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众人皆惊,竟然异口同声道:“邪法?”
蓝曦臣道:“无羡,依你之见,得到这卷竹简的人不同,看到的内容也不同?”
桃子离核,魏无羡将甘甜多汁水的桃肉啃了个干干净净,专留下桃核抛着玩儿,盘算着雕个小篮子形状的桃核锁,用红绳穿了送给阿苑辟邪。
听到蓝曦臣问他,魏无羡便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为诸人解答道:“大哥猜的不错。其实,这种竹简叫做‘付丧神卷’,生于东瀛的平安京。虽有神卷之名,但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竹简化作的精怪,与神仙沾不上半点关系。唬一唬普通人也就罢了,倘若遇上灵力高强的修行之士,便会立即化为原形。实在是邪崇里的肉包,妖怪界的耻辱,怂的很呐。”
蓝忘机忽然道:“魏婴,我有疑。”
魏无羡见他板着一副兰室听学的端正模样,撑不住笑道:“含光君,请讲咯,跟我客气什么。”
蓝忘机道:“竹简便是竹简,为何会幻化为妖?”
魏无羡道:“因为这‘付丧神卷’是无主的竹简。”
蓝忘机道:“无主的竹简?”
魏无羡道:“蓝湛,万物有灵,物久成精,若没有主人,即使是死物,经过漫长的时间也可修行为妖。在东瀛的语言中,付丧神一词由‘九十九髪’演变而来。九十九,为一百减一,而‘一百减一’得一白字,所以‘九十九髪’又称为霜鬟雪鬓,意喻时间久到头发都白了。”
“如果现在,我将一卷写满咒术的竹简弃置路边,一百年不管,它自会吸收天地怨气化作精怪,然后跑出来诓骗人心。蓝氏先祖必定识破了它的诡计,才将这妖物封印在此处。而且这竹简泡了石灰水,又防虫蛀又防腐,不成精才怪呢!”
听完这番解释,蓝曦臣细细咂摸了一会儿,问道:“你说的‘物久成精’这句话我同意,父亲生前曾提到过,六十年前云深不知处有一美人图吸收佛气幻化为妖,最后还是祖父烧掉画作,才将其降服,镇压在白塔之下。”
继而又道:“但这付丧神卷牵扯东瀛邪术,你如何才能证明,无主之物吸收怨气可化成邪祟,甚至魅惑人心?”
水沉为骨玉为肌,抬眸一笑恋芙蓉,魏无羡目光粲然,神采奕奕,笑对众人道:“这有何难?你们且看我手中这枚桃核——”
说着,他将这枚桃核丢在地上,指着它道:“我吃完桃子剩下的桃核便是无主之物,现在我用术法催化,代替百年时间流转,再引入怨气浇灌,促使它开花为妖,如何?”
自然再好不过!
除了魏无羡外,在场三人均未见过此等诡谲的术法,蓝忘机颇为好奇道:“魏婴,这桃核当真能被催化成妖?”
魏无羡随手在地上画了个阴阳鱼太极图,将桃核稳稳当当放在阵眼上,笑道:“蓝湛,夭夭桃李,灼灼辉光。你就等着瞧好吧!”
蓝忘机:“......”
“夭夭桃李,灼灼辉光”本是两人的定情诗作,如今被某位浪荡子大喇喇地念出来,甚为羞耻。
于是乎,蓝二公子老毛病又犯,万千“知羞”瞬间涌上心头,再不肯理人了。
魏无羡莞尔一笑,决定暂时放绝色佳人一马,等出了密室再说。
旋即,他以指尖压唇,轻声念道:
生无所生,死无所死。
风动尘飞,波澄浪止。
倏然之间,时间流淌如水,怨气奔涌如海潮,灯火一明一灭之间,竹简吐出丝丝黑色的雾气,盘旋在阴阳鱼之上,又凝聚于桃核之内。在阵阵清雅的笛音声中,桃核逐渐在含光君眼前生出根芽,催生出几朵极为浅淡如樱的桃花。
有道是,藏书阁内密室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忽而,魏无羡垂首,温柔地捧起那簇娇艳的玄都花,伏在她们耳畔,悄然而道:
“庭掃きて雪を忘るる帚かな(扫庭抱帚忘雪)。”
刹那间,桃花漫天,落红如雪。
他笑问道:“蓝湛,桃花好看吗?”
蓝忘机被那满目妍丽的桃雪所迷,轻轻点头道:“好看。”
魏无羡眉眼一弯,又扭头看向蓝曦臣,问道:“大哥,桃花好看吗?”
蓝曦臣听罢,困惑地与金光瑶对视一眼,摇头笑道:“无羡,这密室哪有桃花,明明只有一桃核。”
闻言,蓝忘机愣住了。
眼前的桃花飞舞如红雪,不似作伪,但为何只有自己能看见,兄长却看不见。
他转首望着魏无羡,眉宇之间尽是疑惑,不知其何故,求问道:“魏婴,这是......”
魏无羡道:“这就是付丧神呀!我方才以术法代替百年时间流逝,急速催发,又引‘付丧神卷’上的怨气喂养,成功让这桃核化了妖。”
“‘庭掃きて雪を忘るる帚かな’并非咒语,而是东瀛‘俳圣’松尾芭蕉所写的俳句。反正这桃妖吸了竹简的怨气化为东瀛妖物,比起唐诗宋词,她大概更喜欢俳句。所以我一吟诗,她便应景的散做花雪,岂不妙哉?”
蓝曦臣道:“可这桃花只有忘机一人能看见,为什么我和阿瑶却看不见?”
魏无羡道:“泽芜君,这付丧神有惑人心性的妖力,因为蓝湛心恋于我,所以他被这桃妖的妖力影响,因此可以看到桃花。而大哥与敛芳尊彼此相爱,则不会受到妖力影响。以此类推——”
他一面说着,一面卷起摊在地上的竹简,道:“如果拿到付丧神卷的人心术不正,则会被妖力所惑,从而看到竹简上的咒术。但如果心地善良,头脑聪慧,便会参悟佛法登上正途。当然,也有的人可能一字不懂,毕竟这破竹简读来艰涩,若非修道之名士,如何能参透其中玄妙。”
金光瑶道:“怪不得蓝氏先祖要将这卷竹简封存在此,若是被歹人夺取,怕是会引起一场仙门内的血雨腥风!”
“我猜当年温旭来烧藏书阁,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冲着三恶之书来的。”
魏无羡三两下画出一张新的符咒,重新把竹简封印起来,慢慢道:“或者说他要找的,很可能就是付丧神卷。”
蓝曦臣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此话何意?”
魏无羡道:“因为这捆竹简只是付丧神卷的下卷,阵法不全,应当还有个上卷。只有上下两卷合在一起,温氏才能一统天下,千秋万代啊。”
金光瑶与蓝曦臣对视一眼,激动道:“这竹简确实还有一卷!”
此言一出,魏无羡一口酒呛到嗓子眼里,边咳边道:“大嫂,真、真的?我刚才就是那么随口一提......”
金光瑶道:“当年我在温氏卧薪尝胆之时,曾见过付丧神卷一次。后来温氏覆灭,这卷竹简便被大哥带走,而后又辗转被我父亲抢去了金麟台。”
魏无羡听完金光瑶所说之事,摸了摸下巴,问道:“那这卷竹简现在何处呢?”
金光瑶摇了摇头,回道:“下落不明,不过我猜测,应当是被金光善藏起来了。”
魏无羡叹道:“那真是大大的不妙了!恐怕借尸还魂、僧伽灭佛阵还有不知寺食人魂魄的仙女,都是出自上卷。要是金老宗主仗着这邪物兴妖作乱,姑苏蓝氏岂能有好果子吃!他肯定会来报复你们!”
说罢,他一撸袖子,噌的站起来,愤愤道:“不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我出去灭了那个老王八臭乌龟!反正金光善的三魂七魄现在只剩下两魂六魄,我看他能躲到哪里去!老子要送他下十八层地狱!”
“魏婴!冷静一点。”蓝忘机张开双臂扑过去,死死地将他按在怀里,不准他乱跑。见魏无羡还在挣扎,含光君的眼底忽然渗出些惊惧之色,急切道:“现在出去,只会让金光善找上你!”
你如果出事,我要怎么办?
魏无羡不管不顾道:“蓝湛,我冷静不了!只要一想到他差点将你害死在义城,我就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再说了,我有诡道护体,怕他个老乌龟作甚!有本事他和我手下的怨灵比一比,看看到底谁更厉害!”
“魏婴!”
“你放开我!二哥哥。”
“我不放。”
“魏公子,魏少爷,小祖宗。”金光瑶见二人争执不下,遂撩袍而起,帮着蓝忘机将他拦在密室。
他笑道:“兹事体大,须从长计议。再说你要杀那老王八,也得先问问我这个小乌龟有没有什么妙计。等万无一失了再动手,如何?”
魏无羡被那句小乌龟刺激的清醒了些,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盛怒之下,竟然不小心将敛芳尊给骂了进去。金光善再坏,毕竟还是金光瑶的生父,老子是老乌龟,儿子自然是小乌龟......
不,是金龟!
魏无羡尴尬道:“对不起啊大嫂,我刚才胡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金光瑶笑眯眯道:“我知你是气昏了头。不过话说回来,做事切忌冲动,你现在贸然出去找金光善算账,万一中了他的陷阱,怎么办?不如这样,你先静下心来,听我一言,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然后再做打算?”
既然金光瑶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再不领情,确实极为不合适。魏无羡摸了摸鼻子,只好又随蓝忘机坐回原处。
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专心议事,金光瑶便清了清嗓子,向着蓝曦臣微微露出些笑意,然后朗声道:“曦臣、忘机、无羡,事情发展到今天,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坐下来,梳理下来龙去脉。至少要将发生的事都理明白,才好做进一步对策。”
蓝曦臣赞成道:“阿瑶说的很对,一团乱麻无益于查案。不如今日就让阿瑶带着我们从头到尾整理一番,如果有遗漏之处,也好集思广益、查漏补缺,及时补充起来。这样方便我们找到更多破案的细节。”
蓝忘机恭敬道:“有劳大嫂了。”
“客气。”
金光瑶微微颌首,略沉思了一会儿,复又开口道:“这一切事情的开端,起于金子勋之死。诸位可有异议?”
魏无羡道:“没有异议。自从金子勋死后,金聂两世家结仇,便是一切血雨腥风的开始。”
金光瑶叹道:“其实当初......我杀金子勋属于私怨,并未有嫁祸聂氏之意......”
魏无羡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安慰他道:“敛芳尊不必过于自责,金子勋之死,实乃天意。只不过,他这一死反倒‘荡’气回肠,名垂千史。硬是被金老宗主拿来做文章,属实麻烦的紧。”
金光瑶道:“究其根本,要追溯到伐温之战。温氏覆灭后,群龙无首,若要逐鹿中原,金氏与蓝氏实力雄厚,聂氏靠着战乱迅速积累起人脉和势力,蠢蠢欲动。不过姑苏蓝氏一向神隐不争于世,所以,金麟台只有一个对手,那便是清河聂氏。”
魏无羡道:“可是,争斗就争斗,谁不为权力眼红?但......赤锋尊为什么要打上云深不知处抓你呢?”
还抓的那么天崩地裂!
蓝忘机气息一凛,淡声道:“离间。”
魏无羡睁大眼睛:“离间?”
“忘机说的没错,确实是离间。”
蓝曦臣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阿瑶与大哥虽然不投缘,但到底是结拜兄弟,中间又有我斡旋,就算再不愉快,面子上总过得去。但如果我们三人凑到一处,对金氏是个威胁。所以金老宗主便顺水推舟,在后面帮了一把,无意间将金子勋的真实死因透露给大哥......”
“这样一来,大哥对阿瑶更为不满。而阿瑶与我交好,他料定我会护着阿瑶,我们兄弟三人便会因此从内部瓦解。”
金光瑶接着道:“如果大哥和我们离心,凭借姑苏、云梦和金麟台的姻亲关系,蓝氏也许会站在金氏一边。”
魏无羡愤然道:“所以这个老家伙,是在利用我师姐!”
金光瑶道:“不仅如此。恐怕江姑娘半年前中了厌胜之术,也是他的手笔。那个被收买的侍女便是证据。”
魏无羡愕然:“我师姐又没碍着他的路,金光善为何要害我师姐?”
蓝曦臣道:“其实江姑娘是被牵累,因为联姻之后,云梦并没有因此而亲近金麟台。而蓝氏从不趋炎附势,自然不会同金麟台妥协,所以——”
魏无羡咬牙道:“所以我师姐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对不对?”
蓝曦臣叹道:“是。”
金光瑶道:“若无利用价值,不如除之而后快,再为子轩哥重新定一门有用的婚事。”
这个......这个......
丧尽天良的老混蛋!!!
魏无羡怒急攻心,恨声道:“蓝湛,你别拉着我,我要去宰了金光善!他凭什么害我师姐!我要宰了他!!!”
蓝忘机攥紧他的手不肯放开,大声道:“魏婴!”
金光瑶赶忙帮着劝道:“无羡,你先别急,这笔账我们重重记上,过后必然报复回去。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所有线索理清,才好制定下一步计划。”
魏无羡双目赤红,布满血丝,他胡乱擦了把眼睛下的泪痕,扑到蓝忘机怀中,颤抖道:“蓝湛,我师姐,我师姐......”
蓝忘机一面拍着他的背,一面哄道:“没事,别怕。金宗主会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魏无羡闷闷道:“那只花孔雀中看不中用。”
蓝忘机斩钉截铁道:“不会。”
如果连自己的爱妻都保护不好,那不如拔毛,切一切炖了吧!
要你何用。
蓝二公子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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