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金光瑶了却前恨,全心全意守在姑苏。一来蒙泽芜君怜爱,寝食起居一如本家公子,日则与蓝曦臣同坐同行,夜则同休同止,甚为和言顺意;二来因广修瞭望台深受蓝启仁赏识,日渐位高而权重,俨然蓝氏半个宗主。
虽然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但蓝老头心里早已乐开花。
两个侄婿,一动一静,一美一秀,文武双全,十全十美,善哉善哉。
“来之前我从曦臣那儿请了准话,”金光瑶放下手中的莲叶青茶瓯,含笑道,“如果无羡不想说,我们便不问。只是薛洋生性狡猾,说话反复无常,难以完全取信,会给调查带来很大的麻烦。”
魏无羡道:“那......出事之后敛芳尊回过金麟台没有?”
金光瑶点点头,遗憾道:“回了,只可惜一无所获。”
原来出事那日,泽芜君与敛芳尊兵分两路,一人赶去义城支援,而另一人则“杀”上了金麟台。
金夫人居高临下地望着金光瑶,粉脸上笼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细声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阿瑶怎么回来了?”
若论看人脸色,虚与委蛇,没有人比敛芳尊更有经验。
金光瑶仍是顶着一张万年不化的笑脸,一步一阶,慢吞吞地走上金麟台:“母亲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了,那阿瑶此番前来必然是有要事要做。”
说着,他对空击掌三声,便从身后方急匆匆走来一个蓝氏门生。
金光瑶笑道:“金夫人在此,定会为蓝氏主持公道。把你在云深不知处听到的、看到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吧。”
那名门生得了授意,老老实实道:“含光君率众门生前往瞭望台督工,谁承想半路遇袭生死未卜。薛洋冒死回来报信,说有个金麟台的修士假传敛芳尊口谕,故意引含光君到义城,设下陷阱,欲除之而后快......”
金夫人勃然大怒:“大胆,是谁给你的胆子,污蔑我们金氏?!”
金光瑶道:“母亲,是污蔑还是事实,一查便知。不如母亲帮我通知子轩哥一声,打开大门行个方便,也好洗脱金麟台的嫌疑。”
怒气散去些,金夫人好歹回了理智,她推脱道:“薛洋此人奸诈狡猾,仅凭他一面之词就搜查金麟台,似乎不妥,总要有人证物证才好。”
其实金夫人最想说的,是贼喊捉贼。奈何金光瑶现在位居权臣,又是三尊之一,不好将人一次得罪到底,给金麟台招致更大的祸患。
金光瑶早料到金夫人的态度,自然万事俱备,“母亲说的在理,阿瑶怎会空手而来。”虽又击掌三声,唤了贴身侍从上前。
那侍从给金夫人行礼后,便恭恭敬敬地高举托盘跪在两人身侧。木质的托盘上微微隆起,被一红绸布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金光瑶道:“请母亲揭开托盘上的红布,一观便知。”
话说到这份上,如果再有推辞反倒惹人怀疑。金夫人暗道金光瑶此番阵仗来者不善,但又想不出别的好办法来搪塞。
金光善死后,因金子轩对金麟台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不太熟悉,大小事务都由金夫人协理。今日金光瑶登门恰逢金子轩外出夜猎,金麟台只有金夫人一人。若是儿子在身旁,金夫人的腰杆子也还硬一些,可惜金子轩不在,敛芳尊上门“寻衅”,也只能想法子拖延时间。
只见她嫌恶地看了托盘一眼,指使一个小厮道:“你,去把绸布揭开。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敢栽赃到金麟台头上。”
金光瑶对此无可无不可,揭红绸只是个过场,而结果早已经板上钉钉了。
小厮揭开红绸的那一刹那,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一具鹰尸躺在托盘上,而鹰尸的旁边,正是已经断成两截的避尘!
在场所有金氏修士都大惊失色。
“这、这不是含光君的避尘吗?!”
“是啊,当真是避尘。”
“造孽呀,断成两截了。”
“像含光君这种名士,人与剑共存,多半是凶多吉少咯......”
金夫人当即吓得后退一步,惊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避尘乃绝世好剑,名冠九州,威震四海,如今竟然被人折成两段,恐怕蓝忘机已经遇害身亡。要是这么大一口黑锅扣在金麟台身上,他们可就永无翻身之日......
“含光君的剑怎么断了......”金夫人被刺激地几乎要昏过去,婢女见状忙取出菊花和薄荷做的香包,赶紧放到鼻下让金夫人嗅了,才将人救过来。
金光瑶对这出昏倒的戏文无动于衷,只是嘴角那抹讽刺的笑意更深了,他道:“母亲别太激动,阿瑶前来就是为了查明真相,我们公事公办,也好早些让我回去跟泽芜君复命。”
“慢着。”
一金氏修士道:“仅凭含光君的断剑,恐怕不足以说服我们!”
金光瑶道:“含光君现在生死未卜。我只希望诸位盼着他没事,不然金氏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那修士神色一变,问道:“你什么意思?”
金光瑶笑盈盈地将鹰尸翻到正面,解释道:“这只金雕重一十五斤,翼展两米三,产于兰陵附近的山林。含光君的佩剑被绑在它的脚上,送往云深不知处,最重要的是......”
他伸手解下鹰足上染血的绳扣,大声道:“我想诸位对这个颜色应该不陌生吧,绑佩剑用的绳子正是从金星雪浪袍上撕下来的布条!”
金光瑶道:“那个假传消息的修士我派人去查了,不过金麟台并无这样一号人。真是怪哉。”
魏无羡仔细回想了一下被他射下的金雕,奇怪道:“我记得当日蓝湛的剑是钩在鹰爪上的,并没有什么绑剑的绳子。”
金光瑶给自己添了杯茶水,道:“有道是兵不厌诈,那段布条是我拿来唬他们的,好让他们闭嘴配合调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蓝氏这般讲道理。金麟台说好听点是个大世家,但内里差不多都随金光善烂透了,若不用点非常手段,怎么能镇得住他们。”
对此,魏无羡深表赞同。
在这种环境下金子轩还没有长歪,真是太值得庆幸了。
魏无羡收了自己的心思,问道:“那大嫂究竟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
金光瑶道:“也没有什么别的,就是你和薛洋入城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异常嘛,倒是处处都是异常。反正义城那种本身就反常的地界,就不可能有平常的地方。
但很显然,金光瑶想问的不是这些。
魏无羡顿了会儿,道:“义城的百姓都死了吗?”
金光瑶道:“不好说,反正都不见了。看凶尸身上穿的衣服,应当是住在当地的人。”
魏无羡道:“死了大约多久?”
金光瑶想了想,答道:“五六个月有余了。”
魏无羡道:“他们如何死的?”
金光瑶道:“这也是我和曦臣想知道的,不过药医首的验尸结果还没有出来。如果有消息了我再告诉你们。”
看来现在调查陷入僵局......
魏无羡虽然抗拒记起关于义城的所有细节,但为了蓝湛,他还是强迫自己去回想当天的情形:“那天,我和薛洋来到义城门前,发现城门紧闭。而城外的护城河里站着很多低级走尸,虽然没有什么威胁,但是数量很多,这点有些奇怪。”
在魏无羡说话的时候,蓝忘机一直专心致志地看着他,时刻关注着他的状况。
魏无羡虚虚地握了一下蓝湛的手,示意自己没事,才继续说道:“而且义城内也不平静,不时有凶尸吼叫的声音传出来。我当时担心蓝湛出事了,就硬闯进去,结果进城之后,才发现大街上都是空的。”
金光瑶道:“空的?”
“对。”魏无羡点点头,“虽然义城雾气很重,几乎是白茫茫一片,但入城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到处乱走的凶尸,反倒很安静,所以我怀疑他们都藏起来了。而后续事情的发展也如我所猜测的那般,我们听到的叫声是从大街上的棺材里传出来的,凶尸都被封在棺木里。”
金光瑶道:“就是那些红色的棺材?”
魏无羡道:“嗯,没错。”
金光瑶道:“棺材是打开的还是封死的。”
魏无羡道:“封死的,似乎是生前被人锯断四肢,折叠放进棺材里,所以死后怨气才会那么大。”
金光瑶若有所思:“一个棺材里大概有多少人。”
“两三个,也许五六个。”魏无羡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就像是被水冲刷过一样,什么画面都没有了。
他狠狠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懊恼道,“怎么想不起来呢,我明明还记得。”
“魏婴!”
蓝忘机急忙捉住他的手,对金光瑶道:“今天到此为止吧,他有些不舒服。”
就问话的这一会儿工夫,魏无羡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额头上还出了些虚汗。
确实不适合再问下去了。
金光瑶起身告辞:“也好,今日聊得事情,我会和曦臣去核查。你们好好休息,如果调查有新进展,我会派人通知你们。”
蓝忘机拜行一礼,道:“多谢。”
金光瑶道:“跟我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
待金光瑶出了院门,蓝忘机才道:“如果实在不愿记起,就不要强迫自己。”
“事情一天不查个水落石出,我就一天睡不了安稳觉。你差点......”
实在不愿意说出那句晦气的话,魏无羡沮丧地摇摇头,颇有些自责,“都怪我,一到关键时刻就拖后腿。如果能想起更多细节,说不定会对查案有所帮助。”
蓝忘机道:“义城之事错综复杂,能冒用金麟台的身份又不被发现,可见绝非等闲之辈。”
魏无羡道:“要是我听薛洋的,留个活口就好了。可那时候,我气急攻心,身体和心神根本不受控制,我一心只想把这个人杀了,不准他诅咒你......”
蓝忘机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生。在没见到我的尸首前,别相信任何人说的......”
“蓝湛!”魏无羡忙伸出手捂住他的嘴,“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蓝忘机亲了他掌心一口,道:“好,我不说。你现在感觉如何,我带你回屋休息。”
然而待两人刚刚起身,蓝启仁中气十足的声音,却在院外响起:
“魏婴,给我滚出来!”
“啊,蓝湛救我!”魏无羡惨叫一声,嗖地躲进蓝忘机的怀里,死都不下来,“叔父一定会灭了我的。”
蓝忘机道:“别怕,到底发生什么事?”
魏无羡瑟瑟发抖道:“昨天有只兔子吃坏了肚子,所以我去叔父的药园子里拔了几棵灵草。”
蓝忘机淡定道:“你拔的什么颜色?”
魏无羡道:“蓝色。”
蓝忘机:......
原来是最贵的那棵。
蓝老头的怒吼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魏无羡惶恐道:“蓝湛,怎么办怎么办,要不然我离家出走吧,逃回云梦躲两天!”
“......”
“不必。”
蓝忘机道:“先睡一觉,等你醒来,一切都过去了。”
魏无羡疑惑地望着他,暗想道——
蓝湛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蓝忘机忽然出手偷袭了他,一指点向睡穴,魏无羡瞬间昏睡过去。
蓝忘机在他额上轻轻一吻,低声道:“睡吧。”
等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至于蓝老头,他刚踏进院门,看到的便是侄儿哄侄婿睡觉的场景,顿时老脸一红。
真是、真是......
有伤风化!哼!
蓝启仁开口道:“忘机——”
蓝忘机道:“叔父,云深不知处不可大声喧哗。”
蓝启仁:“......”
蓝忘机:“会吵到他。”
蓝启仁:“......”
家规是这样用的吗?
蓝忘机:“叔父若无事,忘机先带魏婴回屋休息。”
蓝启仁:“......”
蓝启仁:“有事。”
蓝忘机耐着性子道:“叔父请讲。”
蓝启仁:“我药园中被偷采的灵草......”
蓝忘机:“是兔子咬的。”
说着蓝忘机空出一只手,将一只正在啃菜叶的兔子提上石桌,斩钉截铁道:“这便是罪魁祸首。”
蓝启仁:“忘机,你以为我会信这些鬼话?”
根本不可能好嘛!
蓝忘机自说自话道:“它闹肚子。”
蓝启仁:“......”
蓝忘机:“自救。”
蓝启仁:“......”
蓝忘机:“叔父还有事吗?”
蓝启仁:“没有。”
蓝忘机:“叔父慢走。”
蓝启仁:“......”
就这样,聪明一世的蓝启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二侄儿,在“歪门邪道”的歧路上越走越远。
实在很想去兄长的坟前哭一哭。
都是你教的好儿子!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