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麟绂

    三月中浣,朝食后。

    金光善新纳的如夫人,携了一套新买的《元稹集》,走到绽园石桥那边梅花底下一处竹椅上坐着,在膝头摊开《元稹集》,翻到《古决绝词》那一页细读。

    “乍可为天上牵牛织女星,不愿为庭前红槿枝。”

    “七月七日一相见,相见故心终不移......”

    正看到“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这两句,只见一阵断肠风过,吹落树上好些香梅花屑,落得满身满裙满书皆是,如夫人一阵懊恼,正要将花片抖落在地,忽得贴身婢女来报,说金光善刚议完事心情不好,正往绽园这边走来。

    那如夫人随手将书一合,捻着手帕问道:“最近‘天干物燥’肝火旺,一日心情不好三回,老爷这是又怎的了?”

    婢女应道:“还能怎地?还不是因为那个薛洋!”

    如夫人道:“又是薛洋?这薛洋被抓回来三四个月了,人证物证俱在,还不招供?”

    婢女懊恼道:“人证物证俱在也没有用,这薛洋就是个市井上的泼皮无赖!他一口咬死灭了常氏满门的是咱们兰陵金氏的人,他是被陷害的。至于那个晓星尘道长,更是拿出缴获的金星雪浪袍为证,帮助薛洋自辩清白。”

    如夫人笑道:“这晓星尘道长,不就是抱山散人的徒弟?按理说,一个明月清风的君子,如何同薛洋这等歹人沆瀣一气,真是奇怪。”

    “哎呦,您这话可千万不能往人前了说!”

    那婢女忙念了一声佛,解释道,“晓道长何许人也,就连咱们老爷也不敢得罪狠了,只能奉承着来。魏公子可说了,谁要是敢说他师叔一句不好,他就拔光谁的牙!”

    如夫人被这小丫头逗得前仰后合,一面抬手捂着嘴唇,一面笑向梅树道:“魏公子又是魏公子,天天都是魏公子,你快成魏公子养的那个学舌的鹩哥了。”

    那婢女羞红面颊,心神恍惚,情思缠绵道:“魏公子自然千好万好的。”

    如夫人笑够了,方才止了泪,感叹道:“魏公子千好万好,可惜不纳小。”

    婢女啐了一声道:“那个含光君虽然家世清白,品貌上佳,但是个不下蛋的公鸡!两个大男人腻在一起有什么好的,回头魏公子厌了他,还不是要纳新人过门。”

    听罢,如夫人倒是奇了,笑道:“全天下的女人见了含光君那张俏脸都走不动道儿,怎么到你这里,非但不喜欢,还讨厌上他了?”

    趁着四下无人,婢女便使性子说道:“好看是好看,冷面冷心的,也就魏公子受得了他。”

    如夫人一面说,一面摇头,心中又好笑:“说到底还是你的魏公子好。”

    婢女道:“当然是最好的。”

    这种女儿家思春的事,虽不稀罕,但若是生出病来,也怪烦人的。如夫人往那竹椅上懒懒一靠,故意用手托腮,抿嘴儿一笑,数落道:“这话呀,你也就只当我面儿说说,千万别叫外人听去。如今宅院内外谁不知道含光君好喫醋,你们这群小丫头就算想缠着魏公子也得有个度,若把那位惹恼了,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婢女听了这话,不自觉伤心起来,含泪说道:“都怪我命贱,没福气服侍魏公子。”

    如夫人当她小女儿心性,不在口舌上多与她计较,摆手道:“罢!罢!不说这个了。一会子老爷该过来了,我们不如也避一避,省得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又将屋里的花瓶砸个遍。”

    婢女忙擦了相思泪,劝慰道:“老爷这么宠您,早晚也得休了金夫人,扶您做正夫人的。”

    如夫人站起身,抬手理了理鬓发,笑道:“他要扶,我还不乐意做呢!要是老爷真休了金夫人,大公子第一个要我的脑袋,所以还是如夫人好。”

    “再说了,就算没有金夫人,还有云梦来的小金夫人,横竖金氏和我没关系,又何必腆着脸往上凑?倒显得我不知情知趣了,老爷不喜欢。”

    婢女听了,倒是想起一事:“说道大公子,您可曾听闻一件奇事?前两日斗妍厅议事,大公子竟然当着众客卿下了老爷的面子,惹得老爷大发雷霆,差点动了家法。”

    如夫人道:“怎么好端端地打亲生儿子?这也是奇了。”

    婢女笑道:“因着金夫人的教唆,老爷和大公子的关系大不如前。这次怕是父子间积了怨,不管教不行了,老爷才要动家法。”

    如夫人点头叹道:“这么大个事儿,夫人就没拦着!”

    婢女笑道:“拦了,怎么不拦?人都架到祠堂跪好了,又被夫人给弄回来。可老爷说什么都不肯放过大公子,夫人性烈,气急之下当众掴老爷一掌,到现在手掌印儿还没消呢。”

    如夫人道:“怪不得老爷这几天不来我屋子里睡,原来是破了相。那后来呢?”

    婢女道:“后来二公子也赶来说情,不知哪句话讨了老爷的嫌,被老爷推到柱子上磕青了手臂,撵了下去。”

    如夫人诧异道:“老爷真真的糊涂人!这二公子今时不同往日,泽芜君知道怎能罢休!”

    婢女道:“要不说是呢,泽芜君当天下午就知道了,听说是二公子没瞒住,教含光君说漏嘴,一下子全知道了。”

    如夫人道:“泽芜君怎地说?”

    婢女道:“还能怎的,自然是软硬兼施向老爷要个说法。泽芜君平日里温温和和的,想不到生气的时候也忒可怕,老爷一下午脸都是青的。”

    如夫人摇着团扇,笑道:“也活该老爷吃回钉子。”

    主仆二人说笑一阵便不打算在绽园待了,生怕沾上金光善的晦气,正往外走时,忽见魏无羡端着碗排骨莲藕汤从后方走来,如夫人忙见礼道:“魏公子。”

    魏无羡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撞见前世的老熟人,愣了一下,方才回道:“思思夫人。”

    见着魏无羡,立在身旁的小婢女便又开始心思荡漾。思思唯恐这位含光君放在心尖子上的“夫人”瞧出端倪,白惹一身情债官司,只好打岔过去,说道:“魏公子又去看小夫人?”

    小夫人乃指江厌离,魏无羡一向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地称呼,敷衍道:“今日得空,陪我师姐说说话,顺道讨碗汤喝。”

    思思瞧出魏无羡不愿多说,也没再细问。毕竟男大女防,何况对方家里还藏着个酸溜溜的醋坛子,能少沾染些闲言碎语也是好的。

    思思道:“那我便不打扰魏公子了。”

    魏无羡亦客气道:“您好走。”

    待送走思思后,行至廊上,蓝忘机方才现身。魏无羡见他出来,也不理会他,端起碗独自将莲藕排骨汤喝个干净。

    蓝忘机道:“魏婴。”

    魏无羡抬眼看他,笑道:“含光君,刚才我跟你使眼色,为何不出来?”

    蓝忘机:“婢女倾心与你。”

    魏无羡:“依含光君的心思,难道不应该立即站出来将我拽走?”

    蓝忘机:“可你嫌我醋多。”

    魏无羡笑倒在他怀里,仰起脸,说道:“二哥哥,快让我尝尝,这小嘴儿酸不酸?”

    蓝二公子欣然领命,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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