欢,不如先养着吧,就一条狗而已......”
魏无羡道:“那赤锋尊是怎么回你的?”
聂怀桑崩溃道:“大哥骂我,说谁他妈喜欢金麟台养的狗,赶紧宰了,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当晚到我要去杀狗的时候,大哥却又冒出来,叫我以后少动他的狗,小心惹怒他扒了我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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