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鬼寺、赤锋尊惨死、金光善复生就像三道尖刺一样扎在众人心头,为原本宁静的伽蓝之境笼上一层深灰色的阴霾。
魏无羡道:“金老宗主这次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将一魂一魄附在一个门生身上,躲过了云深不知处禁制的追查。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操控了那个门生,更不知他在云深不知处潜伏了多久。蓝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哥,你要早作打算,否则金老宗主为报夺命之仇,定会搅得云深不知处永无宁日。”
蓝曦臣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叔父已经授意我和阿瑶以‘那落迦’为范本,八寒地狱为惨象,重新加固洞府禁制。一旦有不明怨魂侵入,就会被拖入‘具疱地狱’中受以极刑,如果他敢反抗,痛苦便会以数倍之巨增加,直至堕入大红莲花地狱。”
大、大红莲花地狱?
魏无羡一口酒险些呛出来,道:“大哥,不用这么劳师动众吧......”
传闻姑苏蓝氏有家传秘法,仙门百家讹传为“六凡之术”,意喻三界内六种凡夫众生皆苦,因善恶业果境地不同,分为六道,即“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每一道阵法繁复,相传为身毒“欲界、□□、无□□”之苦海幻化而来,唯有经过“断界、离界、灭界”方可破之,否则将深陷红莲业火,或者被打入摩诃钵特摩地狱(大红莲花地狱),严寒逼切,身变折裂,如红莲华。
如今,蓝曦臣动用的便是这“六凡之术”中最为严酷的“八寒地狱”。
“无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知你聪明伶俐,修为极高,又有鬼道傍身,但邪魔之险恶无法估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忘机怎么办?”
说着,他端起一壶玉液琼浆,替魏无羡斟满酒杯,继续道:“这是我第一次说这些话,但我想你也明白,忘机满心满眼都是你,怎么能任由你涉险?八寒地狱之术乃姑苏蓝氏密不外传之法,尊祖训本应封存,永不现世。”
“但忘机为了保护你,便趁你休息时,独自跪在院中求了叔父整整一夜,这才让叔父点头,同意用‘八寒地狱’重设云深不知处的禁制,好将金老祖宗的阴魂完全隔绝在外。魏婴,我知你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也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总要替忘机想一想,如果你被暗算,忘机又该如何呢?”
听了蓝曦臣这番话,魏无羡的心底忽然破开一道口子,一股又酸又涩的暖流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他猛地推了蓝忘机一把,半怒半心疼地骂道:“蓝湛,你这个闷葫芦,硬木头!有什么话都烂在心里,去求叔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什么跪!我就那么容易出事吗?”
他毫无章法地骂着,却又替蓝忘机感到委屈,前世三十三道戒鞭,今生又跪求秘法,好像只要是为了他,蓝湛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会去做。执着又笨拙地向他示好,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护在身后......
蓝忘机被魏无羡推得一趔趄,忐忑半天,以为他生气了,便手法生疏地拆了只螃蟹,小心翼翼地放进瓷碟里,端到他面前,讨好道:“醉蟹,沾辣椒吗?”
看着这只被拆的七零八落、断壁残垣的螃蟹,顷刻间,魏无羡胸口那股淤积的酸胀和浅淡的郁闷全部都随着这只醉蟹消散......
真是,彻彻底底,生生世世地栽到他手里了。
魏无羡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将碟子接了过来,几口吃掉那堆剥得烂叽叽的蟹肉,然后又动作麻利地挑了几块鱼肉,端回蓝二公子面前,道:“笨死了二哥哥,连个螃蟹都剥不好。”
蓝忘机对着那几块白白嫩嫩、鲜鲜甜甜的鱼肉面壁,认真道:“我不笨。”
魏无羡道:“不笨还不会剥螃蟹。”
蓝忘机一口接着一口,慢条斯理地品着他的鱼肉,固执道:“可以学。”
含光君一向做多而言少,言出必行,他说学那便是要学的。魏无羡趁蓝曦臣和金光瑶不注意,扭头亲了他一口,丝毫不介意蓝二公子二十二岁上才开始学拆螃蟹的糗事,低声道:“别学了蓝湛,以后我剥给你吃。”
油光光、明晃晃,满是醉蟹味道的吻痕被留在脸上,蓝忘机忍了又忍,终是没舍得擦掉,重重地“嗯”了一声之后,便顶着个油乎乎地痕迹吃完两碗饭。
这俩人你来我往、你侬我侬,酸得蓝曦臣看不下去了,决心以后再不同弟弟和弟婿同屋吃饭。
自己的宝贝弟弟从小洁癖发作,谁碰都不行,唯独魏婴,或搂或抱或逗或闹,一概听之任之,绝无二话。
他轻咳一声,提醒傻弟弟道:“忘机,把脸擦一下。”
蓝忘机愣了愣,却迟迟未动,于是哥哥更加心塞了,忍不住道:“你身为仙门表率,能不能长点出息?”
蓝忘机郑重其事地摇摇头,回绝道:“不能。”
蓝曦臣:“......”
相比于泽芜君的闹心,敛芳尊就淡定多了,不管对面是剥螃蟹还是暗通款曲、眉来眼去统统当没看见,任他们亲亲抱抱举高高,我自安稳如泰山。
金光瑶安安静静地吃完饭,便歪靠在竹椅上想事情,看似专注,实则心不在焉。蓝曦臣察觉他面色不对,微微蹙眉,问道:“阿瑶在想什么,有心事?”
金光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犹豫道:“二哥,等下去密室找书,我便不去了吧......”
蓝曦臣奇怪道:“为何?”
金光瑶道:“密室乃蓝氏禁地,我一个外人进去不好......”
听他这样一说,魏无羡当即明白是何意,定是敛芳尊在为之前偷拿琴谱的事情自责,因此打算避嫌,再不踏足密室,他赶忙接道:“不去也好,反正满屋子都是书,铁定很无聊。蓝湛,你自己和大哥去密室吧,我要留在外面学新棋局,回头杀你个片甲不留,如何?”
蓝忘机一向由着他,说不去便不去,反正也是费眼睛的辛苦活,留他在寒室里逍遥也好。谁知他刚要开口,便被自己的兄长抢了先。
只听蓝曦臣声音略微凌厉了些,说道:“阿瑶,你抬头看着我。”
金光瑶依言抬头,眼睛却飘忽不定,不敢与蓝曦臣对视。
蓝曦臣道:“你不是姑苏蓝氏的人吗?”
这一句话问出来,三分怒,七分委屈,虚张声势却又楚楚可怜,似乎面前那人不是他今生挚爱,而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金光瑶从不惧怕蓝曦臣发火,反正他哄一哄总能将人哄回来,但这种说不好是生气还是心碎的神情和语气,格外脆弱,让他束手无策。
他有些慌张地解释道:“曦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蓝曦臣“受伤”道:“疑人不爱,爱人不疑。我以为阿瑶懂,谁知竟是一厢情愿。”
自观音庙一夜后,蓝曦臣似乎找到了磨缠金光瑶的办法,不是今日心口痛,就是明日心里难受,似乎要承袭蓝启仁动不动就犯心绞痛的老毛病,唬得敛芳尊一愣一愣的,百试百灵,所向披靡。而他又长得极为出众,自然仙子伤心惹人落泪。
果然,他这样一“黯然神伤”,金光瑶马上就服软了,生怕他又心口痛起来,赶紧抢着认错道:“二哥,阿瑶知错了,我这就随你们去□□室。反正多个人多个帮手,大家一起找也快一些。”
阴雨转晴,蓝曦臣径直引着三人来到藏书阁,打开暗门走入地下石室。
这间石室便是前世魏无羡来过的□□室,当年为了验证乱魄抄的真伪,他曾随蓝曦臣和蓝湛进入此处,寻找琴谱。一排排书架上满满当当地堆放着各种古籍,灰尘堆积成土,似乎比记忆中更加夸张了。
蓝曦臣引众人进来后,便随手点燃纸灯,黄色的灯光映衬着石室,平添许多光明。然而他意不在此,忽然手掌一抚,灯芯爆燃,霎时间黄色的暖光变幻成诡异的紫色。魏无羡刚要询问缘由,就见对面那空白的墙上,忽然显现出一朵闭合的莲花。
原来□□室之内,还藏有大乾坤!
魏无羡不禁睁大了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朵幽莲。只见蓝曦臣执灯在手,走到那面莲花墙之前,以指尖为笔,顺行北斗,画星为阵,口中念念有词道: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为终。”
“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随着指尖滑动,一柄北斗七星跃然墙上,紧接着七星逆转,幽莲虽之而开,片片花瓣向空绽开,天华庄严,殊胜妙乐,恍惚间好似随着佛光来到须夜摩天,但听蓝曦臣拜谒道:“礼赞善色夜摩天王,大业夜摩天王,威德夜摩天王,普乐夜摩天王及牟修楼陀,清净无垢,吉报吉凶,开——”
一声大喝,沉重的青石墙发出嘶哑的尖叫,好似沉睡中被唤醒的蛟龙,慢慢挪动了沉睡百年的躯壳。
蓝曦臣轻轻向手中的油灯吹了口气,火光又恢复成明亮的暖色,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静静说道:“外面都是灰尘,大家先进去坐吧。忘机,去将桌上的纸笔取来。”
蓝忘机遵照兄长嘱托,取来书格上那闲置多年、无人问津的笔墨纸砚。魏无羡一马当先窜进这间密室,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惊叹道:“泽芜君,这里面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冷芳花榭,无人焚而香自燃;禅意佛曲,无人弹而琴自鸣。
蓝曦臣将灯盏至于石桌上,笑着解释道:“这里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是姑苏蓝氏的‘欲界六重天’。”
魏无羡不解道:“大哥,何为‘欲界六重天’?”
蓝曦臣道:“众生三界,分为‘欲界、□□、无□□’,欲界则是没有摆脱世俗和七情六欲,众生所处的境界。而欲界六重天则包括四大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无羡,你且看这朵幽蓝色的莲花——”
魏无羡顺着蓝曦臣的指引向密室中央望去,只见石室中央养着一株奇异的蓝色莲花,这朵莲只有六片花瓣,却美艳无比。魏无羡忍不住赞叹道:“非白色,亦非霞色,世间竟有如此凄美的莲花,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蓝曦臣道:“此花名为优钵罗,是蓝家先祖蓝安从身毒佛国求来的至宝,用来镇压邪祟,消除恶念。每一瓣花瓣,象征着一重天,一共六瓣。莲花开,则□□现;莲花合,则□□隐。”
原来如此,那这朵花倒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绝世宝物。
魏无羡摸摸下巴,继续问道:“可是云深不知处乃伽蓝之境,何来这么大的恶念,需要动用佛国宝物来镇压?”
话音刚落,蓝曦臣还未作答,便听蓝忘机忽然叫了一声魏婴。循声看去,只见他举着一盏明灯,静静立在一面书墙之前。
而那面墙似乎被赋予了生命,正一团接着一团向外散发着浓黑的死气,又在重重佛音中逐渐消弭。
魏无羡被惊地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道:“这、这是什么?”
蓝曦臣道:“此乃姑苏蓝氏开山立派以来,在五湖四海搜集的三恶之书。里面记载的俱是天下最恶毒的咒术和阵法,这么多年来一直无人敢碰,我也只是偶尔看一些了解皮毛。我知道你专精于此道,所以特地将你带来,也许不知寺的秘密就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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