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春恨

    金屋银屋皆比不上自己的狗屋,金夫人银夫人也难换一生自由身。那女子笑道:“我们这群花娘散伙之后,原本都还活着,若不是金公子刨地三尺将我们一个一个地翻出来,恐怕今生也能过些安稳日子。灭口的命令是你下的,现在却指望我能感恩戴德,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金光瑶从容道:“人就是这样,坏事做尽还总想一心向善。明明贪图荣华富贵,偏要在别人面前自命清高。阴间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如我送你下去陪那些好姐妹,既成全这份骨气,又能圆你的心愿,一举两得,喜上加喜,如何?”

    女子大概没想到他心狠至此,十分窝火道:“我像是怕死的人?”

    金光瑶微笑道:“不像。但像是怕丑和怕穷的人。”

    一语被戳中痛处,那女子败兴而返,金光瑶继续道:“如果真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大可不必吞下洗颜丹,更不会因我一句话就抛夫弃子爬上金光善的床。说到底,还不是怕自己风华不再,唯恐跟着屠户做一辈子黄脸婆,心有不甘罢了,何必找那些个理由骗人?这世上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闭紧你的嘴才能活命。”

    半晌,遮面的轻纱内传出一段嘶哑如破锣的笑声,女子声音犹做老妪,款款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既然有机会做人上人,何必为土中土。”

    “只要财帛还能动人心就好。”金光瑶从雪袖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放在桌上,“每日早中晚各一粒,莫让人听出端倪。”

    女子忙不迭地道谢,然后抓起瓷瓶,倒出粒乌黑的药丸塞进嘴里。再开口时又化作豆蔻少女的铃音,笑道:“还是小孟有办法。”

    金光瑶道:“我不姓孟,我姓金。”

    女子叹道:“还是姓孟好。”

    金光瑶和颜悦“色”道:“我虽然不与女人动手,但不介意别人代劳。再多说一句,我就毒哑了你。”

    女子道:“哑了怎么吹枕边风?”

    金光瑶道:“吹风就好好吹,最好教他当面砍了我这个儿子,也好省去诸多麻烦。”

    女子道:“金宗主是你爹,真打算逼疯不成?”

    金光瑶道:“他不‘疯’,我便师出无名。”

    女子掩面而笑:“真是无毒不丈夫。”

    金光瑶低头喝茶,莞尔不语。那女子担心道:“看在你母亲的情分上,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听闻姑苏蓝氏从不留品德有缺之人,若有一天,那位蓝宗主知晓你所做之事,到时候......恐怕......”

    金光瑶“为难”道:“我也是无可奈何,谁让我做梦都想做泽芜‘夫人’,想了好几年,都快疯魔了。”

    女子摇头道:“跟你娘一样。”

    金光瑶道:“不一样,至少我遇到个值得托付的人。所以,我不想他为难。”

    女子却道:“比起你的出身和猪狗不如的父亲,你杀的人更让蓝宗主为难。”

    金光瑶道:“您这话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射日之征后我便呆在金麟台和云深不知处帮忙处理事务,哪里有空闲到处杀人?”

    女子压低声音道:“勾栏里的花娘原本都逃离火坑,从良过日子去了,缘何会一个个死的不明不白?泽芜‘夫人’既然敢做就要敢承认,我们这些人是你的污点,一旦被人翻出来,你进蓝家的梦便破灭了。”

    金光瑶笑眯眯地看着她,叹道:“指责我可以,但最起码要拿出证据。不过,你倒也提醒了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唯有将所有知情人都杀了,才能高枕无忧。”

    那女子见他这会儿满面温柔,却做尽与这张笑脸完全相反的事情,无情至极,不由得胆寒道:“我只是随便猜猜......”

    “如果是随便猜猜,还是就此不提为好,小心祸从口出。”金光瑶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若有所思道,“既然花无百日红,就趁花还红的时候,让他深深迷恋上你。这样......就算有一天花落了,他也依然会记着,那曾经满院的繁花。”

    女子动容道:“小孟......”

    金光瑶道:“别多想,我只是在教你怎么做。金光善换女人如衣服,如果不想被换,就要想办法先下手为强,明白吗?”

    女子应道:“......我明白。”

    金光瑶将一锭银子放在女子面前,面色平静道:“时间不早了,兰陵路途遥远,女人行走不安全,雇几个人护送你回去。”

    女子道:“我现在是金氏的如夫人,哪儿还看得上这些小钱?”(如夫人:妾室)

    金光瑶道:“也是。罢了,留着打发下人吧。”

    女子收了银子起身欲走,正巧蓝曦臣提着糖糕回来了。

    他道:“阿瑶,这位夫人是......”

    金光瑶接了沾满糖粉的炸糖糕,撕去油纸咬了一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游街串巷的歌女子。”

    轻纱遮面,外人也看不清楚面容。那女子佯作不认识,摊开手心露出那枚银锭,说道:“奴奴唱得不好,感谢公子仁慈,多赏了些银钱给我。”(奴奴:古代女子自称)

    蓝曦臣见女子一身已婚妇人打扮,衣着朴素,却又隐隐透着些烟花柳巷出来的风尘味儿,道:“萍水相逢即是缘分,若夫人不急着赶路,不如再唱一曲。”

    金光瑶专心致志地吃着手里的黏糖糕,闻言笑道:“想不到二哥也喜欢听曲儿?”

    蓝曦臣道:“没听过,好奇而已。”

    女子从腰间抽出一副檀木的拍板,莹莹笑道:“我们做秋娘的,向来拿人钱财替人唱曲。不知公子要点哪支小曲?”(秋娘:歌妓)

    蓝曦臣道:“这可难倒我了。”

    金光瑶道:“最新最受欢迎的是哪支”

    女子道:“当下最流行的......就要数姑蓝采莲子的《半日羞》。”

    姑蓝采莲子?

    蓝曦臣顿时来了兴趣,笑道:“不妨唱来听听。”

    女子清清了嗓子,檀板轻敲,依依哦哦地唱道:

    姑苏城,云深深,藏个痴情郎。

    一枝莲,半日羞,且听奴来唱。

    含光君,原本是,冷清高雅士。

    晨舞剑,夜操琴,尘世叹无双。

    云梦子,爱逍遥,魏婴字无羡。

    眼如星,面如月,谈笑乱芳心。

    玉流光,花含露,江畔偷采莲。

    把郎推,合无缝,姑苏夜缠绵。

    舌儿软,唇儿凑,香魂入仙舟。

    腿儿麻,臀儿酸,浓浓恋不休。

    ......

    金光瑶道:“我仿佛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蓝曦臣镇定道:“我也听到了。”

    女子娇声道:“奴奴唱的便是姑蓝采莲子的《半日羞》。”

    蓝曦臣道:“请问夫人可知......为何叫《半日羞》?”

    女子解释道:“一日缠绵半日,自然是半日羞。”

    金光瑶道:“不算夸大。”

    蓝曦臣道:“另外半日呢?”

    女子道:“还有另一本《蓝采荷》,奴奴尚未学会,下次再唱给两位公子听。”

    ......

    ......

    蓝曦臣道:“不必了。”

    金光瑶勉强维持着笑容,温和道:“今日劳烦夫人,且拿着赏钱去吧。”

    那女子略一欠身,拜别二人之后,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蓝曦臣回神道:“阿瑶,你觉得《半日羞》如何?”

    金光瑶三两口解决了手里的糖糕,坦然道:“唱得挺好。”

    ......

    蓝宗主做梦都没想到,平生第一次听淫词艳曲竟然是自己弟弟的,艰难道:“姑蓝采莲子究竟是谁?”

    金光瑶笑道:“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还不待两人就如何将“姑蓝采莲子”从茫茫大海中捞出来商讨出个对策,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吵闹声。

    只见魏无羡跳着脚,对一名卖画像的小贩骂道:“魏无羡好歹也是远近驰名的美男子,怎地生得这般模样?!”

    摊主不识两人身份,一脸无辜道:“这可是我找清河有名的秀才画的,你叫大伙儿评评理,怎么就不好看了!”

    众人纷纷掏钱买了张画像鉴赏,一观才知,这画中人好看倒是好看,就是这擦脂抹粉、头戴绢花的怎么看怎么像南院的“象姑”,可不像个世家公子。

    一扫撒的大婶帮腔道:“公子你有所不知,这魏无羡的画像好卖的很哩!”

    蓝忘机也来了兴趣,问道:“为何?”

    大婶道:“姑苏蓝氏的家门儿多难进啊,传言这魏无羡十五岁就把含光君迷晕了,到现在都独宠他一个,还不知道多有手段。现在大姑娘小媳妇儿都供着他的画像,没说亲的指望嫁个好人家,成了亲的盼求家里男人不打野食儿,百试百灵,比观音菩萨都好使!”

    金光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就听魏无羡气昏了头,口不择言道:“姑苏蓝氏兄弟一人娶了一个,公平起见,应该全供上才对!”

    摊主老神在在道:“小兄弟,你这就外行了,金氏那是和蓝氏联姻。”

    魏无羡反驳道:“云梦江氏怎么就不是和蓝氏联姻?”

    大婶儿神秘道:“你听一听《蓝采荷》,便可知前因后果、故事原委了。”

    众人一听《蓝采荷》顿时来了兴致,围成一圈叽叽喳喳讲道:“小兄弟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不止有《蓝采荷》,还有《半日羞》!讲的就是含光君和魏无羡热辣浓烈、天雷勾动地火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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