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婳沉默。
不是找不到话来反驳饿，而是知道反驳后只会有更刻薄的回答等着自己。
郁霜在电话另一头只当做她是把自己教训的话都听明白，这才缓和了腔调，开口说：“你这孩子，妈妈知道你平常也很认真，但是你现在看看这成绩表，你就说说自己有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你不能这样，你需要拿出点样子让别人看清楚，你跟小三带来的小野种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
“他不是。”京婳的沉默终于到了尽头，她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办法对母亲这样称呼魏准无动于衷，甚至不仅仅是无法保持沉默，心里还觉得生气。
魏准不是野种，至于小三这种说法，她早就分不清。
名存实亡的婚姻因为报复而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干净断裂，到底是谁先错了已经无法追究明白。
但是无辜的人，难道不是魏准吗？
“他是有父母的。”京婳反驳说。
郁霜是没想到京婳竟然在反驳了自己一次后，被自己呵斥之后还有第二次。
“你现在是在为了他说话？”
京婳坐在床上，手中的遥控器再一次让卧室的灯忽明忽暗，她眼中的光这时候也在这样的光线下明灭不定。
“是。”京婳平静说，至少说声音里听不出来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京婳你这是翅膀长硬了？我这是为了你好！”终于，这一次郁霜爆发了，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几乎能穿破听的人的耳膜。“你现在是鬼迷心窍？为了一个三带来的小野种说话？我看你是入了魔！”
京婳将手机放在床上，她靠着床头，一手拿着遥控器一手托着腮，目光没什么焦点，显然根本没有认真在听电话另一头的母亲到底在说什么。
“……京婳，你听我说话没有！回答！”
可能从前郁霜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叛逆”的女儿，一时间的优雅也抛之不见。
奈何现在她人在美国，根本没有办法像是之前那样当着面对京婳三令五申耳提面令，只能靠着电话嘶吼。
京婳手里的遥控器终于没有被她再继续折腾，她放下，然后将手机重新拿起来，放在耳边：“听见了。”
这不是郁霜要听见的标准回答：“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我让你认真读书难道有错？我这不是为了你好？你是个好孩子，不是那种没脸没皮人家的野孩子，所以你必须跟别人不一样，不能跟这种烂泥混在一起知道吗？”
京婳觉得自己厌倦了，她做了十多年的乖乖女，教过她的老师没有一个不夸赞她听话懂事乖巧聪明，她想做好的，或者是在母亲的要求下要做好的，从来没有做不好的。好像优秀了很多年，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她的优秀来的轻松又容易。
魏准是烂泥吗？
京婳可不这么认为。
能一次性通过王老师的考核，能进入竞赛班，再转学来后的第一次月考成绩能在全年级的排名里都紧咬着自己，而且这还是在跟各科科任老师还没有完全磨合结束的情况下，能拿到这样的成绩，她已经觉得很惊讶。换在自己身上，京婳也不觉得自己一定会比魏准做得更好。
原本这是一件可以用她的假意妥协而结束的争分，就像是从前一样，她只需要按照母亲的要求完成就好的事情，甚至就只是一句最简单的“好的我知错了”就能化解的事，但京婳忽然不愿意了。
觉得又累又倦。
“如果他是烂泥的话，那我也是。”京婳说。
她不想忤逆母亲，但也不想真变得那么没心没肺让一个会为了自己一句话就跑几公里给她买草莓的人受到这样的诋毁。
不想争吵，京婳掐断了电话。
知道自己母亲是个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京婳将电话关机。
一个看似安宁的晚上，她知道这是假象。
睁着眼又到了天明。
京婳没有想到的是，这么一个电话，最后还是引来了让她从未料想过的结果。
郁霜的确不会善罢甘休，但相对于自己女儿的反叛，她更关注的是到底是什么样京婳这么叛逆。就因为一个魏准吗？
这么多年郁霜在澜安市打下的基础不是嘴上说说的，想要魏准的资料，一周后，传到了她手中。
就连京婳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私家侦探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和魏准近些时间在学校的照片，还有有的时候一起搭乘地铁上学回家的照片还是出现在郁霜的邮箱里。
京婳不想承认，她现在没有那么排斥魏准，甚至有一天中午还真去看了魏准打篮球。
学校操场上的人很多，当然女生最多。
这么多女生，有一大半都是来看魏准的。
京婳到的时候，场外都能听见那沸反盈天的呐喊和女孩子们的尖叫声。
她走进去时，正好看见魏准站在线上，标准的三分球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也是这时候，在篮球场上的那个脸庞看起来还有几分稚嫩的少年转过头，目光在观众席位上快速扫过一遍，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京婳跟魏准的目光对上的那一瞬，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有没有凝住，还是看起来有好好地扯出一个平常惯见的笑，但她很清楚的是，这瞬间，她是有听见自己胸膛里传来的碰碰的急促的心跳。
她看见魏准在对着自己笑，眼里仿佛只有她一人。
在比赛结束后，魏准没有接过周围围过来的那些女生的矿泉水，而是朝着最边上门口的京婳走去，冲着她伸手。
“做什么？”京婳明知故问。
“水呀，你来看我难道不给送水吗？”魏准不满问。
京婳笑出声，然后从背后将矿泉水递给他。
哪知道魏准刚接过，就将自己整个人靠在了她肩头，“好累哦姐姐，你让我靠会儿。”
这话落进京婳耳朵里，那只已经伸出来的手却有点没办法放在魏准肩头了……
而这一幕，在京婳没注意到的角落里，被人拍了下来。
京婳没想到自己在关机事件后的几天时间，郁霜竟然没有电话追杀自己，而当第二周上午她忘了带作业折身返回家中再准备出门时，也没想到原本应该远在美国的郁霜出现在了云上居的家门口。
只不过不论是现在的郁霜还是京庆康，都没人看见刚走出电梯的京婳。
郁霜在看见京婳和魏准照片的时候，心里就知道这事儿不好处理。魏准的照片她也看了，原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学生，那知道这照片，就让郁霜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在看见自己女儿和魏准拥抱的照片时，郁霜明白过来为什么一直都乖巧听话的京婳会为了魏准反驳自己。
没有再质问京婳，她直接买了最近一班回国的机票，在今天直接杀上门来找到京庆康。
两人见面，不可能有什么好气氛，京婳被忽视得彻底。
没多久，在会客厅里，就传来争吵。
“京庆康你也可真是不要脸，随随便便带个女人就回家？你想过京婳的感受吗？”
这话是郁霜的声音。
京婳觉得新奇，她甚至还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靠着电梯站着，她母亲枉顾自己意愿将她送来云上居的时候，似乎也没想过她的感受。
“我还不考虑她的感受？家里这是亏待她还是怎么？倒是你们母女俩人好手段，我只要一带人度假，你就在中途使绊子是吧？郁霜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德行？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京婳来家里的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用她来膈应我吗？现在又惺惺作态？”京庆康也毫不客气。
“是啊，我是让她来膈应你，省得你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
京庆康：“你这样的人能养出来什么样性子的孩子我能不知道？你去澜安市问问，哪个男人敢要你教育出来的孩子？就怕那性子跟你一样歹毒！”
京婳这时候是没看见会客厅里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但就只听着这些话，她都觉得荒唐透顶。
“我歹毒？你又是个什么货色？从前我出资让你做生意，我还在做月子你就在外面乱搞？你这么不要脸的出轨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就算是你现在看着你闺女膈应，那你也得给我看着！”郁霜吼道。
这时候空气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京婳已经不想再听，手指苍白地捏着玻璃杯回到厨房。
明明手里倒着的是温水，但刚才喝下去时，却觉得透心凉。
宛如一场噩梦，这一天，她想。
会客厅里的争吵还在继续，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魏准”“野种”等等这样的字眼，可京婳已经觉得这些不是自己能理会得了的事，她拿着作业，不声不响离开了家中。她不知道自己关门时的声响是否有引起房间里的人的注意，但这些已经不重要，她连自己都顾不好了……
利用，工具……
她很早之前就有想过自己对于生养了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这些话只要不被她听见，她觉得都可以安慰自己都是她想太多，可在真正听见时，她觉得没办法冤枉自己的耳朵，再自欺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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