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入冥室,一股黑沉沉的阴煞之气逼面而来。
魂崩鬼哭恨日月,冤气苍茫动地来,凶尸截兵射天裂,阴风连塚流云黑。这股邪煞鬼雾
卷着怨愤、狂怒和仇恨,散如乱魂,聚如阎罗,在冥室内四处流窜,而层层黑气包裹之内,三丈见方之地,站着地便是这次招魂的对象。
赤锋尊。
真是两辈子的孽缘啊——
来不及多加感慨,魏无羡从地上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张朱红色的符纸,三叠两弄,折符为鹤。趁阴风四溢之时,蓦然抛向空中,以右手掐剑诀,结印在指端,口述“六甲秘祝”,上打三尸,役使鬼神,无所不破:
“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
随着九字真言字字吐露,纸鹤化为金色的火鸟,鸣叫着吞噬怨气。满室的黑雾被它驱散地无处可逃,横冲直撞,将屋内众人撞的东倒西歪,站立不稳。蓝曦臣赶忙将受伤昏迷的蓝启仁扶到一边,撩袍而坐,代替叔父的位置抚琴安灵,大喝道:“忘机,守住阵眼!”
蓝忘机立即听命收剑,云袖一荡唤出忘机琴,刚抬手要拨,就听魏无羡道:“蓝湛,替我守好大门,我要关门打鬼。莫要让他溜了!”
听罢,白衣一转,蓝忘机抱琴端坐在生门处,稳如泰山,岿然不动。旋即,他指尖轻动,一曲《安息》缓缓如清泉,涤灵抚魂,与蓝曦臣连璧合奏,天下无双。
有了琴音的加持,那团团黑气挣扎的更烈了,魏无羡静心凝神,口中快速默念六甲咒言,右手成剑状,伸臂一挥,如宝剑出鞘,奇数作横,偶数作竖,剑指或横或竖在空中画出四纵五横,灵力随着他的动作交织成一张大网,将“聂明玦”牢牢地罩在其中。
临兵斗皆阵列
前行者者临前
列阵皆斗兵行
随着咒言的加持,空中浮起一个个幽蓝色的光点,细观上去每个光点中包裹着一句真言。金色的火鸟仍在虚空嘶鸣,挥舞着巨翼将怨气全部都归到一处。
蓝曦臣见黑气有反扑之兆,怕魏无羡一人支撑不住,随即停琴列阵,右手拇指压于食指之上,其余三指伸展如三钴,口念无动尊降妖除魔咒,奉毗卢遮那佛,引光明而来,喝退魔障:
“依涅哩底方,不动如来使,持慧剑罗索,顶发垂左肩,一目而谛观,威怒身猛焰,安住在盘石!”
登时亮光一闪,一个巨大的金色万字符出现在空中,“叱喝破障,归命一切如来,三界之主,去除暴恶,还复光明!”
闪着金光的万字印与蓝色的九字真言灵印同时向那团黑气压下,蓝忘机看准时机,散出数根琴弦向赤锋尊泼去,将他的双手双脚紧紧缚住。
火凤落于掌心,魏无羡突然发难,单手一挥,凤鸟还于纸符,而后抬掌一打,这张朱红色的符纸打入聂明玦心口处。
倏然间,聂明玦巨大的身体轰然跪在地上,他仰天发出一阵怒号,血口大开,一股股黑气从嘴中涌出!
“想逃?!”
魏无羡五指收拢将那团黑气掐在手中,宛如扼死一个人的喉咙,阴狠道:“敢惹我,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听完这话后,那团黑气忽然发出公鸭般的笑声,他在魏无羡手中慢慢幻化成一个人形,声音嘶哑道:“无知小儿,好大的口气。”
魏无羡道:“你到底是谁?”
那黑气笑道:“已死之人。”
魏无羡的手指继续收紧,道:“小心我让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那黑气却道:“人有三魂七魄,你手中所持仅为我一魂一魄,如何拖我下无间地狱。”
魏无羡的眼睛慢慢充上血色,蔑然一笑:“你以为我找不出你剩下的两魂六魄吗?”
黑气道:“若要是你,自然可以。所以我才无比相中你这副身体,只要我控制你的灵魂,成为宿主,和你融合在一起,就可以为所欲为,号令群尸,稳坐天下第一。”
话未说完,蓝忘机突然飞出一掌,将那团狂妄的黑雾打入真言灵网中,厉声道:“白日做梦!”
黑色的人形抚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不禁露出贪婪的笑声:“如果我顶着魏无羡的躯体,为非作歹,不知道含光君会不会舍得动手杀了他......”看着蓝忘机冷若冰霜的脸,他忽然疯狂道:“哈哈哈哈哈哈,姑苏蓝氏的道义,不过如此。蓝氏取我性命,与我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枉为人。但是毁了云深不知处又如何呢,不如让含光君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堕入地狱,直至万劫不复,方才畅快。”
一面说着,那黑色的人形一面散化为飞蚁,消失在不动明王印的火光里,空留下阵阵诡异又狂放的笑声:
“有本事,看好他,别让我抓住机会。不然,这具身体就是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就在他消失的瞬间,聂明玦的霸下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寒光一现,一刀将那缕残魂劈作两半。
魏无羡摇头道:“这一魂一魄算是彻底报废了。”
可蓝忘机却完全听不下去其他声音,等蓝曦臣撤了无动尊咒之后,他一把将魏无羡搂在怀里,双臂紧得好似要窒息,恨不得合二为一,将他融进骨血,“从今天开始,不准离开我的视线,每时每刻都要跟在我身边。”
魏无羡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蓝湛失态的样子,再次看到便觉得很是心疼。其实以他的修为和道行,别说一个来路不明的幽魂,就是十万鬼兵鬼将,地府阎罗王亲征,都奈何不了他。
夺舍?附身?
哈,笑话!
想到此处,魏无羡轻轻拍了拍蓝忘机的后背,安慰道:“蓝湛,你不用担心,其实我......”
“答应我,魏婴你答应我。”
蓝忘机的心全数牵绊在刚才幽魂所说的话上,他解下抹额,固执地将两人的手腕牢牢困在一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解开。”
魏无羡看了看抹额,又看了看两人交握的双手,瘪嘴道:“你绑这么紧,我上茅厕怎么办?”
“......”
蓝忘机平生第一次与叔父有了相似的感受,只觉得自己的心绞痛都要犯了,而那个人却还在嘻嘻哈哈。
他忍不住反问道:“你当真不知道怕?”
魏无羡道:“怕什么怕,不过是个怨鬼,神挡杀神,佛当杀佛咯。”
蓝忘机忍不住大声道:“可是你不怕,我会怕!”
魏无羡被这一声怒吼震住了。
两辈子加起来,这好像是蓝忘机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他喃喃道:“蓝湛......”
见气氛不对,蓝曦臣急忙放下古琴,走过来调停道:“忘机,有什么话好好说,莫要对无羡大呼小叫。”
蓝忘机却不管不顾,深陷进无边无际的恐慌里,他失控道:“如果有所疏忽,被鬼魂夺舍,或者附身,那种后果你可以承担吗?!到时候、到时候......”
反复徘徊在失去挚爱的边缘,这种心痛和焦虑几乎让蓝湛窒息,他痛苦地靠在魏无羡身上,低声说道:“你让我怎么办?”
如果真的等到这一天,我一定舍不得下手,纵然你发疯成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也舍不得对与你生离死别。
与其捅你一剑,倒不如先捅我自己一剑。以死了却这段缘。
压抑的静默吞噬了冥室中的光明,魏无羡的声音飘渺如云烟,他轻声道:
“蓝湛,你还记不记得在清河野岭的那个晚上,你问我的咒语。”从心为情,缚情为咒,持咒问心,生死不离,“生当长相思,死当复归来,努力爱忘机,永不负君意。”
蓝忘机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他抬起首死死地盯着他,道:“你做了什么?”
魏无羡道:“我对自己下了情咒。”
蓝忘机道:“魏婴!”
魏无羡道:“不论是生还是死,是胜还是败,我的魂魄都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不得离开超过三尺距离。只要你问灵,就一定找得到我。如果我敢变心或者违背誓言,便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蓝忘机道:“你骗我,这个咒语不是两人才能......”
魏无羡笑道:“我怎么舍得给你下咒,如果我真的敌不过命运,被老天收了,我希望你可以忘了我,重新开始,孤孤单单留在世上太痛苦了。但如果你能一直想着我,我便会永远留在你身边,即使每天只能通过琴语交流,我也可以一直留在云深不知处陪你......”
说道一半,魏无羡却说不下去了,任泪水爬满脸庞,一面擦泪,一面哽咽道:“蓝湛,我刚才说的什么‘希望你忘了我’这种混账话,都是假的,你不要信。其实我心眼特别小,我就希望你一辈子只喜欢我,即使我死了也喜欢我,不可以另娶他人,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蓝忘机道:“那就别放过我。”
本来是极其感人的画面,却平白被“放过不放过”破坏了气氛,蓝曦臣长叹一口气,劝道:“你们俩先别这么悲观,我还活着呢。若是连自己两个弟弟都保护不好,还如何做蓝氏宗主?”
说着,他命门生打开冥室大门,放众人而入,朗声道:“听我口谕,将云深不知处大大小小的门廊、亭台、楼阁、院落都悬挂上驱鬼的银铃,如无要事不得外出,进出人员一律报备,重点查验行为举止异常的人,不论其品级、职务,一视同仁。若发现有鬼神附身夺舍,或者走尸起死回生,格杀无论。”
将事情都交代完,他走到两人身边拍了拍蓝忘机的肩膀,道:“我现在就让人加强戒备,云深不知处这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等于在我们蓝氏脸上扇了一巴掌,我定会想方设法保无羡平安,忘机你且宽心。”
蓝忘机道:“兄长,我要留在魏婴身边。”
蓝曦臣道:“这些日子你专心看着他,大小事务有我,还有阿瑶。”
提到金光瑶,魏无羡突然啊了一声,道:“敛芳尊受伤了。”
蓝曦臣眉间轻皱,当时情况危急他只来得及将金光瑶推出冥室,却无暇顾及他伤情。可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派人去请,金光瑶就跟发了疯似得冲进冥室,半句话都顾不上和众人说,直直冲到聂明玦身前。
蓝曦臣赶忙拦住他,不解道:“阿瑶,你怎么了?”
金光瑶道:“我知道大哥性情大变的秘密了。曦臣,能不能将大哥的魂魄招来,我只问他一句话,确定最后一次,害他的人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霸下却突然有了反应,整个刀身像是被人拎起来一样,一笔一划在地上写下三个字:
正是一个已死的人——
金光善。
不知是受刺激过甚,还是早有所料,金光瑶脸上露出似哭非笑的难看神色,咒骂道:“他妈的老不死的,我要刨了你的坟挫骨扬灰!”
金光瑶一向柔声细气,纵然是金光善害死了大哥,但凶手已死,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火气。蓝曦臣开口道:“阿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金光瑶将两封信递到三人面前,苦笑道:“你们自己看吧。”
魏无羡接过其中一封,急急拆开,发现是金子轩所写。信上说,继守灵的老仆、更夫死后,又有十人死于非命,多多少少都和金光善的墓有关系。
他不禁疑惑道:“怎么跟疫病会传染一样,难不成金老宗主的墓有毒?”
金光瑶皮笑肉不笑道:“或许是鬼附身呢。”
而这时,蓝曦臣也读完了第二封信,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金宗主真的从金麟台挖出了巫蛊之术的祭坛和器具?”
金光瑶道:“恐怕还不止这些,当日伐温之战金氏从不夜天缴获一批东瀛邪术的书籍,已经全数不翼而飞。我去翻了下登记的册子,发现这批书是在金光善临死前一个月被私调出库的。也就是说,我那位好父亲,早就想着利用这些邪术称霸九州,恐怕观音庙那一夜,也是将计就计,好来个金蝉脱壳,离开我们的视线。这种人,如果阴魂不散,似乎也不足为奇。”
继而他又发狠道:“他活一次,我便杀一次,敢动我的人,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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